第34章 博弈
閻王的手指在生死冊上一輕一重地點着,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顯然,他此刻正為白骨之事困擾。
思忖良久,仍未想出對策,他擡眼看向坐在臺階上百無聊賴的令狐蘇,問道:“今日不用做生意了?”
令狐蘇無精打采,蔫蔫道:“不做了。”
閻王放下生死冊,饒有趣味地打量令狐蘇,“你今日倒是很閑。龍依呢?怎麽把你一人丢在這裏?”
令狐蘇擡手捂眼,搖了搖頭,假作傷心狀,“她不要我了。”
“哦?”閻王看熱鬧地笑了一聲,“怎麽說?”
令狐蘇一臉怨氣地瞪着閻王,“都怪你,非要留那些仙人在地府,龍依現在跑去聽那小白臉吹曲子了。”
“哈哈。”閻王沒心沒肺地笑了,“你怕她被人搶走?”
令狐蘇斜睨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閻王的笑容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撺緊的眉頭,他突然毫無預兆地問:“你……想不想娶龍依?”
令狐蘇沉默了,坐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腳尖,手在袖中捏緊:“早在人間之時,我便同她有了婚約。”
閻王洞察一切,“但那時你只是拿她來掩蓋你的身份,并未真的想要同她在一起,是不是?”
令狐蘇無可否認她最早答應娶龍依的目的并不純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才第一次有了讓婚約落到實處的念頭呢?
太過久遠,她自己都想不起來了,或者說,在她沒有察覺到的時候,便已有了。
令狐蘇頭腦還算清醒,很快便反應過來,警覺地瞄向閻王,“你想做什麽?”
被識破了目的,閻王索性也不瞞着,“我要去東海。然而自太初下東海之後,東海再不允許外族人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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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蘇不解,“但我去過。”
“那是因為你喝過龍血,外人仍進不去。”閻王說,“但若是有龍王嫁女這等大事,龍宮少不得要請五湖四海天上地下前去東海賀喜,屆時便能驗證龍王是不是真的還将龍吾的魂魄放置在寒窟中。”
“龍吾在昆侖山或是在東海寒窟有什麽區別嗎?”
“區別大了!龍族不得上昆侖。”閻王說着,又是一股怒意上頭,“他私認龍依,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要是敢送龍吾上山,那便是昆侖容不得他了。”
令狐蘇心道龍族可太慘了,不能上蓬萊還不能上昆侖,就只準在水裏泡着了呗。
令狐蘇又問:“龍依真是龍王的私生女?”
“算是吧。”閻王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裏藏着怒火,“他也就是仗着白澤下不了山,待昆侖山開,他的死期便到了。”
令狐蘇早已習慣閻王終日瞧不上天帝、還要滅了龍王,對此也不多作評論,回歸正題,“我是女人,龍王怎會讓龍依嫁給我?”
“龍王上次來地府,不是還不知你是女人嗎?除了地府,外面沒人知道你是女人。”閻王眼神柔和了些,“出賣一點色相,便可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
令狐蘇倒是樂在其中,并未有過多猶豫便應下了閻王的提議,“我難道要去東海提親?”
“自然。”閻王垂首思忖,“容我想想,用什麽作聘禮。”
令狐蘇看着閻王這沉思的模樣,委實想不到地府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陰蠟?還是天價鬼風車?
閻王輕點桌案,決定下來:“就晚楓山吧。”
“晚楓山?那是地府的資産嗎?”令狐蘇問。
“人間山岳本就沒有主人,我尋一座山送人亦無不可。”閻王說得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此舉有何問題。
令狐蘇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閻王,“倘若龍王真與晚楓山白骨有關,那你送這座山不是明擺着挑釁他嗎?”
“不是倘若,白骨之事絕必是龍王做的,也該給他一點警示。”閻王說,“我問過龍依,那日她與孟婆去亂葬崗,在迷霧中劃破孟婆畫皮的人正是那只千年老龜。”
“龜丞相?”令狐蘇驚訝,“她看到了?”
“沒有。但是龍依從來不會認錯人。”閻王瞥了一眼令狐蘇。雖然相信龍依的判斷,但是對令狐蘇的身份他一直有所保留,“或許……也包括你。”
“……”令狐蘇擠出一個艱難的笑容,“其實,別說你不信,我自己都不信我是九尾狐。”
閻王擺了擺手,“咱倆不相信的原因不太一樣,你不信是因為你的記憶中沒有九尾狐的過往,我不信是因為我親眼看到九尾狐祭了神木,也曾見過龍依上窮碧落下黃泉要将九尾狐帶回人間。”
雖然直覺告訴她龍依一定失敗了,令狐蘇還是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她成功了嗎?”
“沒有。”閻王搖頭,目光變得幽遠,“但是卻因此有了第一批成仙的人。”
令狐蘇之前惡補神鬼知識時,曾在一本書上看過,建立天宮的第一批仙人生來便與凡人不同,屬天選之人,帶着九世的記憶不斷在人間吸收天地之靈,直至飛升。
但是閻王剛說的還是觸及了她的知識盲點,遂問道:“什麽意思?”
