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香囊
卻說這位真定王劉延壽乃文帝十世孫,論起宗室輩份,當與劉徇同。
真定一國,經推恩令後,國土漸狹,于如今的冀州,為各郡環繞,仿如彈丸孤地,幸劉延壽自為真定王後,從不輕易與人結怨,又兼國中擁兵十萬,才得安身至今。
而所謂翁主,乃劉延壽親妹,先真定王女劉素君。劉素君與真定國相鄭胥育一女,如今正值十七,尚未婚配,劉延壽此行攜劉素君之女前來,其意味不言而明。
劉徇若要借真定之兵,只怕得與之聯姻。
阿姝握着竹簡的手稍緊了緊,翁主之女鄭冬蘭,前世仿佛曾聽說過,的确嫁給劉徇,卻并不得其喜愛,自成婚後便長居娘家。這中間應當曾出過什麽事,否則以劉徇為人,既願娶,便絕不會如此不給真定王面子,将新婦冷落至此。
天色漸晚,雀兒在門邊沖她悄悄打個眼色,她無暇深思,趕緊取出刻刀,将竹簡上的墨跡刮去,不留一絲痕跡,再收入箱笥中。
才作罷,那邊劉徇便已踏着暮色歸來,面容是一貫的溫和而疲憊,只是今日的微笑模樣多了幾分蓄勢待發的興奮。
阿姝才上前去替他寬衣,便聽他道:“趙姬,後日真定王應當到了,宮中需設宴。”
阿姝擱在他腰帶上的手稍頓了頓,随即便将其取下,柔順道:“妾定好生預備。”她眼裏閃過一瞬恍惚,大約再有數日,他便該祝囑咐她,替他與鄭冬蘭操辦婚儀了吧。
她心中湧起一陣奇異的感覺,既非惆悵酸澀,亦非欣喜愉悅,只是空空如也。
若到時劉徇将鄭冬蘭遣回真定,她是否也能請辭回邯鄲呢?
劉徇并無察覺她的心思,只忽然問:“我要的香囊呢?可有做好?”
阿姝一愣,不想他才說完真定一事,便會想起香囊。她下意識擡眸瞥一眼擱在妝奁邊的小漆盒,忽然有些羞澀。雖不知他到底何意,可這卻是她頭一遭替男子做針線女工,便是兄長趙祐,也未曾有過。
劉徇也不待她回答,順着她視線瞧見那片自漆盒邊露出的半片絲綢,便二話不說,徑直過去将香囊取出,擱在手中細看。
單瞧這月白絲綢,蘭草流雲紋,佩紅纓絡子,簡樸雅致,與時下盛行繡品截然不同。他不由挑眉,唇角勾起個細小的弧度。若不是一眼便能瞧出縫合處的淩亂針腳,他幾乎要以為這香囊的針線出自旁人之手。
她這一筆畫,着實妙。
“甚好。”劉徇贊了句,“這是趙姬的心意,我定會日日帶着。”
阿姝聞言瞠目臉熱:“大王——我,我的繡工,實在不堪……快別教人笑話了去——”說着,她便伸手要将香囊取回。
劉徇迅速将手舉高,直令她無論如何也夠不着,只能仰着面可憐巴巴的望着他,一雙含眼帶霧的眼中滿是楚楚。
劉徇只覺心口被她這幅模樣輕輕戳了下,酸溜溜,麻酥酥,仿佛有貓兒尾巴輕拂過。
他不動聲色移開視線,掩下心底躁動,一手撫上她發頂,教她無法靠近,一手則輕緩而慎重的将那枚小小的香囊收入衣襟,仿佛十分珍而重之。
“王後親手繡的,誰敢笑話?”
