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賽那沙的手術就在隔天,蒙妲麗已經察覺到皇妃對于西臺人的不滿和敵意,因此刻意在事前征詢了阿肯娜媚的意見。

阿肯娜媚原來确有對賽那沙動手的打算,好達到斬去穆爾西裏的左膀右臂的目的,就算是治療不徹底,給賽那沙留下無窮無盡的小麻煩也好。更何況通過伊爾邦尼之口,情勢似乎還複雜得很。

如果蒙妲麗不願違背醫生的立場,她也會重金找人下手。

但阿肯娜媚現在不那麽想了,她犯不着為賽那沙去髒手,他不死在寸草不生的沙漠裏,也會消弭在荒蕪的心田裏。

“不必了,就像法老說的,給他一條完好如初的胳膊。”阿肯娜媚玩味着昨天伊爾邦尼所說的話,對未來西臺皇室可能的混亂抱以樂觀的态度:“一個健康的兄弟,向來不管品行如何,總是能夠給皇帝多多少少帶來些麻煩,”

蒙妲麗不明所以,阿肯娜媚指着神廟牆上刻着的警示名言說道:“人都是在自尋煩惱,我不去為旁人設下阻礙,命運也會帶來無窮的麻煩。穆特女神不是說了,人所吃的食物裏,其實只有四分之一是用來維系生命,另外的四分之三則用來養活你的醫生。”

蒙妲麗隐約明白這和伊爾邦尼昨天說的所謂雙重保險有些關系,既然皇妃不願節外生枝,她也樂得裝作什不知情。

此時穆薩正被派去給賽那沙做事前的準備工作,因為只是在肘部動刀,賽那沙雖然也用蘇打水沐浴全身,但也只限于沐浴而已。穆薩這時正端着個陶盆,拿蘇打晶體将賽那沙的半條胳膊細細抹遍。這種晶體雖然有消毒的作用,但是會讓皮膚産生一種灼燒感,賽那沙閉着眼睛緩緩吐氣,感覺整條胳膊都麻木得不似自己的。

伊爾邦尼趴在一邊的床上看着穆薩帶着不耐煩的表情,卻手腳沉穩地為賽那沙服務,他等着穆薩掏出剃毛的銅質刀具來,可是沒有,洗完了手臂賽那沙就要出發去治療了。

望着賽那沙離去的背影,伊爾邦尼把頭埋進汗濕的枕頭裏,悶悶地出聲問道:“為什麽賽那沙皇子不用剃?”

“他傷的是手,”穆薩給了伊爾邦尼一個白眼,帶着惡意看着他大汗淋漓:“順便說一句,你的傷口恢複狀态很好,但請記住,別去抓癢,千萬千萬不要抓!”

說完這句,穆薩高高興興地捧着蘇打陶盆揚長而去,伊爾邦尼翻身粗粗喘了口氣,一只手重重地錘在床沿上。發洩完畢後,還得照舊夾緊股溝,忍到了極限才扭着身體左右蹭蹭緩解一下那種奇癢難耐的感覺。

只是埃及天氣炎熱,他患處又敷着厚厚的藥膏和白布,即使蒙妲麗已然護理得十分到位,伊爾邦尼仍然起了濕疹,比先前更癢了十分。

伊爾邦尼正在咬牙苦忍,賽那沙也并不好過。骨科醫師建議他使用麻藥,并且向他推薦了蒙妲麗,理由是這位女醫師手法十分精巧,可以非常可靠地掌握滴入患處的麻藥劑量。但是賽那沙在聽說仍有極小的風險可能導致手部痙攣的後遺症,仍然拒絕了用藥的提議。蒙妲麗冷眼看着賽那沙把棉布咬在嘴裏,示意骨科醫生動手。

醫生用黑曜石的小刀割開賽那沙的肘後關節皮膚,詳細檢查了他的陳舊脫位,發現軟骨面已經遭到了破壞,必須切除一部分骨頭,使得關節重新成形。鋒利的小刀随後切開一部分肌肉,小心地避開所有的重要血管,蒙妲麗看了一眼血槽滴下的血水,發現出血還控制在安全的範圍。

這時賽那沙的肘關節各骨端已經全部暴露,蒙妲麗開始往房間裏撒蘇打粉末,保證室內的絕對幹淨,然後将一把清洗幹淨的小锉刀遞給骨科醫生。如果說先前的破口對賽那沙只是皮肉傷的話,接下去的磨骨之痛,恐怕會讓最堅強的大漢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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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妲麗趁機湊近看了一眼,所幸桡骨并不影響關節活動,這位尊貴的病患可以少切一塊骨頭。醫生将肱骨下端細細磨除,保留肱骨內、外髁的一部分,又用黑曜石刀切除尺骨鷹嘴突的頂端及部分背側骨質,喙突尖端亦切小一些,保留關節軟骨面。因為黑曜石刀對付骨頭并不是那麽利索,事後還是要用锉刀打磨。

一直到臨近結束的時候,蒙妲麗才聽見賽那沙悶哼了兩聲。她擡手箍住他的下巴,摸了滿手的汗濕,抽出沾血的棉布,迅速換了塊幹淨的塞進去,以免賽那沙咬到舌頭。

新組成的關節間隙十分理想,骨科醫生低聲對蒙妲麗說他對治療效果很有信心,可惜賽那沙恐怕已經聽不到也不能理解任何話語,他整個人都脫了力,神志渙散,縫合傷口的疼痛已經激不起他的反應。

骨科醫生又拿出竹子和蘆葦做成的夾板,其內墊上亞麻布,塗上防止發炎的藥物,将前臂固定在關節旋轉中間位,擡高傷肢,又讓賽那沙動了動手指,見他五指活動無礙,就讓人将他擡了回去。

