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亂箭
永興三年十月,長安城天朗氣清,碧空無雲,唯長樂宮陰霾一片。
蕭王劉徇的叛軍已兵臨城下,只怕不出半個時辰,便能攻入長樂宮。文武大臣,宮人奴婢早已四散而逃,宮中寂靜凋敝。
章太後坐在長信宮高座上,一手緊摟着身旁年僅十二的少帝劉顯,一手緊緊攥着桌角,細長的指甲生生摳入檀木中,美麗的鳳目裏滿是倉皇淚意。
劉顯瑟縮着,雙唇顫抖,滿面驚恐,蒼白着臉問:“母後,蕭王……會殺了我嗎?我,我着實——害怕!”
到底是個半大孩子,當了三年傀儡皇帝,一朝面臨驚變,便什麽天子氣度,皇家顏面都顧不得了。
章太後修長的指甲緊緊嵌入掌心,努力鎮定心神安慰幼子:“陛下勿怕,當年要殺劉徜的是耿允,你我母子不過是迫不得已……都道劉徇仁善,如今耿允已死,劉徇若要替他兄長尋仇,咱們将耿允的親眷交他處置便是……”
……
三年前,順康帝駕崩,權勢滔天的大司馬耿允扶年僅九歲的中山王劉顯登位,從此得挾天子,令諸侯。
時任大司徒的劉徇兄長劉徜,功高震主,聲勢日盛,遭耿允忌恨。章太後母子因依附耿允,便趁大會諸将之時,暗中設計劉徜,将其擊殺。
随後,耿允因忌憚悠悠衆口,又兼劉徇素以謙和良順得名,不得痛下殺手,便只令其以兩千殘兵,行大司徒事,出撫軍閥割據,勢力混雜的河北。
豈料劉徇甫出司州,便如有神助,區區兩千人斡旋河北,不過一年,便将其收入囊中。
其後,他更是勢如破竹,接連下冀州、并州、幽州、兖州,另有徐、豫二州見勢相繼歸降,納入其版圖。
如今,天下之勢已翻天覆地,半年前,蕭王劉徇兵指司州長安,建弘之漢室如大廈将傾,岌岌可危。
耿允逼不得已,親自領十萬兵馬迎敵,卻不料為劉徇輕松而破,自己更落得個被枭首示衆的下場。
文武朝臣,平頭百姓,皆可收拾行裝奔逃,只太後與少帝,手無兵馬,逃無可逃,方捉了耿允親眷,當最後一道保命符。
……
“耿允親眷……”劉顯喃喃重複着,目光不由自主望向階下。
階下跪了數十人,男女皆有,個個身披缟素,手腳被縛,形容凄慘,涕淚橫流者有之,驚吓失禁者有之,更有已然昏厥不省人事,生死不明的,正是不久前慘死的耿允之親眷。
一張張狼狽不堪的面目中,卻有個約莫十□□的年輕女子,生得極美,即便未施脂粉,發鬓淩亂,唇色蒼白,也掩不住玉顏仙姿。
然教人注目的不光是美貌。不同于旁人的絕望驚恐,她雙手被縛在身前,一雙姣若秋水的眼眸卻只平靜無波的望着高座上那對母子,一動不動。
劉顯一眼瞧見她既清澈又生冷的眸光,仿佛被狠狠紮了一下般,渾身一顫,轉頭便趴在章太後懷中痛哭:“別看我,阿姊——不是我,我不想害你的——”
章太後順他方才凝望處看去,亦是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心虛愧疚——階下的女子不是旁人,卻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趙氏阿姝。
三年前,她将長居趙地的阿姝誘入長安,送予耿允為繼室夫人;如今,耿允死,長安破,她又要将親生女兒作階下囚獻給蕭王劉徇解恨。
世上哪有這般母親?
章太後慌亂移開雙目,強做惋惜狀道:“阿姝,別怨我……若非當年你心中惦記着縣君之位,又如何會欣然前來長安?只怪你自己貪心……”她像在說服自己一般,語調越來越尖銳,“無論如何,過了三年富貴日子,你總該報答我們母子!”
阿姝沉靜的雙眸終于微微波動,湧起一層薄薄水霧,遮住三分晶瑩剔透的清澈光澤。
縣君之位。
她張了張嘴,想替自己辯解,卻只覺滿心疲倦,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那時她年少,不顧兄長勸阻,執意要往長安見母親,兄長唯恐她在長安為人欺辱,才想盡辦法派人遞信至長樂宮,替她求個縣君之位。
如今,兄長為了她,在抵抗蕭王軍時戰死沙場,她這素未謀面的母親,當日囫囵應下後,卻再未兌現承諾。
外頭忽而傳來嘈雜交錯的腳步聲與驚叫聲,緊接着,僅存的宮人哭喊着奔入殿內,撲地喊道:“陛下,太後,蕭王軍……來了!”
