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弱水
“私生女?”令狐蘇這回是真的有些驚訝,她知龍依是龍王之女,卻不知是私生女。
那仙人見令狐蘇一頭霧水,立刻挺直了身體,打算好好給她科普一番,“話說這東海龍王,自掌管五湖四海至今,為世人所知的便只有八百年前身死的那一個龍子。然而直到十七年前,龍宮裏突然多了一位公主,據說那時已有近七十歲。”
十七年前?令狐蘇推算了一下,應是自己撿到龍依之時的三年前,也是龜丞相所說龍依從無盡海去龍宮的那一年。
令狐蘇:“既是私生女,仙人又是如何得知?”
“龍王可一點沒藏着,還帶上天宮讓天帝瞧過一次。”仙人再次壓低聲音,“沒曾想,龍女居然在天宮裏拿出了龍筋,天帝一看,哪受得了啊,那龍筋可是他弟弟殺龍子的證據,因此這之後總是跟龍女過不去。”
令狐蘇這才明白為何每次上天宮時,天帝總要揪着龍依想讓她受點罪,雖然自己差點替她灰飛煙滅了。
也難怪天帝對龍依說話那麽不客氣,又是私生女,又不像信徒那樣膜拜自己,可不得吹胡子瞪眼嗎?
“原來如此。”令狐蘇假作一臉感激不盡,嘴上沒再說下去,心中卻萦繞起了許多迷霧。
閻王那邊還在同從止在說着什麽,大殿中再次響起仙人們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龍依已經朝令狐蘇走了過來,看到她身旁的仙人時朝他禮貌一笑,仙人臉色頓時澀滞,被令狐蘇攬着的肩膀縮了縮,蹲下身從令狐蘇的手臂裏逃了出去。
“你看看你,把人家吓跑了。”令狐蘇打趣道。
龍依撇撇嘴,又笑了笑。
只聽殿中驟然響起一聲怒吼,從止像撕破了喉嚨:“不是我!!”
令狐蘇轉頭去看,被龍依一雙嫩手給掰了回來,“他說不是他就不是他吧,別管他,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令狐蘇嘴角噙不住笑意,連剛剛逼供從止的威風都沒有來得及給龍依顯擺便被她拉了出去。
龍依帶着令狐蘇來到黃泉邊,孟婆正站在橋頭。令狐蘇不解,“來這裏?”
Advertisement
孟婆指了指身側青水裏的一葉小船,示意她們上去。令狐蘇還沒明白她們要幹什麽,卻見龍依紗袖一揮,那小船便從水裏騰起,飄在空中慢慢貼近水岸,似乎在迎接客人上船。
龍依闊步邁了上去,又轉身将還在雲裏霧裏的令狐蘇也拉了上去。
令狐蘇在小船上蹬了兩腳确認安全,船緩緩落入水中,她看向橋頭的孟婆,“你不來?”
孟婆一撩秀發,揚起頭,身畔拂起一陣清風。她的身影逐漸消失,仿佛融入了這清風之中,令狐蘇感覺一股輕柔的力量在身後推着這只船,水面慢慢被小船的行駛帶起漣漪,風載着船漂向遠處。
令狐蘇在地府不辨方向,但是直覺告訴她此時她們在往北走,她預感到自己将去何處,卻還是忍不住問:“是要回昆侖嗎?”
風中傳出孟婆嬌柔的聲音,“昆侖暫時還回不去,先帶你去弱水看看。”
“只有孟婆姐姐能過弱水。”龍依說。
身側青水嘩嘩向後排去,地府昏暗的光輝留在身後,眼前只剩青水泛起的點點亮光,在無盡的空間裏如呼吸般浮沉。
令狐蘇被水面的波光粼粼晃得睜不開眼,明明沒有半縷陽光,水中卻像藏了整個太陽,越往前走越發耀眼。她閉上眼睛,耳畔只剩下水流動的嘩啦聲和風吹動衣衫的獵獵聲。
不知這樣的路行了多久,只知道令狐蘇再次睜開眼時,眼中只有一望無際的湛藍的天空,是常常見到卻一時想不起來的熟悉顏色。
腳下的弱水寬約三十丈,水中泛起波光,蜿蜒着流淌去遠方,給人一種它在這裏懷抱着什麽的錯覺。
除卻天空,只剩腳下這一片青水和被水分成兩邊的草地,令狐蘇從船上跳下,雙腳踩在草地裏,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因為這每一株草猶如被霜覆蓋,枯黃而無力。
這便是他們常說的昆侖山腳下?
令狐蘇本以為會看到她上蓬萊時見到的那般繁茂蓬勃,四處紅花綠樹,珍禽異獸遍地奔走,沒曾想卻是眼前這般……如秋日般蕭瑟的場景。
視野裏只有這水的青色和天空的藍色可以稱之為顏色。
孟婆從風中走出,落在地上化作人形,“此處靈承自昆侖,我走時,尚未這樣,多年未見,竟已凋蔽至此,只怕山中靈力幾近衰竭。”
她的眼角似有波光,映着滿目枯敗。
龍依眸光只黯淡了一瞬,很快又亮了起來,“我同白澤姐姐說好了,我來山腳,她也下山,我來找她,她也來尋我。”
孟婆送龍依去了對岸,自己又回來坐在令狐蘇身邊。
令狐蘇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龍依在青水對岸行走,問道:“那裏曾經可是昆侖山?”
