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着方以惠哭哭啼啼敘述着她們三姊妹從昨晚到今天一早的遭遇,三個男孩都皺起眉頭。這女孩雖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他們聽
得實在迷糊,但從幾個關鍵字就可以掌握狀況。
況且說實在的,什麽關鍵字都不需要,單單從方以惠口中吐露出的「大姊」兩個字就足以讓汪如松忘記自身的痛楚,忘記自己還在
排隊等着照胃鏡,忘記自己也是個生病的人。
好像這些年都是這樣過的……不在意自己過的日子有多苦,只在意記憶裏的那個女孩有沒有撐過人生的苦難,有沒有帶着自己的妹
妹找到人生的新方向,找到通往陽光的路……
她好苦,他真的都知道,明明沒在她身邊,卻比誰都深刻的感受到她咬牙苦撐的痛楚與無奈。
即便十二年過去了,她已經做到了,很成功的将兩個妹妹帶大,将兩個妹妹照顧得很好,但是她還是不敢放松,怕自己一放手整個
人就會倒下,兩個失去父母的可憐妹妹就會再度陷入無助的境地。
方以惠眼淚一直掉,這個個性頗沖的女孩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哭成淚人兒,讓汪如風很不是滋味,一直在旁邊低聲說着。
「不要哭了嘛!」
「嗚嗚……」
方以恩則是故作鎮定,帶着衆人往急診室走去,後面跟着汪如松,如鐘則陪在一旁,一方面看着哥哥的反應,一方面也忍不住将關
切的眼神投注到以恩那裏去。
「在那裏。」指着急診室某個角落的某張病床。
其實不用人指,汪如松就看到了,那個可憐的女孩躺在病床上,頭上還裹着紗布,眼睛緊閉,似乎睡着了,但從她咬着唇、冒着汗
Advertisement
,以及蒼白的雙頰,可以看出她睡得很不安穩。
「姊姊昏倒的時候撞到頭,所以才會包着紗布;醫生說,頭上的傷只是皮肉傷,只是姊姊因為感冒發高燒,腰部肌肉也扭傷發炎,
所以才會這麽嚴重……可能要住院看看狀況,就怕是流感。」
汪如松聽着,只覺得心痛不已,慢慢的走上前;方以惠也想上前看看姊姊好不好,如鐘給如風使了個眼神,要他趕緊拉着那女孩。
「等一下,讓老大去看看啦!」
「可是……」
「你信不信,以慈姊比較想看到老大好不好?」
「是嗎……」
汪如松緩緩走到病床旁坐下,握住方以慈挂着點滴的手,眼眶裏的淚水就這樣掉下,來不及閃開,直接落在以慈的手臂上。
就這一滴滾燙的淚水,讓因身體的痛楚與不适而淺眠的方以慈緩緩張開眼睛,看見坐在病床旁邊的這個男人。
她緩緩開口想說話,汪如松卻搖搖頭,按按她的唇,要她什麽都別說,他都懂,真的……
「以慈,好累對不對?」
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淚水卻緩緩從眼角滑落,她輕輕喘息,點點頭,真的好累……好累……
累到只要一醒來,她就全身疼痛,有時真希望自己可以永遠睡着別醒來,但是不行,她還有兩個妹妹,還有他……
伸手撫摸她的額頭,「那就好好休息,什麽都不要想……累了就休息……」汪如松淚水又落下。
「可……可是以恩和以惠……」還沒長大……她不能休息……不能……
他知道她在想什麽,她想着要拚命照顧妹妹長大,所以她不能倒下,更不能休息,「以慈,你很棒,你把她們都帶大了,她們長得
很好、很乖、很聽話,你很成功,妳做到了……」
「我還是好難過……」
「不要難過,都過去了,你已經走出來了……」用一貫溫柔體貼的嗓音安慰着她,如同當年兩人面臨生命風暴時,彼此相互安撫一
樣。
「不是……我……如松,對不起……」
汪如松不解,「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
看着他,淚水不斷掉落,「當年我放棄了你,放棄我們的感情……」任由他去面對自己生命中的風雨。
那是她最痛的事,更是她最難以忘懷的遺憾,即便一年一年過去,日子好像越來越好過,家裏的經濟狀況漸漸轉好,她卻因此更難
過。
想起那個因為自己必須照顧家庭而被她舍下的男人……她不止一次的猜想,他好嗎?他走出來了嗎?跟她一樣走出生命的悲劇了嗎?