殿內頓時驚呼聲一片,章太後眼見少帝劉顯當衆閉目暈得不省人事,倏然站起,深深吸氣片刻,方強自鎮定的坐下,猛叩桌案道:“統統住嘴,肅靜!”
然此刻命懸一線,誰人還懼這朝不保夕的太後?
尖叫聲與哭喊聲依舊此起彼伏,直至一衆身披铠甲的叛軍闖入,張弓搭箭,對準殿中衆人時,聲音方戛然而止。
烏泱泱冷森森的一片铠甲間讓出一條道,步出個面如冠玉的男子,正是傳聞中溫厚仁善的劉徇。若非他手中長刀仍閃着隐約的血光,只教人忘了他是那個自河北一路殺至長安的逆賊。
他甫一入內,便微笑着掃視衆人,最後凝向高座上的章太後,行拜禮:“徇拜見太後與陛下。”
章太後方為他恭敬的模樣松口氣,卻忽聽他擡頭道:“吾兄徜,喪命于此,徇一日不敢忘。”
章太後渾身一顫,倏然指着底下長跪的衆人道:“劉徇,你身歷兩朝,當知我與陛下的逼不得已,一切只怪耿允!他的眷屬皆在此,妻妾也好,兒孫也罷,任你處置!待你了了家仇,我即刻讓陛下下旨以你輔政!”
劉徇收斂笑意,漸露出冷漠瘆人的面目,面無表情的望着殿內衆人,森然道:“多謝太後提醒,徇必一個也不放過。”
同為劉姓宗親,他已殺至長安,哪裏還肯屈居人下?章太後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言罷,他便擡手欲下令。數百箭镞密密麻麻,對着殿裏所有人,高座上的章太後與少帝亦在其中。
然在章太後驚恐萬分的瞪視中,那低着頭等待死亡的一片缟素中,阿姝忽然擡頭道:“妾亦想替阿兄報仇,望蕭王成全。”
衆人循聲望去,見那嬌花般孱弱柔美的女子,便猜出這是耿允妻,美名冠絕河北的趙氏阿姝。
劉徇望着美人水氣氤氲的雙眸,心底莫名軟了半分:“仇人何在?”
阿姝倏然起身,緊縛在一起的雙手飛快的拔出身側一卒之腰間佩劍,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快步踏階而上,劍鋒指着渾身僵硬,滿目驚怒的章太後:“仇人在此。”
“阿姝,我,我是你母親!殺你兄長的分明是劉徇那逆賊!”章太後顫手指着階下男子怒道。
阿姝霧蒙蒙的美目終是滾下淚:“錯信太後,才害了阿兄。”說罷,她握劍的雙手用力,将劍鋒送入章太後心窩。
章太後死了,死在她手上,死得難以瞑目。
阿姝淚水撲簌不斷,卻扯起嘴角,挽起個慘淡的笑花,轉目望着不遠處的男子:“多謝蕭王成全。”
劉徇望着眼前這如零落之花的女子。
可惜了,美人薄命。
他一聲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羽自四面八方射去,仿佛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永興餘孽,一個也不能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幾個小細節,年號稱謂等等。
放個下本預收《豔煞》(文名暫定)
江東高門間,流傳着一個人盡皆知的秘密。
積代衣纓的百年門閥陸氏,出了陸映這樣一個絕頂的美人,嬌柔妩媚,豔煞衆人。
可惜明珠蒙塵,這位絕代的佳人,不但性情乖張,更是個父不詳,冠母姓,寄人籬下的弱勢孤女。
建康城無數世家公子,風流名士,只得望而卻步。
這般女子,為妾尚可賞玩,為妻實不值得。
唯謝家三郎謝戎安獨異于衆。
謝戎安身為世家嫡子,儀度翩然,有引婦人擲果盈車之容,更少有賢名,得朝臣世家争相結交。
可光風霁月的謝三郎,拒了無數慕名上門結親的清貴世家女,偏偏被美豔張揚,身世不堪的陸映迷了眼。
那年秋日,楓葉荻花,江風瑟瑟。
謝戎安将象征身份的玉佩交予陸映掌中,親口允諾:“戎安願敗一世之名,散一身之財,護阿映一世安寧。”
陸映眨着被江風吹出的迷離淚意,将他的話牢牢記在心中。
及至後來,她成了長公主,面對內有士族門閥争權奪利,外有北方胡人虎視眈眈的局面,仍鎮定自若,臨危不亂,
只因有謝戎安,入則打壓門閥,出則掃平江北,憑一己之力,替她撐起一方淨土。
張揚美人VS長情君子
1. 架空魏晉,勿考。
2. 1V1,HE。
3. 發誓寫個甜甜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