蒙妲麗皺眉看着同屋的兩個大汗淋漓的男人,叫來男仆給他們換了衣服和床墊。賽那沙已經力竭睡了過去,伊爾邦尼則渴望地盯着蒙妲麗,蒙妲麗無奈,親自給伊爾邦尼換了藥,又額外塗了點辛辣的無害藥膏,才讓伊爾邦尼克服了那股麻癢入心的感覺,這一忙就忙到深夜,好在阿肯娜媚必須連着沐浴焚香三天,蒙妲麗去向她複命的時候,阿肯娜媚仍然在調制頌神的蓮花香粒。

對于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阿肯娜媚并不意外,甚至于賽那沙的可能的反應都在她的料想之中。

蒙妲麗有些感慨:“賽那沙皇子是位非常勇敢堅毅的人。”

阿肯娜媚興致缺缺,她只提出一個要求:“讓他們趕快痊愈,越早離開埃及越好。”

蒙妲麗明白那位賽那沙皇子不是個普通人物,他遭受的疼痛不亞于截肢手術,而通常十個人中有九個人會因為各種原因死去,疼死也是其中一種。這樣一個能夠動心忍性的人,的确應該避免讓他留在埃及,而是讓他回去禍害西臺比較好。

至于那位書記官,蒙妲麗想起他癢得渾身顫抖的模樣,避着皇妃的目光,暗自偷笑了一下。

阿肯娜媚來到盧克索的第三日,是她正式參加祭祀的日子。穆特女神的主神殿就位于神廟中央,聯通十數個較小的祭司活動場所,包括阿肯娜媚現在的住處。主殿藍底白牆代表天地,繪滿了尼羅河盛開蓮花、虞美人、雛菊等花朵的美景。

女神像前有一條長長的金色階梯,階梯頂端是頭戴禿鹫冠的穆特女神像,她是阿蒙的妻子,穆特、阿蒙以及月神洪蘇構成了底比斯三柱神。她、愛與豐饒的哈托爾女神以及生命與健康的女神伊西斯受到同樣的尊崇,都被認為是法老象征性的母親。

從尼羅河秋季泛濫開始,埃及人将其視為“漲水新年”,皇妃獻祭穆特女神,是埃及第一女性所要過的第一個節日,而穆特又是主神阿蒙的妻子,對于法老的妻子更是意義非凡。

阿肯娜媚難得戴着一頂假發,這假發還是臨時從庫房裏找出來的,是狀如少女的以金線結成小辮的款式。假發很短,帶着飄逸的發帶,發帶尾端系着紫水晶的“安庫”生命符號。新縫的長袍非常緊身,纖毫畢露,阿肯娜媚以第一皇妃代表的光明之女的名義,向女神獻上祈求健康平安的黑色玄武石碑文。

大祭司妮法娜拉将一柄精致小弓遞給阿肯娜媚,同時還附帶四枚橄榄枝,讓阿肯娜媚分別射向東南西北,借此射殺所有威脅圖坦卡蒙健康的邪物。

這便是祭祀的所有過程,完畢之後內殿的大門會關上,貼上大祭司親手書寫的封印,鎖住神聖的治愈力量,等到來年再次開啓。

可是妮法娜拉阻止了阿肯娜媚想要走出去的舉動,阿肯娜媚不解,但她順從了。

待到所有人退出去關上大門後,妮法娜拉指着安普蘇問阿肯娜媚:“她可以信任嗎?”

阿肯娜媚點頭,妮法娜拉突然掀開了那個收藏碑文的盒子:“你仔細看一看。”

黑色玄武岩的石板,端正優美的字符,這都是阿肯娜媚熟悉的。但是她很快就發覺了不對,這不是她從文書總監耶爾古拜那裏得到的正本,這塊碑文被人替換了,圖坦卡蒙的名字全部被篡改成了圖坦卡頓。

阿肯娜媚覺得腦子裏的血在倒流,瞬間天旋地轉,要不是安普蘇在她身後撐了一把,她幾乎要跪倒在地上。

這陰謀家的詭計何其惡毒,竟然借着最敏感的事由向她和法老發難。埃及有大小兩千餘位神祗,然而先王阿蒙霍特普四世不但廢黜多神的存在,搗毀阿蒙神廟的力量,還要求上下埃及全都改信唯一神祗太陽光輪神阿頓。

阿蒙霍特普四世不但自己改名為阿赫那頓以示對光輪神的尊敬,當今法老作為男嗣出生時,他的本名實則叫做圖坦卡頓。

然而一切的宗教激進改革都随着先王的逝去煙消雲散,年僅九歲的圖坦卡頓繼位之後,在皇太後的主持下,被要求重新确立阿蒙的正統地位,自然法老的名字也随之改成了圖坦卡蒙。

而她阿肯娜媚,在陰謀者的算計下,将刻有圖坦卡頓名字的石碑獻給阿蒙的妻子穆特女神,法老非但得不到庇佑,更可能被降臨災難。而這石碑的秘密一旦被人發現,勢單力薄的法老夫婦更會被人視作阿蒙霍特普四世的複辟者,遭到阿蒙神廟和朝廷內外甚至于來自平民的不留情面的打擊。

這樣的後果是毀滅性的,事情一旦被發現,親手獻上石碑的阿肯娜媚只會比前世還慘上百倍千倍,甚至會被狂熱的阿蒙追随者一片片撕成碎肉。阿肯娜媚手捧那塊致命的石碑,冷汗滴在了那被篡改的“圖坦卡頓”的名字上。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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