多年來,她不止一次的盼望能得到來自遠方的好消息,從故人口中得知他的一切,就算只是一絲一毫,只要是關于他,關于他終于
找到自己人生的路,完成自己的責任與使命,那樣就夠了。
夠了……
如果得到的消息是,他不好,甚至他被自己命運的悲劇擊敗了……這樣子她就算有好日子過,也一點意義都沒有。
聽她這樣說,汪如松這才知道,他們不但能體會彼此的苦,更有着同樣的遺憾!遺憾不能陪着彼此,遺憾在那個千斤重擔在身的時刻
,他們沒有能力多背一個人……就是彼此。
汪如松笑了,淚水卻掉得更兇,此刻連他也無法為了安慰她而掩飾自己的傷心與遺憾。
她懂他,他也懂她,就是因為懂,才會充滿遺憾;就是因為得到彼此的祝福,毫無保留的祝福,所以充滿遺憾。
「傻瓜……」
方以慈含着淚,也笑了,淚水與笑容同時呈現在她的臉上,卻一點也不顯得矛盾,就好像與他的感情,明明是分手收場,卻思念得
更深、祝福得更濃、依戀得更烈。
「你也是……」
汪如松握着她的手,「以慈,記得我們當年的約定嗎?」
「記得……」
「你要為了這個約定好好的照顧自己,我們之間不急于一時,從現在開始,到我的生命終了前,這個約定都有效。」
「可是以惠她們一直怪你……」
笑着搖頭,「以惠是個好妹妹,她想保護你。她們都知道這些年你為她們犧牲了很多,她怕你會被欺負,所以她做什麽,或是對我
說什麽,我都不會怪她。」
「……」
「重點是我們,我們說好了對不對?」
「對……」
「好好休息,什麽都不要想,振作起來,你一定可以的,這十多年你都撐過來了,現在你也可以,只是你需要休息。」
「好……休息……」
他緊緊握着她的手,不停在她耳邊溫柔低語,安撫着她,讓她可以忘記身體的痛楚,可以慢慢的睡去。
果然,方以慈這一次沉穩的睡去,仿佛病痛在一瞬間都消失了,仿佛回到了記憶裏最美好的地方,好像是公園,好像是放學回家的
路上,好像是咖啡館,好像是他正在裏頭買瓶拿鐵的雜貨店……好像是……好像是……
拿鐵到底是什麽滋味……是苦,還是甜……
方以恩和方以惠在一旁眼淚不停掉落,汪如鐘與汪如風看着,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只好沉默不語。
他們一直都知道,哥哥和姊姊犧牲了很多,包括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前途,甚至現在還犧牲自己的健康。
只是他們不知道,原來為了帶大他們四個弟妹、為了度過兩個家庭各自面對的難關,哥哥和姊姊也連帶犧牲了自己的感情、犧牲了
彼此。
到頭來,雖然沖破了一切苦難,人生好像看到了光明,卻依舊難過那個在當年被自己舍下的另一半。
汪如松站起身,擦幹眼淚,轉過頭,來到方家兩個妹妹面前。
「以惠、以恩,你們都很乖,以慈應該感到欣慰。」嘆息,「但是我還是要說,以惠,別為我的事讓妳姊姊感到難過,當年的事是
我的錯,我沒有辦法兼顧,所以才選擇讓你姊姊離開。」
方以惠聽着,眼眶裏含着淚水,她其實已經沒那麽氣了,或者該說,這段時間想了想,那時候的姊姊和如松大哥還有別的路可以選
嗎?
