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信都
陳溫乃濮陽人士,經舉孝廉入仕,初為濮陽令時,适逢災年,盜寇猖獗,大戶豪強皆各自為伍,政令不通。
時劉徜雖非豪強大戶,卻為宗室,性豪曠,與濮陽大族皆有交通,陳溫遂請他出面斡旋。劉徜起初不願,因劉徇與之交好,才說服兄長出面幫忙,令之日後施政日漸順暢,累遷至信都郡守。
陳溫曾料定劉徇将大有作為,遂承諾日後若有需要,定會出手相幫,因此,他自聽說蕭王将入河北時,便已做好準備,迎他入信都。
一行人遂又重整上路,欲自南繞道而去。
因邯鄲在魏郡,趙祐與鄧婉便需與劉徇等分道揚镳。
離別在即,阿姝只覺比出嫁那日更百感交集。
她努力忍着淚意,挺直背脊端坐在馬車中,望着先行而漸漸遠去的兄嫂一行,身側緊緊揪住衣擺的手卻洩露出心中的不舍。
劉徇坐于馬上,隔着馬車紗簾瞥見她這模樣,目光也閃了閃。
趙祐對妹妹十分愛護,這些時日下來,軍中無人不知。他望向遠處天際,想起仍在東郡的幼妹。當年他與兄長揭竿而起後,一同離家時,她也如趙姬一般不舍,只不如這般乖順。
趙姬雙唇緊抿,強忍不舍,反更令人生憐。
他心底動了動,只等趙氏的隊伍漸消失至看不見,才命人啓程。
然隊伍行了近半個時辰,卻忽有人縱馬追來,遠遠呼道:“大王留步,大王留步!”這聲音格外熟悉,待至近前,衆人才發現竟是去而複返的趙祐。
他單人單騎,行得十分疾,俊朗的面容格外肅然,直至靠近劉徇時,才勒住缰繩緩下馬速,拱手道:“在下還有些話未對大王說,方才思量半晌,終還是要說一說,請大王移步。”
二人行至一旁,趙祐便下馬拱手作揖,态度十分恭敬:“祐知大王胸有韬略,乃人中龍鳳,日後定貴不可言,吾妹得嫁大王,實乃幸事。”他遂緩緩起身,嗓音微啞道,“她出嫁那日,我有許多話想對大王說,卻都未說出口——我只這一個妹妹,望大王,千萬善待她。”
“我們兄妹二人,都自小失了母親。可她與我不同,我尚于幼時見過母親,享過數年母子情誼,她卻是一日也不曾見過生母的。她五歲那年,我領她行于田間,路遇乞兒葬母,歸家後竟悄悄哭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日我瞧她眼腫如核才知。我知她,這許多年來,定是打心底裏渴慕母親。”
他說話時,甚至眼眶泛紅,聲音裏也有了些許哽咽。
“可那章氏——太後,實非仁善之人。阿姝她一直滿心期盼,直至到了長安城外時,才幡然醒悟。可到底渴望了十多年,她雖未說,卻定失望難過。只請大王,憐她幼失恃怙,能寬容些,祐感激不盡,日後若有用得上趙氏的地方,定不遺餘力。”
劉徇面色複雜,望着趙祐半晌未言。
他自诩善察人心,方才趙祐所言,應當皆是肺腑之言,只是一提章後,他便下意識不悅,沉默片刻,方平複下,伸手輕拍他肩道:“君山請放心,我劉徇自覺恩怨分明。”
他直覺不願以善待趙姬為籌碼,與趙祐交易。若無大錯,自會善待。
只是失母一事,他亦深有體會。
若果真如此,趙姬也着實有些可憐。
他下意識望向坐于馬車中的趙姬,目光中多了半分柔和。
二人再言三兩句,趙祐遙沖阿姝道一句“珍重”,這才真正離去。
……
信都雖不近,但劉徇這一路未免生事,行得極快,不出三五日,便已入境內。
此郡始置于高祖,下治信都、辟陽、扶柳、高堤等縣,戰國時曾為趙國陪都,因此建有檀臺與信宮。
劉徇身為諸侯王,便被陳溫等迎入信宮暫居。
信宮雖已不複戰國時的雄偉嶄新宮室殿宇卻仍是古樸廣闊,頗具王氣。
陳溫早已命人修繕過,更有數十仆婢侍奉左右。
劉徇不喜鋪張奢費,當即便将這些仆婢遣散大半,只留十名,與自長安随阿姝而來的十來個婢子一同入信宮。
