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驿館

卻說謝進此番為監軍,乃是章後與耿允仍是對劉徇心存疑慮。他二人深知劉徇有才能,既想利用之,又生怕他有不臣之心。

而謝進此人,又與劉徇十分有淵源——當初首先向耿允進言劉徜需除的,便是他。而後,于大會諸将誅殺劉徜之際,他也曾行推波助瀾之事,雖未親自動手,到底也逃不開幹系。

阿姝不知劉徇心裏到底如何想,白日裏見他,對待謝進的态度,始終無任何異色。

這日歇息時,謝進又借着訴苦,旁敲側擊的問:“進年邁,恐受不住長途跋涉,不知大王,此去還有多少時日能到?”

實則衆人皆知,他想探聽的,乃是劉徇到底打算從何入手,落腳何處。

劉徇照舊油鹽不進,溫厚的笑道:“謝公且稍忍着,如今流寇四起,咱們行得快些,大約還有二十日,便入河北境地,到時再從長計議不遲。”

“大王,既知有流寇,更該盡早盤算呀!”謝進與劉徇朝夕相對多日,卻未探出半分蛛絲馬跡,着實有些急了,再一聽流寇四起,更是有些慌亂,“恐怕到時再議,為時已晚!”

須知眼下盜匪猖獗,連尋常官宦人家都不放過,尤其越近河北,朝廷管轄之力越弱。而他所攜的數十個箱籠中,實是有不少財物,若教人盯上,免不了一場災禍。

劉徇不緊不慢,又作無可奈何狀,苦笑道:“謝公,非我懈怠,實在是手中只兩千人,任一小小占山為王的匪寇,也比我強些。”

謝進氣急,忍不住出言譏諷:“果然軟弱!你身為劉伯衍親弟,全無他半點豪勇之志,真真是愧對他的名聲!此刻莫說二千人,便是二百人,若換做劉伯衍,也定能號另一方天地!”

他話音才落,周遭便忽然靜了。

随行将士們,多是追随劉徜兄弟多年的,聽不得謝進這般小人以惡言相譏,然更多的,還是想瞧瞧劉徇的反應,畢竟他一味的向殺害兄長的章後服軟多時,不少人已暗生不滿。

衆目睽睽下,劉徇的笑顏終于有了一絲僵硬,眼底也閃過陰霾,仿佛因謝進方才所言有些難堪。

一個害死劉徜的幫兇,此刻卻在其弟面前,大談特談他的高義豪傑,落在旁人眼裏,實在可恨又可笑,劉徇若連這也忍而不發,便實在是太過懦弱了。

然而就在謝進以為自己已成功令他失态,旁人也等着瞧他如何還擊時,他卻又恢複了方才雲淡風輕的模樣,搖頭道:“徇慚愧,自問的确比不上兄長的淩雲之志,令謝公見笑了。”

謝進錯愕,想不到話說到如此份上,他仍如木胎泥塑般,毫無動靜!

而旁人更是大失所望。先時劉徜為人豪傑仗義,氣薄雲天,素以高祖為楷模,誓匡扶漢室,令天下重歸一統,這才引得諸多良材趨之若鹜。劉徇為其弟,因待人寬厚守禮,又常有謀略,亦得人尊敬。

可如今劉徜死,劉徇為蕭王,卻仍是一如從前的寬厚,毫無王者之氣,與衆人所期待的承長兄志,奮起反擊,大相徑庭。

一時間,軍中氣氛低迷,甚至有不少人已生出退意。

若所追非明主,日後拼殺不能封王拜相,誰還願賣命?

劉徇只作未覺,掩在袖中的手,卻慢慢收緊。

……

當日,隊伍行至武城,劉徇仍舊率衆于城外駐紮,而阿姝等人則宿城中驿站。

此時正值八月,雖已初秋,到底仍是炎熱,經一日趕路,阿姝只覺渾身塵土,是以一入屋中,便先備水沐浴。

驿站中屋舍不大,只小小一間寝房,無專門的浴房,雀兒便領人替她将沐浴的浴桶擡至屋中,注滿水,替她寬衣解帶後,便往外去張羅飯食。

驿站中此時除他們外,再無旁人居住。寝房內,阿姝踏入浴桶後,便将婢子們也遣去歇息,自己則将腦袋擱在桶沿上,微微合上眼。

許是太過疲累,她這一合眼,竟就沉沉睡去。

劉徇進屋時,已是黃昏。

屋外無人守候,他推門而入,屋中也是一片靜谧,仿佛并無人在,只在門邊一道屏風後,隐有數縷水汽彌漫飄散而來。

他心底忽然莫名的動了動,阖上門後,不由放輕腳步,饒過屏風入內。

只見屏風那側,美人斜倚在浴桶中,烏發盤頂,雙目輕阖,粉面含春,露出一段纖長的脖頸與兩片薄薄的肩背,瑩潤皎潔的肌膚間,無數晶亮的水珠正順着柔和的曲線緩緩滑下,沒入被桶沿堪堪遮住一半,若隐若現的雪白柔膩間。