「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願意不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但我還是要說,你姊姊拚了命才把你們帶大,不要讓她難過。」話說完,汪如
松離開。
汪如鐘與汪如風看了方以恩和方以惠一眼,也趕緊跟上。
汪如松邊走,眼前似乎天旋地轉,下意識伸手壓住腹部,好像又開始痛了……
朦胧間,他好像想起一些畫面,記憶裏的美好畫面,這十多年來讓他有動力撐下去的畫面……
周六下午不用上課,公園內外有許多人,不是到公園做運動的老人家,就是約好在公園碰面然後一起去逛街的年輕人。
只有她例外,她不能去玩。爸爸忙着工作,她必須照顧兩個妹妹,還得忙着家裏的事。
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卻必須提早成熟,提旱扛起家裏的責任。爸爸忙于工作無法兼顧家庭,這就不用說了,兩個妹妹一個三
歲、一個兩歲,都是還需要人照顧的年齡,她這個人姊責無旁貸。
只是兩個妹妹不肯乖乖坐在一旁看她做家事,不斷吵鬧,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放下家裏堆積如山的待洗衣物,帶着兩個妹妹
出門到公園走走。
三歲的妹妹背在背上,用條大布巾緊緊綁着;兩歲的妹妹則抱在懷裏。前面一個,後面一個,這是每次她帶着兩個妹妹出門時的最
好安排。
「姊姊……」背上的妹妹用着甜蜜蜜的嗓音喊着她。
「怎麽了?」
「姊姊……」其實也沒什麽,純粹是想撒嬌。
「好啦!姊姊在這裏,以恩乖。」
就在此時,懷裏的麽妹突然喊了一聲,「媽媽……」
她一楞,一時說不出話來。
懷裏的妹妹一喊,背上的妹妹也跟着喊,「媽媽……」
「我不是媽媽啦……」
「媽媽--」
兩個妹妹接連喊着,此起彼落,她實在沒轍,只好認了,嘆息再嘆息,順道逼退自己濕潤眼眶中即将泛濫的淚水。
「好啦!好啦!以恩、以惠,你們就把姊姊當媽媽,沒關系。」
「媽媽……」
她一手抱着懷裏的妹妹晃了晃;空出一只手到後頭,也拍了拍後面的妹妹,疼愛之情溢于言表。
在旁人眼中,确實以為她就是兩個小女孩的媽媽,畢竟除了親生母親,還有誰能這麽細心照顧孩子。
或許是因為妹妹嘴裏不斷叫着媽媽,激發出她內心的母性,她在心裏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兩個妹妹。
這兩個可憐的妹妹,對媽媽沒有太多的記憶,難怪她們會把她當成媽媽。想到這裏,她沒辦法不辛酸,更想替已經去世的母親給兩
個妹妹母愛。
「前面有椅子,姊姊帶你們去坐坐。」
「媽媽……」
「好啦!是媽媽啦!媽媽帶你們去坐坐。」
才往前走出一步,前方竟然走來一人,她看着,眼神裏先是充滿訝異,随即噗哧笑出聲。
一個人男生,跟她一樣,懷裏抱着一個,背上也背着一個。
「你怎麽會來?」
他無奈苦笑,身後與懷裏的小男生也是大約兩、三歲,聽見有人說話,眼神統統看向說話的她。
「你們好啊!」她笑着對兩個小男孩打招呼,「你就是如鐘,你是如風,對不對?」
身後的小男孩害羞的轉過頭,懷裏的小男孩則是發出可愛的笑聲,「嘻嘻嘻……」
「第一次看你帶你弟出來,他們真的好可愛喔!」
「你妹長得也很可愛,而且看起來乖多了。」他又是苦笑,「我這兩個弟弟,玩起來真的很恐怖,簡直要把房子給拆了。」
她開心笑着,為了他的話開心,也為了能在這裏碰到他而開心。
「一起坐好不好?」
「好。」
她先将懷裏的妹妹放在椅子上,他也是。兩個同樣兩歲的弟妹就這樣并肩坐着,彼此大眼瞪小眼,似乎很訝異,不太能接受一個跟
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孩。
