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察覺
榻上美人雙眸微閉, 烏黑睫毛間,滲出晶瑩剔透的淚珠, 順着眼角接連不斷的滑落, 隐入鬓間,猶如帶露嬌花, 我見猶憐。
劉徇心口微顫,又酸又麻,一邊拂去她眼角淚意, 一邊衣鬓厮磨間,耐心的喚她閨名,只盼她再多些服帖。可無論他如何費盡心思,輕哄道歉也好,愛憐許諾也罷, 卻總不得她半點回應。
他一時挫敗又惱火, 心頭浮起那兩回美人醉酒與中毒後的模樣, 頓生出不甘的報複之心。
他倏然起身,腳步淩亂的至外間,催着婢子取一壺陳釀, 親自斟滿一大杯,攬着眼迷心亂的阿姝, 一口一口灌下, 直令她兩頰生霞,媚态初生,方心滿意足的放下酒杯。
阿姝起先只咬唇閉眼, 雖溫柔順從并不反抗,卻總也不願教他瞧出半分情動之态,那仿佛是她的底線,時時提醒着自己,饒是眼前男子的溫柔體貼再能以假亂真,也千萬不能泥足深陷。
可他竟拿酒灌她!
她嘤嘤低泣着推拒,卻不防他一口飲下,親自哺喂,直令她頭暈眼熱,恍如置身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模糊而搖晃,随時懼怕墜入洶湧波濤中,只得牢牢攀住身側唯一的救命稻草,随波起伏,忽而被推上浪尖,忽而又墜入波谷。
昏暗而朦胧的燈光下,不知糾纏多久,直至阿姝不再嬌矜冷淡,全然繳械潰敗,劉徇方停歇,餍足的側躺而下,一下一下撫着她單薄光潔的肩背,眯着眸借着光,細細端詳她汗濕的倦容。
他肖想了許久的美色,一朝嘗到,仿佛比預想的更令人滿意而欲罷不能。
娶了這女子數月,日日同床而眠,他甚至想不明白,分明是名正言順的妻子,自己怎會甘做君子這樣久而不逾越分毫?直至如今,他将人牢牢的桎梏着,方覺踏實。
如今徹底據為己有,她應當不會再想着離開了吧?
他漸漸放下心,趁着她睡意朦胧之際,嗓音低沉誘哄道:“三日後我便要出征了……乖小兒,阿姝,留在宮中,安心等我得勝歸來,可好?”
他信心滿滿,只等她困倦疲憊中柔順的點頭應下,卻不料,方才還無力睜眼的女子,卻一下擡頭,原本倏然睜開雙眸,眼中混沌未褪,便下意識搖頭:“不,大王,我要回邯鄲去......”
那無助抗拒又滿是乞求的模樣,令劉徇渾身僵硬,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滿腔熱情化作青煙袅袅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揮灑不去的濃濃挫敗。
她素日柔順溫婉,從不與他争執,如今這樣下定決心要走,定是實在被昨日之事傷得頗深。
他身為大丈夫,着實失敗了些,連自己的婦人都不敢全心依賴,一心只想回邯鄲。
愧疚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他垂眸緊緊凝着懷中女子,摟在她雪白肌膚上的雙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四目相對下,終是默默敗下陣來,長嘆一聲妥協道:“那便等我出征歸來後再去吧。”
到底她也離家久了,不到十七的年紀,思念親人亦情有可原,小住一陣也無妨。
他強壓下心底除愧疚外,莫名其妙的不舍與掙紮,頹然放開雙手,氣惱而惆悵的轉身,瞪着床頂,遲遲不能入睡。
倒是身側的阿姝,因終于得了他的許可,心滿意足,徹底松下,閉目深深睡去,連唇角都仿佛帶了笑。
劉徇愈加煩躁,遂披衣起身,先吹滅大半燭火,又在屋中來回踱步,仍不能平靜。牆角處那數個箱笥,仿佛一根針,時不時紮一紮他心口,又刺又癢。
他轉身望一眼床鋪間仍舊深睡,毫無察覺的女子,按耐不住踱至箱笥邊,蹲身揭開箱蓋。
他實在想瞧瞧,這女子到底拿了多少物件,是否當真預備常留邯鄲,再不回來了。
箱笥中滿滿當當裝着她的衣物,一年四季皆有,連妝奁中的胭脂花油與釵環首飾,也已放入了大半。
怪道有整整七箱!
劉徇胡亂的搗鼓着原本擺放齊整的衣物,心中正又愧又恨,卻忽自箱笥最底層,一塊柔軟的雪白狐裘間,摸出個巴掌大小的硬物,随着狐裘的掀起,順着厚厚的絨毛滑出,咕嚕嚕滾落在地,停于他腳邊。
那是個深棕色陶瓶,瓶頂有木塞,底部刻了個粗糙的“巫”字,十分眼熟。
他彎腰拾起,将陶瓶握于掌中仔細掂量,又端詳片刻,驀然想起,此物正與昨夜劉安送來的裝着解藥的陶瓶一模一樣!