孟婆看着那片空蕩蕩的草地,記憶飄回很久遠之前,“很久很久以前曾是,如今已尋不着了。”
“為何?”
“那日是我在弱水畔那麽多年第一次見到天空變成灰色,昆侖山就那樣在我眼前消失了,好像是鑽進了地裏,又像是升入雲彩裏,總之是再也看不見了。有血從山上流了下來,淌進弱水。弱水飛鴻不過,那日竟浮起了血,三萬裏的弱水啊,那日居然被染成了紅河。”孟婆眼角始終乘不下那滴淚,還是順着臉龐滑落,“我被迫離開這裏,去了地府,自此之後再未回來。并非我不想回來,我曾試過沿黃泉北上,只是沒有青龍引路,每次都會迷失在風中。”
令狐蘇雖不知她的過往,聽完之後卻也覺得黯然神傷,只默默陪她坐着,一直等到龍依在對岸向她們揮手,孟婆才重新起身,将龍依接了回來。
“能聽到白澤說話嗎?”孟婆一放下龍依便問。
“不能。”龍依語氣中沒有任何傷感,反而開心地說:“但是我能感覺到,白澤姐姐在山上,哥哥也在山上。”
她歪頭看了看身旁兩位,又加了一句,“靈狐和孟婆姐姐在身邊。”
令狐蘇抿嘴一笑,心湖微漾。孟婆走到弱水邊,眺望着對岸,眼裏眸光流轉,“龍依,你哥哥如今在山上可還好?”
龍依搖搖頭,“不好。白澤姐姐快保不住他了,我要是再不回昆侖,哥哥便要散去人間了。”
孟婆背過身去,誰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單從背影來看,應是傷心的。
良久,她轉過身,眼裏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感情,“得去一趟東海,龍王撒謊了。”
令狐蘇這才意識到自己來前甚至沒有問過她們的目的,遂問道:“你們來這裏的到底是為了什麽?”
“一是為了尋昆侖,應當是尋不到了。二是為了确定龍吾真的在昆侖山,現在看來沒錯。”孟婆很少這麽嚴肅,“閻王懷疑那些白骨與龍王有關。”
令狐蘇想着孟婆或許還不知剛剛殿中的情形,便同她解釋,“從止是四百年前的皇帝,他剛剛已經承認是為了救他兒子回來才殺害了那些孩子。”
孟婆的确不知這個緣由,有些吃驚,“原來皇子不是被奪了魂的……不過,就算如此,你想過沒有,一介人間帝王,他怎會知這等秘術?若他的目的是成仙或者成魔,可以說是有心思不正之人曾指點過他,但他現在這種做法無論如何不該是他能知道的,是……”
孟婆有些哽咽,想了想,沒有繼續說下去。
“是什麽?”令狐蘇僅憑習慣問了一句,問完之後看到孟婆神情,複轉口道:“無妨。你既如此說,那便不會有錯。”
孟婆承了她的好意,又感到有些抱歉,“對不住。關于你的事,我們還沒确認,日後有機會的話再一一講與你聽。”
令狐蘇點頭。
其實在龍依剛來地府之後的沒多久,她便意識到閻王對她隐瞞了很多關于昆侖和龍依的事情,但她不在意,因為她從來不相信自己就是九尾狐,也不信自己曾與他們中的任何人相識。在她眼裏,從來只把龍依當作是山裏撿來的一條青龍,不追及其過往,只望來日方長。
不過讓令狐蘇不解的還有龍依的态度,為何孟婆直言對龍王的懷疑,而龍依卻沒有半分表示,似乎孟婆說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龍依殿中還圍着一大群仙人,七嘴八舌地不知讨論什麽。天帝雖然派了一群這樣的貨色下來,但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山神以及各方土地都在,要用人時不會有缺口,而且他們說歸說,讓他們找的人也都找回來了。
令狐蘇帶着龍依回到殿中時,人群再次陷入鴉雀無聲。令狐蘇只輕輕一掃,便感受到人堆紛紛向他們這邊投射來的目光,以及混在在衆多視線裏的一抹淡淡的注視。
閻王注意到令狐蘇進殿,只問了一句:“在否?”
令狐蘇朝他點頭,閻王便明白了,面向仙人們說:“諸位,今日到此為止,煩請各位先在地府歇下,之後必有重謝。”
仙人們離去後,殿門再次關上,令狐蘇才問:“從止呢?”
閻王眸色沉沉:“已送去天宮,他做了這樣的事,天宮不可能再包庇他,少不得要魂飛魄散。”
令狐蘇在殿內沒有看到先帝和雪花,不知去了何處,這也方便他肆無忌憚地多問點問題,“我走的時候最後聽到從止喊了一聲‘我不是’,他不是什麽?”
“他說他魂魄投生九世之事非他所為。”
令狐蘇問:“您相信嗎?”
閻王輕瞥了一眼緊閉的大門,“為何不信?我從一開始懷疑的便另有其人,從止不過是中間的一點意外收獲。”
他輕笑一聲,“沒想到那位還挺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