然後解開身上的布巾,将背上的妹妹放下來,放在麽妹旁邊;他也做着同樣的動作,就這樣,四個弟弟妹妹坐在一起。
他們各自整理着布巾,笑看着眼前的可愛畫面,那畫面真的太可愛了,四個可愛的小朋友坐在一起,表情還有點呆滞,似乎不知該
怎麽反應。
他站在前方看着四個小朋友,他的臉上揚起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笑容,開懷的笑容,直達心底的笑容。
她也是,臉上的笑容不曾消失,左看右看,她突然動了念頭。「如松,幫我看一下我妹。」
「你要去哪裏?」
「我去借個東西……」話一說完就跑走。
看見姊姊跑掉,最小的妹妹頓時大哭,他無奈苦笑,回頭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嘆息再三。
「別哭了,哥哥在這裏,哥哥抱抱好不好?」
「……」沒說話,但還是乖乖給他抱抱。
看見自己哥哥抱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笨蛋女生,最小的弟弟很不服,對着哥哥不斷喊叫着,「哥哥,哥哥……哥哥!」
「如風,你等一下嘛!男生要讓女生啊!」
「哥哥--」
「我來了、我來了。」她手裏拿着相機,氣喘籲籲跑回來。
「你跑去哪裏了?」他抱着小妹妹,「剛剛場面差點失控。」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借這個。」摸了摸麽妹的小鼻子,「妳喔!姊姊只是離開一下,你就哭成這樣,難看死了。」
「媽媽……」
他很訝異,「她怎麽叫你媽媽?」
「沒辦法,小恩和小惠對媽媽都沒什麽印象,現在她們最常看見我,就把我當媽媽了……」
她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話語裏其實充滿着痛楚。她的母親去世了,家裏剩父親忙于工作,只好由她照顧兩個妹妹。
而他,雖然家裏生意越來越差,父親欠的債也越來越多,至少父母都在。只是他們必須在外奔波,賺錢還債,照顧弟弟的事也就落
在他身上。
「不說這個了,你讓以惠坐在椅子上。」
他照做,回過頭就看見她拿着相機還不知該怎麽使用,他立刻弄懂她的意思,走上前接過相機。
「我幫你跟他們拍。」
「不用,幫他們拍就好。這四個小朋友坐在一起很可愛,我想把這個畫面留下來,所以不用拍我。」
拿着相機,「這樣好奇怪……怎麽我們約會會帶着弟弟妹妹啊?」
「那有什麽關系,我覺得很好玩啊!」
他點頭,臉上的笑容更耀眼,拿起相機對焦,确定四個弟妹都入鏡,但小孩子哪那麽聽話……
「看這邊……如風,你不要動來動去……如鐘,你幫忙抓住弟弟……以惠不要哭,馬上就好……以恩最乖,笑得很可愛,看這邊,
笑一個!」
快門一閃,将這美好的畫面鎖入記憶裏。他用相機多拍了幾張,每一張都是四個弟妹的可愛模樣。
拍完照,兩個人坐在四個弟妹的兩側,各自的弟妹立刻纏上來要抱抱,這真的是甜蜜的負荷,恐怕此生都難以舍棄。
他抱着自己的弟弟,看着她溫柔的陪着自己的妹妹說話,有時她也會抱抱他的弟弟,或是換他抱抱兩個小女孩。
「他們要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她傻傻問着。
他只是笑着,沒有回答,或者說毋需回答,時間到了,自然就長大了。
那時的他們沒想過照顧四個弟妹會成為他們往後人生十多年光陰最重要的事,甚至也為此割舍了彼此的感情。
但他們永遠記得這天下午,兩人之間隔着四個弟妹的聯系,莫名的,更緊密的聯系。
相同的命運,彼此不用多加言語就能互相體諒的默契,甚至還有那藏在心裏不曾說出口卻也不曾稍減的祝福。
沖吧!沖破各自的人生關卡吧!