可昨日解藥分明已盡數給趙姬喂下,此刻的這瓶中,卻還滿滿當當。
難道背後教唆鄭女之人,竟是趙姬?
他略一思忖,又立刻否定這個念頭。她沒理由費這樣大的周折,冒着玷污自己的風險,出此下策。
那她又為何會有此物?
一個荒唐的念頭頓時湧上心間。
劉徇面色越來越冷峻,一個不留神,竟将手中的陶瓶捏出數道裂縫,濃稠的藥汁漸漸滲出,流淌到他修長指間,散發出濃郁的氣味,久久不散。
她明知鄭女的暗算,早有準備,卻并不揭穿,更未告知于他,反而将計就計,落入圈套,令他這兩日愧疚至此,為的還能是什麽?
自然是要他因愧疚心軟而放她名正言順的回邯鄲去,從此離他遠遠的!
這兩日,她只怕都看着他的愧疚與矛盾,暗自得意,狠狠嘲笑!
劉徇怒極反笑,忍住将手中陶瓶擲出摔碎,沖入屋中憤怒質問的沖動,深深呼吸,将陶瓶丢在案上,便大步離去。
……
劉延壽與劉安已然離開,先行回真定,目下只鄭冬蘭一人仍留信宮,等着第二日由居于驿站的父親鄭胥親将她送入巫祝廟中。
因事涉蕭王與王後,不宜對外人宣,劉徇特派了樊霄負責此事,目下他正親自領着侍衛守在鄭女所居宮室外,分毫不敢松懈。
長夜寂寂,各處已悄然無聲,連宮人們都不再走動。
黑暗中,忽有個嬌小的身影,自廊柱後小心翼翼探出腦袋,壓着嗓子喚了聲“樊阿兄”,将樊霄喚至跟前。
“阿昭,夜深了,你怎會來此?大王早有吩咐,不許任何人再接近鄭姬。”樊霄先将侍衛們支去別處,才靠近,将劉昭帶至更隐蔽處,蹙眉問道。
劉昭敲了敲緊閉的窗框,道:“我這兩日被阿兄禁足,好容易才趁夜出來,旁人皆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便親自來問一問阿蘭,到底為何要将那樣的事嫁禍于我。”
樊霄一陣頭疼,正欲勸她離去,屋中的鄭女卻已近聽到了聲響,一下将窗棂推開些,雙眸一轉,便瞧見了劉昭。
劉昭上前兩步,透過微弱的光線,瞪眼望着只一兩日,便已憔悴的脫了相的鄭冬蘭,驚訝道:“阿蘭,你——你怎變成了這幅模樣?”
此話不說還好,一說卻恰戳中鄭冬蘭的痛處。
她一朝受人蠱惑,行差踏錯,便要落個被親人抛棄,從此孤身入廟中的凄慘下場,自然日夜悔恨怨忿,茶飯不思,如今正面黃眼枯,形容狼狽,着實沒了過去身為翁主女的矜貴端莊。
此刻面對仍舊無知卻毫發無損的劉昭,鄭冬蘭不禁又恨又怒,凄厲尖叫一聲,紅着眼便要自窗內撲身而出,狀若女鬼:“劉昭,你們兄妹害得我這樣慘,你怎還有臉來見我?”
“阿蘭——”劉昭不想她竟會變作如此模樣,吓得連躲閃都忘了。幸而樊霄眼疾手快,一掌将人阻下,直打入屋中,撞上窗棂,命侍衛多喚些健壯的仆婦入內,嚴加看守後,才領着劉昭離開。
劉昭驚魂未定,緊攥着樊霄的衣袖,搖頭道:“我何時害了她?分明是她害了我。如今,旁人都議論我心思歹毒,要害趙姬呢!我承認我确不喜趙姬,可——那樣的事......”
樊霄蹙眉,這幾日的消息分明都已封鎖,也不知她是自哪裏聽來的。
“阿昭,你很該收一收性子了。”
劉昭一聽這話,卻又如被人踩了尾巴,驚跳起來,紅着眼眶道:“樊阿兄,你怎也來說我?難道你與阿兄一樣,被趙姬迷惑住了?”她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使勁抹淚,篤定道,“定是這樣的,那日入信都時,我看見了,你瞧趙姬的眼神便不一樣!你們這些男子,個個見色忘義!”
她說話的聲音不小,樊霄趕緊伸手捂住她嘴,四下張望,見無人方松了口氣,嚴肅道:“阿昭,話不能亂說,你剛才的話若傳出去,我便要遭殃了!”
趙姬貌美,他的确贊嘆,可除此之外,再無旁的心思。
若要有心人聽見,豈不會趁機離間他與大王?
劉昭心知自己說錯了話,也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跟着樊霄回屋。
樊霄将人送走,去而複返,卻忽見侍衛急匆匆來報:“方才将軍離去之際,鄭女已于屋中吞金,自盡而亡。”
樊霄一凜,顧不得其中蹊跷,趕緊命人禀報劉徇。
他甫一離開,鄭女便亡,實在太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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