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到家,她老媽剛買菜回來。他們家做生意,開飯都比較晚。他老爸在隔壁跟王叔下棋,不管輸贏都要大呼小叫。她姐坐在店前面的竹椅上,手裏攥着手機,眼睛一刻不離。

“天天!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啊?去,替我打點熱水去,一會兒燒飯沒水了。”沈母手裏還提着魚,就站在大街上跟對門的老板娘聊起來。

沈如天家裏這時還租着店面賣女裝和運動鞋,有時她老爸心血來潮會在門口架個攤子賣些柿子柚子或者葡萄和小西瓜。她老媽閑不住的時候就抓着她去批發市場去進些蔬菜來賣,要麽就弄兩箱雞尾蝦跑到小區裏轉悠。

放下書包,剝了兩個桔子吃了,早秋的桔子還有點綠,歇歇腳,沈如天才一手拎一只熱水瓶去灌水。他們用的熱水要到家後面的橋下去灌,小瓶開水一毛錢一壺。她的力氣只夠拎一壺熱水,所以每次都要人陪她去。她往沈雲面前一站,“走吧?打開水。”

沈雲皺皺眉,跟在後面,邊走邊看手機。

她們家旁邊就是一條巷子,一邊是各家各戶,一邊就是一戶人家的牆。這道牆大概要走五六分鐘才能走完,裏面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分前後中三座房子,中間的是兩層小樓。牆中間有個小鐵門,從生鏽斑駁的小鐵門望進去,可以見到荒蕪斑斓的小樓和遍地野草的大院。聽人說曾是個富貴之家。

沈如天最喜歡在這條巷子裏玩,僻靜,無人打擾。夏天還會有一叢雲一樣的桃色薔薇從牆頭垂下來,落一地的細碎花瓣。轉角還有人家養着白,黃,紅多種顏色的薔薇和月季,冬天則是幾棵冷香的黃臘梅樹。

有時候她們倆都不願意去打水,就拖,拖到天都黑了,沈如天就拿着小手電戰戰兢兢的跟在沈雲後頭。沈雲一點不怕黑,問她:“你就不擔心鬼被你這光引來嗎?”沈如天手一抖關上了,過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打開。一片漆黑更恐怖!

從小巷子出來向左拐,還有一條更大的大巷子,寬到汽車可以直接開過去。到了晚上,開水房的燈就是這半條路最亮的光。朝着亮光走,沈如天才感覺到有安全感。

開水房就在橋頭,很短的一座小橋,經常有到橋上去的騎車人和排隊打開水的擦肩而過。兩個水龍頭上套着白色泛黃的紗布,水流快而急,要是來不及關就會濺到旁邊人。不過天氣越冷的時候,開水濺到人身上就越溫,大家也就不像夏天那樣避之不及。

每當沈如天想起在黑暗裏唯一光亮而溫暖的開水房打水時,心裏總是異常的安靜而暖和。也許是因為燒水人被火光映紅的平和的臉,也許是因為它是暗與冷之中的光與熱,又也許只是因為它們家的開水只要往白瓷碗裏丢一毛錢就能灌一壺……

吃飯的時候,菜多就擺在店裏往後的大方木桌上吃,菜少就在廚房的小圓桌上吃。總是晚飯比中飯要豐富,有肉有菜,也有酒。搬個高腳的塑料板凳,拿幾雙筷子,坐下就吃。

說起喝酒,沈如天最記得的就是她老爸。年輕的時候五官英俊,目光銳利,長發披肩……這個長發,是因為他以前是個混混,為了唬人,留了一個辮子。戴個墨鏡,走在路上,沒人敢近他的身。但自從有了兒女,開了店鋪,為了不吓跑客人,他也就剪了。

本來剪短了頭發依然是個老帥哥,但後來卻喝上了啤酒,漸漸有了啤酒肚。夏天最熱的時候又跑去剃了個光頭,整天赤膊在太陽底下晃,沒事就吹吹牛下下棋買買彩票。至此,帥哥的風華只存留于舊照中。

吃完飯,沈如天和沈雲,一個洗碗,一個掃地。弄好以後,沈如天一般都會溜出去找小夥伴玩。她的堂弟堂妹或者表弟表妹們。他們都住在一條街上,而且挨的很近。

“姐,出來玩啊!”她的堂妹探頭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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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馬上!”沈如天把最後一塊盤子洗幹淨,摞在碗櫥裏。

“快點快點。”堂妹小聲催促。

“好啦,走吧。”沈如天摸摸堂妹的頭頂,往外走。她這個堂妹現在還拖着鼻涕,留級,但七八年之後卻出落得十分漂亮,經常考全班第一。沈如天不禁感嘆,命運這東西,真是猜不透。

他們最喜歡爬到沈如天家的房頂去看星星,踩着牆沿腳一蹬就上去了。人越小越輕,就越容易上去。房頂是水泥做的平頂,後面是一片瓦。站在人家屋頂的感覺,簡直好極了,好像自己也可以飛檐走壁!