不用記挂彼此,不用擔心彼此,只要記得自己已經獲得彼此的祝福,然後朝着人生關卡沖過去吧!
他手中沒有那幾張照片,以慈那裏也不知道有沒有?當天下午拍完照後,以慈拿着相機回去還給鄰居,拜托鄰居把照片洗出來給她,
他實在無法确定以慈的鄰居究竟有沒有把照片洗出來給她。
以慈本來說,等四個弟妹的照片洗出來會給他幾張,但或許是她家裏的事太忙,讓她忘了這件事,而他也忙着自己的事,自然也沒
追問。
雖然沒有照片可供觀賞,但幾個弟妹當年可愛的模樣始終在汪如松的腦海裏不曾散去。
他永遠記得那個畫面,四個弟妹并肩坐在一起,彼此相互靠着,從孩子的身上他們看到希望,困難中的希望、絕望中的希望,盡管
渺茫,盡管只是一絲一毫的希望,卻是如此真實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們雖然各自背負着人生的重責大任,各自有必須闖過的難開,卻可以彼此體諒,甚至彼此原諒……原諒彼此在當下
做出了離開對方的決定。
因為他們最懂的人就是彼此,世界上最懂得自己的人就是對方,每當她傷心難過時,他仿佛就是親身體驗。
他祝福她,這樣的祝福沒有保留,完全給她,因為他知道,他也會得到她所有的祝福,更憑借着這樣的祝福,他可以帶着兩個弟弟
闖過人生的難關。
他謝謝她,真的謝謝她,在人生的路上,曾經遇過這樣一個女孩……但願他們還能有繼續下去的機會……
時間是晚上七點,汪如松坐在辦公室內專注處理公事,方才兩個弟弟來送了便當,順便檢查他有沒有按時吃藥。
他的胃潰瘍幸好還不算嚴重,醫生交代必須按時吃藥,并且重新培養定時用餐的好習慣。
目前看來,只要好好吃藥,定時用餐,應該就能痊愈。
兩個弟弟回到以慈的面店幫忙,汪如松當然同意,一開始希望弟弟們可以增加人生經驗,如他們所說的,身為男人确實應盡早學習
獨立。
但後來,他也希望兩個弟弟去幫幫以慈的忙,她太累了,累到幾乎倒下,他希望她多善待自己一些。
她答應過他的……
等到人生責任已盡,他們會一起度過往後的人生,只要她還願意,就來找他,他永遠都在這裏……永遠都在……
側眼看見桌上擺了一封信,是銀行寄來的,內容算是好消息,銀行方面經過信用風險評估,同意他提出的房貸申辦。
當年因為父親生意失敗,積欠銀行兩千萬的債務,這些年他拚命工作賺錢,只希望可以早日卸下債務的負擔,讓兩個弟弟的人生不
用因此受到波及。
但也因為欠銀行錢,他就算月薪不低,還是只能租房子過日子,無法為自己和兩個弟弟買房子。光是辦房貸這件事就是個大難關,
他就因為欠債過多,無法通過銀行的審查。
但這些年來,他因為定期還款,目前債務已經所剩不多,甚至再過一年,最多兩年,他就可以還清債務。
因此銀行已經同意他的申貸,換句話說,他可以開始為自己和兩個弟弟找個永遠的家了。
至少在兩個弟弟大學畢業,當兵回來之前,都還會跟他住在一起,他還是要繼續努力……以慈可能也是這樣想的……
路還很長,不知道他人生的重擔什麽時候才能卸下……
門口傳來敲門聲,汪如松放下銀行的核貸文件,喊了聲,「請進。」
打開門,原來是他的老板丁敏珊。
她看見他,又是無奈,又是苦笑。「我是不是該簽份公文,規定如果加班次數太頻繁,應該要扣薪水。」
汪如松淡淡一笑。
丁敏珊走近,來到他的辦公桌前,看着這個一直以來只願意與她保持公事上的聯系的男人。
她知道他有很強的能力,心思細膩、規畫缜密,最重要的是,他吃苦耐勞,坦白說,她最欣賞的男人應該具有的個性,他都有。
