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宴飲

劉延壽為人奉中庸之道, 無甚決斷,真定之國事多由于國相鄭胥主導。

然鄭胥為人十分謹慎, 若無實在的好處, 絕不過踏出一步,此番能主動向劉徇示好, 也是因其這一路名聲已盛,不若旁人陰邪狡詐,又與劉延壽同為宗室, 思慮再三,這才決定往信都,主動商讨結盟一事。

從前鄭胥只道劉徇名聲不如劉徜,今日這一路試探交談之下,見他為人謙和有禮, 從不逾矩, 不論待真定王, 還是對臣屬随侍,疑惑是如謝進這般心懷不軌的,皆禮遇有加, 從不将喜怒形于色,頓覺此人為可造之材, 可随之主。

他心下滿意, 又瞧了眼一旁随行的女兒。

鄭冬蘭跟在劉徇身後,一雙秀目正目不轉睛盯着他背影,面色微紅, 隐隐有愛慕之意,俨然一副小女兒情窦初開的姿态。鄭胥一瞧便知,她對這位蕭王,當十分中意。

然目光轉向一旁的王太子劉安,卻見他目不轉睛的望着不遠處的一人,面有恍惚驚嘆,連腳下步伐都遲滞起來。

鄭胥皺眉,順他目光望去,便見那高高臺階上,立着個年輕婦人,身段玲珑,袅袅婷婷,嬌美非常,顧盼間,神采飛揚,玉顏仙姿,皎若明月,璨比星辰,絕異于旁人,不是趙姬還能是誰?

不但是他,此刻,衆人皆已瞧見劉安失神的模樣,而他自己卻仍不自知,氣氛一時尴尬。

劉徇目光稍黯,劉安這毫不掩飾,直勾勾的眼神,令他心底生出莫名不快。

慕趙姬美者甚衆,莫說旁人,便是他自己,方才也因她今日的模樣,生出一分驚豔贊嘆,但只劉安一個,當衆流露如此,實在無禮。

他上前兩步,當着衆人的面,一手牽住阿姝,高大的身影将她半掩在身後,替她擋去旁人的目光:“此乃吾婦趙姬。”這模樣,俨然十分愛護妻子。

劉安這才恍然醒神,驚覺失态,紅着一張俊秀玉面,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造次,心底卻仍是止不住的惋惜與戀慕,如此難得的絕色佳人,竟已嫁作人婦,聽聞她與蕭王婚儀,乃是在劉徜孝期內行,如此委屈,可憐可嘆。

阿姝方才也因那樣肆無忌憚的目光而微窘,一觸到劉徇的手,便下意識的乖順回握。

感受到掌心間柔軟而溫熱的細膩觸感傳來,劉徇心中一陣稍舒。轉頭望她時,又嗅到陣陣幽香,他只覺雙眼被豔色籠罩,心口發脹,不由又五指動作,與她十指相扣。

他的動作細微,阿姝卻敏銳而詫異,轉頭望他。

二人四目相對,無言中又雙雙移開目光,在外人看來默契而恩愛。

鄭胥與劉延壽将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裏,不由面色凝下,交換個眼神。他二人原是存着以兵馬為籌,與蕭王聯姻的心思而來,此刻見劉徇對趙姬如此中意寵愛,卻忽然有些沒底。

劉徇自覺沖動,心口發熱,若無其事微笑沖衆人道:“天近黃昏,諸位請入殿。”

說罷,他便對劉延壽作出請姿,二人相攜入內。

移步時,仿佛不經意,腰間一物松脫,悄無聲息的落在鋪了紅綢的階上。旁人皆未留意,徑直行過,只鄭冬蘭,始終目不轉睛的望着劉徇,于階上停步,悄悄拾了,藏于袖中。

不多時,衆人于宴飲處落座。

因有女賓同在,阿姝早已派人将樊夫人與劉昭請來,一同列席。

樊夫人面有病态,目光掠過阿姝與劉徇交握的雙手時,只稍作停頓,便自然移開,劉昭卻立時垮下笑臉,在郭媪與旁的婢子的提醒下,才勉強穩住心神,賭氣似的轉開目光,尋了一旁的鄭女說話。

阿姝注意到她的不滿,生怕她因沖動而在宴上出言不遜,趕緊将手從劉徇手中抽出,掩于袖中,端正跽坐。

劉徇挑眉,莫名望她一眼,并不說話,心裏卻多少有些不滿。從前只覺這女子時而怕他,如今看來,仿佛也根本羞于向旁人表露他是她的夫君。

即便他今夜如此是因另有打算,她這般反應,也着實要他氣惱。

案上美酒已備,須臾,便有婢子們捧瓜果小食入內,一一奉上,另有仆役們扛着銅制方爐置于殿前,取燒紅的木炭放入,将整只羊架上炙烤,不過片刻,室內便肉香四溢。

阿姝為劉徇斟酒,二人舉杯與客同飲,緊接着,鐘鼓禮樂之聲響起,舞伎魚貫入內。時下宴飲,無論男女老少,皆愛美酒歌舞,是以不多時,殿中氣氛便熱絡起來。

劉徇借着同宗之名,與劉延壽多飲兩杯後,仿佛不經意般,低頭瞥一眼空空如也的腰間,面色微變。

劉延壽察其神态,放下酒杯問:“大王,可是出了何事?”