阿姝目瞪口呆,臉頰漲得通紅,不知該如何回答。
夜半,二人并肩而躺,室內罩在一片黑暗中,十分寂靜,只餘輕緩的呼吸聲。
阿姝悄然側目,借着朦胧月色看一眼雙目緊閉,仿佛已深睡許久的劉徇,小心翼翼撐起身,手腳并用的靠近些。
隐隐約約的衣物窸窣聲在靜夜中被無限放大,她伸出一手,悄悄向他胸口處衣襟摸去,動作越發輕緩,既想拿回香囊,又生怕驚醒枕邊人。
可手指才觸到那片衣緣,原本雙目緊閉的劉徇卻忽然睜眼,一手握住阿姝那只不安分的小手,牢牢摁在胸口。
阿姝下意識倒抽一口氣,渾身僵硬,臉頰發熱,結結巴巴道:“大,大王,我——我只是想……”
劉徇的雙眸在月色下閃着深邃而灼熱的光芒。他望着眼前這個與自己靠得極近,連緊張窘迫的戰栗都能清晰感受到的女子,唇角不動聲色的揚起,嗓音暗啞道:“天涼,王後可是因此深夜難眠?”
深秋夜涼,阿姝聞言,更覺渾身起了一陣寒意,忍不住顫了顫。
她尚未開口,他已不由分說伸出雙臂,将她翻轉過來,背對着他胸膛,牢牢桎梏在懷中。
“如此可取暖,王後安睡吧。”說罷,他又阖眼。
阿姝心口咚咚直跳,雙手掙了掙,卻發現全身皆被他環保,看似松弛,實則令她動彈不得。
那香囊怕是拿不到了。
……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劉徇便被胳膊上的一陣酸麻刺醒。
這一夜,二人竟是糾纏在一處,不曾分開,便如此時,那小女子也枕着他的胳膊,睡得十分酣甜。
只是苦了他,沁涼的夜色裏,渾身燒撩,躁動不已,卻不敢放開她。
每每他只稍一動彈,她便似有所覺般,蠕動着貼得更近些。他退縮不成,只得認命的瞪着眼将她抱在懷裏,嗅着滿腔馨香,忍着全身僵硬,再不放開手中的溫香軟玉。
衣襟中的香囊緊貼着胸膛,像塊烙鐵似的,教他渾身血液翻騰,直沖四肢百骸。
異樣的感覺随着胳膊上的酸麻傳遍全身,他再也忍耐不下,額角沁出細汗,緊蹙雙眉,盡量小心的将胳膊自她脖頸下抽出,艱難的跨下床塌,徑直去了浴房。
許久,待他已完全平複,才穿戴齊整而出。
阿姝自他入浴房時,便已懵懵然醒來,由雀兒替她更衣盥洗。恍惚間,她倏然瞪大雙眼,方才,仿佛見到劉徇有些許異樣……
她并非對閨房之事一竅不通,此刻越想越可疑,不禁雙頰滾燙,趕緊以手捂住,勉力降溫。
雀兒瞧她面紅耳赤的情狀,奇道:“阿姝,可是身子不适,發熱了?”
阿姝一眼望見已然步出的劉徇,趕緊搖頭,可待視線下移至他腰間赫然戴上的香囊,只覺臉頰愈燙,不能自已。
這樣粗拙的蠢物,他竟真的戴上了。早知如此,她無論如何也該要雀兒替她縫一個體面精致的。
二人用完朝食後,劉徇未如往日一般徑直離去,而是挑眉望她:“今日我不出城入軍營,只在宮中與衆臣議事,趙姬何不送一送我?”
他正立在門邊,說着,便向她伸出手。
明媚日光下,他溫潤的笑顏與寬厚的手掌仿佛鍍了一層金光,引得她受蠱惑般,乖順的将手放入他手掌,任由他牽引着向議事的宮殿行去。
直至宮殿漸近,見到劉季、郭瞿、謝進,乃至樊霄等人,她才漸察不妥。
他大約是向群臣展示,蕭王與王後間的琴瑟和鳴來了。
只是為何如此?是為消數日前謝進因馬廄一事而生出的疑心,還是別有用意?
她無暇多想,便見衆臣的目光随着二人的靠近,紛紛移向劉徇腰間。
尤其謝進那一雙鼠目,正閃着猜忌猶疑之色,在二人之間來回逡巡。
自那日馬廄被襲,家仆受傷,他便總疑心此事與劉徇有關,許是劉徇因對太後與大司馬有所不滿,借此洩憤。
尤其近來,他略聞這信宮中,劉徇之妹對趙姬多有不滿,甚至曾以劉徜之死為由相譏。劉徇身為至親,豈會無一點不滿?