她知道他的背景,知道他需要錢來還清債務,養大兩個弟弟,丁敏珊必須承認,她堅持雇用這個人,甚至安排他從事要職确實有私
心。
一種私人情感上的私心……
有時候她也弄不清楚她究竟喜不喜歡這個男人?也許喜歡,也許更多的情緒是欣賞、是佩服。
「除了公事,難道你的生活沒有別的事可以讓你關心?」
想了想,「有,我的……」
「你的兩個弟弟?」
微笑,「對。」
「可是如鐘和如風總會長大,他們長大之後呢?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長大之後,你要怎麽辦?」
如鐘和如風長大,就是他人生責任已盡之時,而他已跟某個人約定好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感情。你的私人感情……」她苦笑,「我以為你已經感覺到我很喜歡你……」她很大方,所以很直接。
沒想到他更直接,「對不起,我心裏已經有人了。」
丁敏珊很訝異,訝異他的直接,更訝異他會給她這個答案,「有人?誰?我怎麽都沒聽你說過?」
「很多年前,我曾經跟一個女孩在一起,她跟我的背景很像,我們都為了自己的家庭而犧牲自己,最後甚至犧牲我們之間的情感…
…」
「……」
「那個女孩有兩個妹妹,她的父親中風,成了植物人,所以她必須肩負起照顧妹妹的責任,當時的我也是;我們都知道這是我們無
法卸下的責任,所以我們決定分手,回到各自的家庭去盡自己的責任。」
「……」
「況且,如果當時的我們不分手,最後的結果也是分開,我們會因為生活中的壓力而争吵,最後只是為這段感情畫上一個不完美的
句點。我們都不想走到那樣的地步,所以當時我們分手了。」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二年了……」
「經過十二年,你還把她放在心上嗎?」
點頭,「我從來不曾忘記。」
她苦笑,「所以我輸定了,我們才認識幾年?你竟然記得一段十二年前的感情……那她呢?她記得你嗎?」
「記得,」思緒飄走,飄到那間面店,「你也見過她。」
「我?」
「有一天晚上我們去一家面店,你記得嗎?」
丁敏珊立刻想起來,「我記得……是那個老板娘?叫作方以慈……老天!原來你們十二年前交往過?」
那天晚上,她在店裏聽了方家兩個妹妹說了很多有關姊姊的事,說姊姊如何的好、如何照顧她們,就像親生母親,連帶也讓她注意
到那個不顯眼的女人。
雖不顯眼,但那一瞬間卻從她的身影後方綻放出光芒。
「難怪你無法忘記她……你們的背景真是太像了。」她笑了笑,沒有尴尬,只有祝福,是真正的祝福,「改天再帶我去一次面店,
我想跟她聊聊天……我想知道是什麽樣的女人能這麽堅強,有這麽大的力量。」
「她只是個傻女人。」
「汪如松,你也聰明不到哪裏去。」
汪如松哈哈大笑,丁敏珊也笑開了,面對一段執着十二年的感情,面對眼前這個即使分手仍然對前女友充滿祝福的男人,她發現自
己莫名的豁達,發現自己退一步之後盡管悵然若失,依然可以帶着笑容。
所以那天如風跑來說希望她可以跟他大哥在一起的話,就別轉達給如松聽了,因為如松已經找到了自己堅持的目标。
人生在世,可以為一段感情堅持也是一種幸福。
想來這段堅持也是如松可以撐過多年苦難與困境的唯一動力。
他笑着,心裏卻想着那個女人,她還在忙嗎?身體好點了沒……拚了這麽多年,目标已經達到,弟妹都長大了,她何時才能多為自己
想一點,一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