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套間裏死一般地寂靜。
雖然是盛夏,陽光穿過窗簾,透過落地窗灑進室內,邵書楠卻感覺渾身冰涼。
她雙手緊攥,掌心留下一排排深深的痕跡。
不!能!慫!
莊景嚴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一動不動,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內心。目光冰冷而又炙熱,在這樣的目光下,即使是做到不退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邵書楠渾身僵硬,腰杆挺得筆直。她鼓着勇氣迎上他的目光,努力不流露出絲毫躲閃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莊景嚴開口——
“我不同意。”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邵書楠的意料。從這些天她了解的情況來看,在倆人的這段非自由戀愛的婚姻中,應該是她緊追不舍,而莊景嚴……明顯是想逃的那一個。
“為什麽?”她不解地,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讓她追問道, “憑心而論,你在國外這麽多年杳無音訊的,難道沒有躲我的意思在裏面?”
她不信。
莊景嚴仿佛被人戳穿了心事,沉默。
“既然如此,早點結束我們之間這種不正常的關系,我認為應該對雙方都好。”
“邵書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男人的聲音不帶一點情緒,卻讓邵書楠差點丢盔卸甲。
她手指有些微微顫抖,目光裏卻明明白寫着堅定,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我知道。”
“我看你是昨天的酒還沒醒!”男人驀地一把推開椅子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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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景嚴,”邵書楠也跟着站起身,“我很清醒,也很認真。”
男人的背影頓了一下,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待他腳步漸行漸遠,終于完全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邵書楠這時才感覺到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一樣,癱軟下來。她坐在餐桌前,剛才明明看起來美味可口的早餐,這會兒卻讓人沒有半點食欲。
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算算應該不會再撞上莊景嚴了,邵書楠這才離開。
***
當天下午,邵書楠穿着居家服,腦袋上紮着小兔耳,咬着筆杆翻着資料,為下周的項目做着準備。
一想到上午居然在老板面前張牙舞爪地提了離婚,她就想找個抱枕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再扯着嗓子嚎個幾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骨子裏堅定地認為自己占理沒毛病,千錯萬錯,都是這個薄情寡義狗男人的錯,可再怎麽說,他畢竟是J&N老板,她的大BOSS,給她發薪水的衣食父母。況且在她的印象中,二人是初次見面。第一次見到老板,不說狗腿刷存在感吧,這麽不給老板面子是不是有點……
邵書楠想到了什麽,驀地坐直了身體。應該不會做不成夫妻,轉頭就要把她開了吧?
不要啊——!
一張小臉苦兮兮的,恨不得穿回今天上午,攔住那個一時沖動就提了離婚的自己。不不不,應該穿回更早一些,她該調個一大早的鬧鐘,像成曉婉那樣,趁着莊景嚴還沒醒的時候趕緊溜之大吉。
愛情婚姻無所謂,工作不能丢。她也就是……提了個離婚,不同意就再想辦法呗。實在不行的話,隐婚隐着也是可以考慮的嘛,反正J&N沒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堂堂J&N大BOSS,應該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公報私仇吧。
不行不行,她得再努力一些。等她在J&N穩穩地立住腳跟,就不用擔心BOSS一個不樂意把她掃地出門了。
邵書楠給自己打了打氣,将小兔耳紮緊了些,又埋頭進資料堆裏。
一陣手機鈴音響。
邵書楠一手拿着筆,在資料上勾勾劃劃。還沒來得及接通,電話挂斷。
她瞥了眼屏幕上的來電信息,正準備回撥過去,對方再一次打了進來。
剛按下接通鍵的同時,電話那頭就傳來了楊青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驚呼聲:“天哪,我的書楠大寶貝兒——!你可真的太厲害太優秀了!!!我聽說你跟我哥提了離婚???真的假的,怎麽回事,快跟我說說!”
邵書楠吓了一跳,揉了揉被震得有些發懵的耳朵,點開免提,把手機拿得遠了些:“才多久前的事,這麽快就傳到你那兒去了?”
“這叫壞事不出門,好事傳千裏!”隔着手機都能感受到楊青那邊恨不得開瓶香槟慶祝的興奮,“你知道嘛,聽見我哥氣急敗壞的聲音,我簡直樂到滿地找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還偏偏不能讓他聽出來,哎喲,你知道那種煎熬嗎!真是憋笑憋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邵書楠失笑着搖搖頭,随手在資料上記了兩筆:“大小姐,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楊青笑了一會兒,終于平靜下來。她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好了好了,不鬧了。書楠寶貝兒,講真啊,到底什麽情況,你怎麽突然就想通提離婚了?以前勸你要不算了的時候,你可是被洗腦了似的,八百年頭牛都拉不回來。不過可真有你的,居然能想出失憶這麽個奇葩理由,簡直把我哥氣得牙癢癢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讓他辜負你這麽多年,該!”