他換下甲衣便又與衆臣屬出,将所帶的萬餘兵馬暫安置城外。郡中尚有荒田無人開墾,那些收編而來的士族們,便可每日耕種,稍加操練,待收糧後,便不必再擔憂饑餓之苦。
赤巾衆人至此,見日後有田可種,才全然卸去心中擔憂,對劉徇再無二話死心塌地。
一時間,軍中歡騰一片。
謝進在旁觀察,卻總覺莫名疑惑。
蕭王這一路行來,乍一瞧,仿佛全憑運氣,可再細品,又覺一切都恰到好處,分毫不差。
他一面懷疑劉徇早有算計,卻又抓不住一點實據。
當初大司馬以他為監軍時,便特意囑咐,若劉徇于河北無計可施便罷,若他如魚得水,算無遺策,定要趁他新得成果,又尚未坐穩之時,将他暗中拉下。
眼下這情景,他實不知,到底只是天意運勢,還是私下人為。
猶豫斟酌再三,他終覺不妥,謹慎的寫了帛書一封,封于竹筒中,命人悄悄送往長安。
……
信宮中,阿姝望着堆積成山的箱笥等物,滿面愁容。
劉徇只顧簡樸的名聲,卻不想,尋常士卒皆被他帶去了城外,餘下不過二三十人,卻要打理這偌大的宮殿,實在困難。
她趕了多日的路,已有倦容,此刻卻不得不嘆了口氣,認命的指揮衆人幹起活兒來。
幸好先前于長安大司徒府時,她已有了收拾行裝家當的經驗,當務之急,也不過是将收起的東西再一一取出擺放罷了。
她遂先與婢子們在宮中各室走了一遭,将大致情形摸清後,方先将寝房、書房、浴房等屋收拾出來,又将其餘物件暫存庫房,慢慢清點安排。
好容易過了傍晚,天色漸暗,阿姝精疲力竭,方暫歇下。
劉徇尚未歸來,也無人前來傳話。她也不知他是否歸來,枯等一個時辰,終因困倦,于坐榻上漸睡去。
劉徇回來時,她已于榻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長發披散,衣物松泛,微一側身,便露出面上被衣料壓出的道道紅痕,透出幾分嬌憨之氣。
他張目四顧,這間寝房,她竟是照着長安大司徒府中他的屋子大致陳設的。
他心底一動,溢出半分熱意。
這便是他的婦人,嫁他數月的婦人。
而阿姝卻渾然不知,待聽屋外婢子報“大王歸來”,方揉着惺忪睡眼,都着紅唇慢慢起身,晃悠悠下地,行過去要替他寬衣。
許是睡意未消,她行了兩步,竟雙腿一軟,整個人一個趔趄,向前撲去。
劉徇正揉着眉心,見此情景下意識展開雙臂将她接住,直摟在懷中。
她的軀體纖軟而溫熱,靠近時,更透着說不出的隐約馨香,幽幽淡淡,沁人心脾。
這不是他第一次與她這般接近,只是過去數次皆事出有因,甚至是于西山那樣危險的境地,并無心其他,今日卻仿佛又有微妙的不同。
他不自覺低了低腦袋,鼻尖更湊近她發間,輕輕一嗅,只覺心神便亂了,連松手都忘了,直到她揉着撞疼的鼻梁,迷迷糊糊撐着他胸膛立直,他方倏然收手。
阿姝此刻已漸醒了,緋紅的臉頰露出羞赧之色,輕聲道:“妾未留神,請大王寬恕。”
劉徇正因渾身的不自在而煩躁,只覺空氣格外幹燥,遂不耐的揮揮手,外袍也不脫便先跨入浴房。
浴房足夠寬敞,周遭亦無人,劉徇于水霧間又想起武城驿站中的模糊畫面,愈發心煩意亂,胡亂擦身後,便披衣出去,頭也不回的往書房去了。
這一去,他先将要遞送給朝廷的奏疏寫完,又将給信都各縣的文書寫完,待已無事可做時,又取出疆域圖,一遍又一遍推演估算。
無論如何,他只不想回屋。
阿姝于屋中早困頓不已,夜半時,實在撐不住,才令婢子去催問,得到的答複是“大王忙于政務,今夜宿書房”。
她心生埋怨,既不回屋,何不早說?令她費神空等,真不舒坦。
卻說第二日清晨,劉徇更衣盥洗後便有離府,離去前,特派人前來知會阿姝:“長嫂與王妹将至,請王後午後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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