他只覺腳步定住了,袖中雙手不由抖了抖。

桶中美人仍是阖着眼,全未察覺他的悄然到來。

他瞧了半晌,終是察覺自己失态,悄然退至屏風外,輕咳了兩聲。

阿姝被聲響驚醒,瞧見屏風外模糊而熟悉的身影,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已進了屋。

眼見周遭無一婢可使,她只得怯怯道一聲“大王稍後”,便趕緊起身,自桶中跨出,取了備好的巾帕将身子擦淨,可才要伸手去取衣物,卻想起先前的衣物早已被雀兒取走漿洗,而需更換的卻遲遲未拿來。

她躊躇的站在原地,以巾裹身,正猶豫着是否要開口求助,卻聽屋門又被人自外推開,雀兒的聲音傳來:“阿姝,衣物——”

話到一半便止了,雀兒望着突然出現的劉徇,一時不知如何進退。可正當她猶豫着是否先行禮時,他卻不自覺的撇開眼,輕咳兩聲,低着腦袋大步跨門出去了。

雀兒不明所以的将衣物送至阿姝手中,一面替她穿戴,一面奇道:“前幾日大王都住在城外,今日怎麽竟到驿館來了?”

阿姝正羞赧,好容易他出去了,終于松了口氣,并未細聽雀兒的話,只是心不在焉。

此屋甚狹窄,除一張不大的床外,只一張十分短的坐塌,劉徇若與她同屋,又該如何睡呢?

又過片刻,劉徇繞着驿站已走了數圈,眼見時辰差不多,這才重又折返。這回他未再直接推門,而是略敲了敲門,由婢子替他開門,方小心的踏入。

屋裏,阿姝披散着長發,正對着那張又窄又短的坐塌發呆。

劉徇瞧着她的粉面,仿佛又想起方才浴桶中光裸的模樣,不由耳熱,不動聲色的移開眼神,順着她望向那榻,緊接着,便微微皺眉,方才心底的異動也幾乎消散。

是了,過去數日,他日日在外與将士同眠,只今日與衆不同,特自城外趕來,宿在驿站。想來她是極不願與他同室而居的。

“今日需委屈你了。”

他說得冷淡。

阿姝原有些羞澀,聽他冷淡的聲音,忽然憶起他如今正守孝,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碰她的,便又放下心來。

……

夜半,梳洗過後,阿姝忽而想起白日謝進的言語,終是沒忍住,小心問道:“大王,當真對下一步未做打算?”

劉徇此時已坐到床邊拖鞋,聞言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臉色一沉,擡頭望她,冷聲道:“怎麽,你也覺得我胸無大志,懦弱無能?”

阿姝一愣,随即才反應過來,他竟是以為她同白日那些刻意揣度的人一樣了。果然,那些人的話語與目光,于他并非毫無觸動,不過是隐而不發罷了。

她忙搖頭道:“不不,妾怎敢?只是關心大王罷了。”

她哪裏會懷疑他前程堪憂?不過随口一問罷了。

眼見他面色并未和緩,她又小心翼翼道:“大王并非懦弱無能,只是比知故去的兄長,更重仁德。須知,豪義固然重要,可真君子,講的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劉徇面無表情凝視她片刻,忽然意味不明的輕笑出聲:“你當真這般想?”

阿姝忙不疊點頭。

他眼裏閃着奇異的神采,低聲道:“明日便讓你瞧瞧,你口中的‘仁德’,只怕會令我損失許多将士。”

說罷,他脫去鞋襪,兀自躺入被衾中,阖眼入眠。

餘下阿姝一人,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會損失許多将士,又為何還要如此?只怪她前世的此時,日日困居耿允府中,不問朝事,如今想來,她除篤定他日後将一路殺入長安外,對其中的艱辛過程,實在知之甚少。

她立在床邊瞪着他好半晌,終是熄燈,慢慢爬上床。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個章節名!

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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