早秋的風已經有些寒了,不像夏夜那樣越吹越涼爽。天變得高高的,星星也淡了許多。似乎有人拿了一把大掃帚在天地間掃了一掃,無論璀璨還是污穢,都掃走了一大半。葉子開始發黃,銀杏又将飄落。

“中秋節什麽時候到啊?”堂弟矮矮胖胖的,最愛的就是吃。但幾年之後,他長到了一米八,性格也最穩重。

“中秋節……還早呢!”堂妹也跟他一起擡頭望着離自己好像近了一點的月亮。現在他們兩個腦子裏想的都是同一個東西。

“你們家買月餅了嗎?”沈如天說了出來。年年盼中秋,年年吃月餅,但除了中秋節那天,其他時候都覺得月餅一定很好吃。

“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堂弟憨憨的,臉上都沒洗幹淨。

“你們家呢?”堂妹梳着兩根麻花辮,眼睛又大又漂亮。

“嗯……”沈如天摸摸手臂,“也沒有。好冷啊,我們下去吧。”

于是三個人又一個接一個跳下來。

到了晚上十點鐘左右,街上的鋪子差不多就都關了,因為也沒什麽人在路上逛着買東西了。其他家都是卷簾門一拉,上鎖就關門了,但沈如天他們家卻不同。他媽為了最大利用店面,連鋪子外面都占用了,每次關門都要把一卷塑料蛇皮紙放下來,上面紮一排孔,穿上繩子,綁在柱子上。

裏面的卷簾門不拉,沈父沈母就在店中打個地鋪睡,床頭擺個小電視。

沈如天和沈雲在下面洗澡或洗腳之後就踩着竹樓梯到用木板架起來的閣樓上去,一頭放着衣服和雜物,一頭供她們兩個睡覺。上來的地方放着沈雲的“梳妝臺”,上面到處都是各種小玩意,陶瓷的小動物,帶鈴铛的手鏈,明星卡文等等。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面大鏡子和一面小鏡子。

從前的沈如天可以随手抓一下頭發紮起來,不洗臉不刷牙就跑去上學,但現在的沈如天知道一個女孩子應該學會打扮自己。尤其在她有心上人并且希望他喜歡自己的時候。他們家本來就賣女裝女鞋,她姐又愛臭美買新衣服,沈如天完全可以輕輕松松地就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幹幹淨淨。

“哎,你沒作業啊?”沈雲躺着往臉上貼黃瓜。

“寫完了。”那些作業對沈如天來說,實在太簡單,上課無聊的時候全做完了。

“真的假的,是不是想明天上學校抄去?”

“沒有,真的寫完啦。”沈如天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好多件,她都不記得自己有過。以前這個時候的她,已經慢慢變成一個假小子,有漂亮的裙子也從不會去穿。她也不太理解怎麽那時吳易超就喜歡她了呢?難道就因為她喜歡沒心沒肺的笑?

不過自從她重生回來,她覺得自己笑的次數确實變多了。比她之前一個月笑的還要多。

“姐。”沈如天在沈雲出嫁之後,就很少叫這個字了。

沈雲手裏拿着手機,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嗯?”

“你說,人是不是越長大越不開心啊?”

沈雲看了她一眼,“誰告訴你的?我不比你開心嗎?長大開心的事才多呢!誰都管不着你,想幹嘛就幹嘛!有什麽不開心的?”

“是嗎……”沈如天以前也是這麽想的,她還想自己要快快長到十八歲,然後他媽的轟轟烈烈正大光明的談一場戀愛!但現實卻是她拒絕了早戀,就只能晚婚。沒人管的日子什麽都要靠自己,生病也要自己買藥給自己吃。

“是啊!怎麽不是?等你長大就知道啦!睡吧睡吧。”沈雲把黃瓜片撩下來,一翻身,縮進被窩裏玩手機去了。

第二天,沈如天醒的很早。她買了早餐,順着薄霧去找徐娜。

徐娜在二樓窗口沖她招招手,示意她上樓。二樓很寬大,裏面堆着許多比徐娜還要高的玩具毛絨熊。這是他們家的貨。窗玻璃上一片模糊,全是灰。徐娜嘴裏塞着牙刷,手指了指自己的床,讓她坐下等自己。

今天沈如天沒在樓梯口撞見顧南韻。她們到校時,全班只有兩個人,冷空氣在教室裏游走,出奇的靜,微寒。窗外是一排粗壯的梧桐樹,葉子黃了。

徐娜拿着沈如天的練習冊,沙沙的寫着。一年多以後,她就轉學回了老家,沈如天也搬了家。她們的緣分已所剩不多。在所有的同學裏面,沈如天最懷念最舍不得就是她。她曾經說過長大後要買一棟房,兩個人住在一個房子裏,一輩子不分開。那時的她沒有想過自己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家,也沒有想過人心終究敵不過時間的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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