“你可知為何從一開始我便懷疑白骨之事與龍宮有關?”閻王問。在令狐蘇回答之前,他又自顧自接着說:“無論是從止還是龍王,他們都不是第一個這麽做的人,最早的時候,這是龍依為了救九尾狐而想出來的法子。”
閻王很少會同令狐蘇講昆侖山上的事,這次或許是有些事需要拜托她,所以松了口,“知道這個方法的人寥寥無幾,連天帝都不會知道,這很難不讓我懷疑龍王。”
令狐蘇終于隐約地窺見了龍依的故事,急欲讓一切坦白在眼前,閻王卻點到為止絕不透露更多,“關于昆侖山上的事情我只能說這麽多,本不該同你講的……就當感激你要同龍依成親吧。”
感激?這詞用得……
閻王動作很快,同令狐蘇商議完後便立刻派人給東海傳了信,沒隔幾日,龍王再次光臨地府。
在經過某處時,閻王無意間瞥見龍依,和她身旁的一個滿是書生氣的仙人,定睛一看,竟是天宮中的韓湘。
自從那日閻王同他說八百年前龍依尚未出生之後,韓湘心裏便有了分寸。他相信自己八百年前見的人一定是龍依,但是閻王既如此說必然是有些隐秘的事情不能為人所知,因此在龍王笑着将龍依喚過去,并友善地問自己何時與龍依相識時,韓湘的回答是:“在地府偶然遇上。”
龍王并未起疑,帶着龍依往閻王殿去了。
韓湘還站在原地,注視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眼睛眯了起來,手不自覺地将那管洞簫捏緊。
見到未來岳父走進大殿的時候,令狐蘇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了兩步,反應過來後又立馬挺直了腰板,盡力保持着得體的笑容。
龍王一看到令狐蘇便問:“這麽久還未還清?”
他指的是令狐蘇欠地府的那一筆陰幣。
雖然剩餘未還的并不多,嚴格意義上的确還沒還清,令狐蘇只好點了點頭。
“無妨。”閻王走下來,“這筆帳便當地府祝賀龍女新婚,一筆勾銷了。”
“呵。”龍王嘴角斜起,輕笑一聲,問向令狐蘇,“你拿人間的山作聘禮?”
令狐蘇硬着頭皮道:“晚生曾在山中授課,見山中紅花綠樹,珍奇異獸,陽氣旺盛,靈力充沛……便想着贈予東海。”
這純屬是胡說八道了……
龍王并未深究,似乎毫不在意,“三月之後,婚禮會在東海舉行,五湖四海的水族皆會出席。”
他轉身看向令狐蘇和龍依。或許是龍依站在她身邊,龍王看令狐蘇的眼神也柔和了幾分,“你們這三月你要回龍宮還是留在地府?”
令狐蘇:“我……”
閻王阻止了令狐蘇尚未出口的答案,直問向龍王:“難不成不請我們地府?”
龍王斜睨了他一眼,“你也要來?”
閻王一笑,“我與龍依多年摯友,她成婚,我自然得備上厚禮前去。”
龍王盯着他看了半晌,閻王迎着他淩厲的目光,沒有半分瑟縮,王與王之間的戰争在眼神對視中便猶如千軍萬馬呼嘯。
龍王背過手,神色恢複平平,“好,隔日自會有請柬奉上,還望閻王勿忘厚禮。”
閻王笑着朝他一躬身,“自然。”
龍王轉身欲走,走了幾步又駐在原地,聲色铿锵:“本王剛在地府見到不少仙人,煩請閻王代為轉達,屆時也請他們一同前去東海,請柬明日一同送到。這三月還請閻王替我照顧好女兒。”
他故意在‘女兒’兩字上加重了語氣,似乎在提醒什麽。旁人察覺不到,但當事人心中卻已明了。
龍王走後,令狐蘇問:“你剛剛為何不幹脆讓我去東海,你想知道什麽,我幫你去探個究竟。”
閻王:“東海寒窟豈是你說去便能去的,那裏看守之人衆多,你去無疑是徒勞,只有趁東海人多眼雜之時你再想辦法溜進去。”
令狐蘇沒想到轉了一圈,還是自己去做這事:“我?”
“嗯,當然是你。”閻王看了她一眼,“你以為龍王為何會輕易答應我去東海,自然是篤定地府之人入不了寒窟。”
的确,萬年寒窟極為陰冷,地府之人本就只剩一縷魂魄,若再去如此極寒之地,只怕是受不住。
令狐蘇不服氣:“我不也是鬼嗎?”
閻王‘啧’了一聲,“你怎麽總忘記自己是一只喝過龍血的鬼呢?”
“……”
令狐蘇和龍依走出大殿,韓湘等在外面,令狐蘇猝不及防受了他的禮貌颔首,下意識地擡手朝他回了禮。
這情景竟像她生前行走官場時與同僚打招呼一般。
第一次見韓湘時令狐蘇還不知,後來才打聽到這個韓湘便是文人韓愈的侄孫,成仙之前也曾中過進士,在人間做過幾年的官,數年後被友人渡化,入了天宮。
難怪令狐蘇每次見他總覺得這造型有些熟悉。
韓湘走上前來,沒有任何拐彎抹角,直接問道:“閣下是九尾狐大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