楊青說着說着,大概是想起了什麽,又忍不住笑出聲。
邵書楠扶額:“……”
“楊青,”她頓了頓,“不是開玩笑,我真的失憶了。”
“哈哈哈哈哈哈,書楠寶貝兒戲精上身了嘛?哈哈,好了,你別鬧。”
“真的,我沒騙你。”邵書楠認真道。
“我不會跑我哥那去說什麽的,我倆什麽交情,你還不相信我嘛!”
邵書楠嘆氣。連楊青都不相信的說辭,更何況莊景嚴了。她只得從那盞脫落的天花板頂燈起,把前因後果跟楊青說了一遍,電話那邊也不知是不是聽進去了,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你是說,你被燈砸了之後,失憶了?我的意思是,你的其他記憶都沒有問題,唯獨把關于我哥忘記了?徹徹底底的?”楊青不自覺拖長了尾音。
“目前看起來,是這樣的,”邵書楠無奈地點了點頭,“嚴格來說也不算那麽徹底,至少我還記得我老板叫莊景嚴。”
楊青誇張地提高了音量:“真不記得了啊???”
“我還以為你最近看了什麽狗血劇還是小說中了毒,一時沒控制住酒後失言什麽的,把自己代入女主角了。天吶,不愧是我家書楠寶貝兒啊!失憶都失得這麽精準,什麽人最讨厭忘什麽,佩服!”楊青打從心底裏贊嘆。
邵書楠:“……”
嗯,她前一天晚上喝的酒,勉強也能算是酒後?
酒:……這鍋我不背。
“言歸正傳,書楠你腦袋怎麽樣,要不要緊啊?”
“沒事,只是皮外傷而已,放心吧。”
“那記憶呢?能恢複嗎?看過的醫生怎麽說?”楊青一股腦抛出一串疑問。
“也許能,也許不能,”邵書楠眨了眨眼,“這大概是個玄學問題。”
“那……”電話那頭的楊青想了想,“離婚的事呢?你真的已經想好了?”
邵書楠沒有回答。她放下手中的筆,拉開了左手邊第一個抽屜。那本絲毫沒有印象的結婚證,連同她失去的那段記憶,靜靜地躺在那裏。
她突然很想問問那個時候的自己,哪怕明知是段不會幸福的婚姻,為什麽還要這麽義無反顧。
畢竟是從牙牙學語時就一塊兒長大的小姐妹,楊青隔着電話也能感受到邵書楠的猶豫。無關乎記憶,或許是出于本能。
“書楠,你知道無論如何,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只是,我怕你之後記果果起來會後悔,畢竟你之前……”楊青說到這兒,沒有再繼續下去。
“之前,我是主動的那一方吧,”邵書楠順着接過話,“和他提離婚的确是我一時沖動,那會想着反正不記得這個人了,他對我也完全不上心的樣子,腦子一熱幹脆分了吧。”
她笑了笑,故作輕松:“說不定是因為上天覺得,之前的我實在是帶不動,不如删了記憶重來。”
“……哈哈哈!”楊青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傷感情緒一秒消失不見,“怎麽辦,我竟然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邵書楠站起來,走到窗邊。
今天是周末,樓下不遠處的社區兒童游樂中心,一群半大點的孩子們嬉戲玩鬧。邵書楠從窗邊望去,剛好看見一個穿着白底碎花小裙子,梳着羊角辮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拉了拉旁邊一個看上去不大合群的小男孩的手。
“對了,你家裏那邊知道麽?”楊青随口一問。
扇子般的睫毛忽閃了閃,邵書楠垂下眼:“還不知道怎麽說,而且……當初和他結婚的原因我能猜到個大概。”
“好了好了,順其自然吧。船到橋頭自然直,”聽出了邵書楠話語裏的情緒,楊青适時地打斷了這個話題,“如果你想在離婚前,找人爆打他一頓出氣的話,嘿嘿嘿!幫閨蜜揍渣男,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你這一定是小時候被他欺負得太多,想借這個機會報複回來,這是假公濟私!”邵書楠忍不住笑起來。
“我這是一箭雙雕,一舉兩得,事半功倍!揍他一個人,開心我們倆!”
邵書楠失笑。
也不知道這會兒的莊景嚴會不會突然感到背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