劉徇搖頭笑道:“無事,只是丢了樣重要的東西。”他說着,竟是望向一旁的阿姝,目帶愧疚道,“是王後親手繡的香囊,孤日日帶着,不曾離身。”

阿姝聽他一說,便知丢的是香囊。只是他何來日日帶着一說?前日才做好,他不過帶了兩日罷了。瞧周遭那些人望過來時又是豔羨,又是感嘆的目光,她着實有些惱恨。

成婚多時,她日日小心謹慎,生怕惹他不快,活得十分委屈。可他,只消戴兩日香囊,握一握她手,便能博個愛妻的名聲,這世道對男子寬容,對女子,當真苛刻。

劉延壽幹笑一聲,附和贊道:“大王與王後果真是琴瑟和鳴,堪為典範。”

他自入信都,便總想借機提聯姻一事,可這劉徇,不但對鄭冬蘭并無任何表态,還每每岔開話鋒,令他無機會開口。

便如此刻,衆人皆贊王與王後感情甚篤,他如何還能開口提冬蘭的婚事?

他正懊惱為難,卻聽席間一道柔弱女聲傳來:“大王丢的可是此物?”

衆人循聲望去,但見鄭女自榻上盈盈起身,手捧一小小香囊,恭敬呈上。

阿姝的臉又紅了。

這枚粗拙的香囊,實在令她面上無光。

劉徇卻欣喜起身,親自步下,自鄭女手中取回,也不瞧她,便回座上,當着衆人的面,對阿姝賠罪:“還是請趙姬親手替我戴上吧,可不能再丢了。”

阿姝咬着唇低眉順眼接過,卻實在沒忍住,趁衆人未察時,埋怨的瞪他一眼。

鄭冬蘭仍跪坐在原地,仰頭望着那二人親密的模樣,心有澀意。

如此被人冷落忽視,她亦是頭一遭。

離開真定前,父母與舅父便都同她講明,此行年歲要将她嫁給蕭王劉徇,以保日後真定一國與之結盟。

劉徇此人,她曾有聽聞,雖說是個君子,可到底已有妻室,這般嫁去,屈居人下,她也曾有不甘。

可到底也是情窦初開的小女兒,及至今日得見真人,他不但面貌英俊,玉樹臨風,更有謙謙君子的溫和模樣,便讓她不由自主傾心。

再瞧他,對孝期中被逼娶的妻子,都這般體貼入微,她愈覺此人可信可靠,堪為良人。

便是這樣一個令她難得中意的男子,卻對她如此疏遠。

她自覺失了面子,遂舉起酒杯,轉向王後,恭敬笑道:“早聞王後之名,今日得見,果然不凡,妾實欣喜,願敬王後,請飲。”

說罷,便先飲下一杯。

時興豪飲之風,鄭女此舉,令衆人撫掌贊嘆,轉而便紛紛望向趙姬,等她反應。

阿姝望着眼前比她拳頭還大些的酒杯,有些犯難。她實不善飲,三兩口還可,這般整杯而飲,怕是要醉。

可衆目睽睽下,退無可退,她沖鄭冬蘭笑道:“姬謬贊。”說罷,舉杯,以袖掩,咬牙一氣飲下。

阿姝喉間胸腔頓時升騰起隐隐的燥熱,初時尚能忍,不多時卻覺面紅耳熱,頭暈目眩。

劉昭在旁冷眼瞧着,冷不丁插話道:“阿兄,我與這位阿姊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不知能夠請她留在宮中稍住數日?”

鄭冬蘭詫異,眼神在劉昭與趙姬間來回游移,便一下猜出,這二姑嫂間,定不和睦。

她遂趁勢道:“女公子擡愛,妾亦覺如此,請大王成全。”

劉徇看一眼妹妹,壓下心底不悅,思忖片刻,轉向阿姝:“宮中事,素由王後做主。”

阿姝此刻正覺酒意上頭,心中煩亂,聞言,更覺躁郁。鄭女此意難道還不明晰?劉昭擺明了要幫她,自己身為王後,如何能當衆令劉昭與鄭女丢了面子?

她遂強撐着儀态,點頭允道:“既是叔妹所求,我哪有不允的道理?只盼鄭姬勿嫌宮中樸素。”

鄭冬蘭目的達到,自是滿意,趕緊言謝。

劉徇心底卻生出莫名不滿。

鄭女聯姻一事,他不信趙姬一無所知。可既然知曉,她仍這樣毫無結締的一口應下。

難道當真毫不在意?

他漸生煩悶,一言不發的飲了口酒,悄然轉眼望她,這一望,卻再移不開眼。

許是因飲了酒,那女子此刻雙靥生霞,肌膚瑩亮,雙眸帶霧,朱唇皓齒,嬌||喘微微,正如一枝凝露海棠般嬌豔欲滴,搖搖欲墜,柔弱無力。

這幅模樣,豔光難掩,惹人注目。

他心口猛的縮了縮,下意識張目四顧,竟見席間不少男子,邊飲酒交談,邊偷觑這邊。

這殿中,不能再待了。

“王後醉了,還是回去歇息吧。”他趕緊命人将她一左一右扶起,自殿中偏門退出。

美人離去,衆人自覺無趣,遂不再張望。只有一雙年輕俊秀的眼睛,戀戀不舍的望着美人漸遠而去的那處偏門。

許久,趁無人注意,他悄然起身,踏着夜色跨門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先來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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