可此時瞧他與趙姬道別時,毫不掩飾的珍愛與疼惜,又不似作僞。
郭瞿極明敏,立即望着那繡工粗劣異常,紋樣卻流暢別致的香囊,順勢問:“大王,此物想必定出自王後之手吧?”
劉徇微笑點頭,郭瞿果然堪用,能明他意。
“不錯,正是王後親手所制。”說罷,他拾起香囊,置于掌中,令衆人看清上頭卓然的丹青與粗糙的繡工。
樊霄為人素不羁,一想到趙姬那樣貌美的女子,有一手絕妙丹青,卻在刺繡一事上無能為力的模樣,不禁玩笑道:“想不到王後的繡工,竟如孩童一般質樸無華。”
劉徇聞言将香囊重新墜下,腼腆輕笑:“王後手藝的确還需打磨,令諸位見笑了。”
他這模樣,當真與尋常人家寵妻無度的丈夫別無二致。
衆人見之,遂暗道:“趙姬美,果然令大王開顏。”
只郭瞿一人,從中瞧出劉徇心意:真定聯姻一事,恐怕不成。
......
信宮中将設宴迎真定王一行,着實令衆人忙碌了一番。
宮中仆從甚少,莫說做尋常灑掃布置,便是後院庖廚,亦是不足供當日群臣與貴客。
到底是二諸侯王,雖不必鋪張糜費,起碼的儀制卻少不得。
阿姝當機立斷,與城中豪強大族相商,雇來許多夥夫雜役并數十歌舞樂伎,臨時幫襯。
鐘鼓樂舞需排演,美酒佳肴需先備,上百人忙碌整整一日,才終有人來報:貴客已入城,不久将至。
因知國相與翁主女将至,雀兒一早便将阿姝拉回寝房仔細梳洗打扮,好教她驚豔四座,不輸氣勢。
浴房內備好熱水,水中撒滿各色幹花瓣,芳香四溢,待阿姝出浴,發膚間也盡是暗香。
雀兒一陣翻箱倒櫃,恨不得将所有衣物首飾都翻過,也挑不出最好的來。直至天色漸晚,阿姝再等不及,方挑了一襲水紅廣袖留仙裙。此裙形制初看端莊大方,與尋常深衣無異,然裙擺多褶皺,有風拂過時,廣袖飄飄,裙擺飛揚,纖姿綽約,別有風情。
阿姝的長發被挽成堕馬髻,飾以碟翼鎏金點翠步搖,本就白皙的面上無須敷粉,只略塗脂,便燦若桃花,婉轉秀致。
雀兒來來回回仔細打量,方滿意道:“阿姝今日這樣美,定能教那位鄭女自慚形穢,教大王再不瞧她一眼。”
阿姝莫名心虛,二人日日共枕,卻至今仍是清白,劉徇此人,也不知怎樣的美色才能入他眼。
不多時,有人來報,真定王已于驿站安頓好,漸近信宮。
阿姝趕緊去迎,行至宮門,便見劉徇引一行數人,緩步而來。
為首者身寬體胖,須髯斑白,頭戴諸侯王冠,身披黑色常服,面目和煦中略有精明,應當便是真定王劉延壽。
而他身後,除與他年歲相當,身形相近的國相鄭胥外,還有二年輕男女。
女子正值十七八歲的年紀,面目算不上十分秀麗出挑,卻生在眉眼周全,氣質內斂,張弛有度,一眼便能瞧出是鐘鳴鼎食之家的貴女。此乃翁主已國相女,鄭冬蘭。
男子才剛及冠,膚白身長,眉清目秀,舉手投足間,雖有華貴高雅之氣,卻稍顯稚嫩。他身披王太子朝服,腰間配玉,應當是真定王太子劉安。
他跟在劉延壽身後亦步亦趨,目光好奇的四處張望,卻在滑過不遠處的阿姝時,猛的滞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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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弱水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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