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筱滿,那是誰?”陳子靳久久遙望其背影。

身旁少女搖頭,同樣認不得,回道:“好似從沒在雁城裏瞧見過這人……聽他方才那樣說話,應當真的只是認錯人了吧。”

陳子靳微微點頭,心下卻不甚認同,不知為何會産生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只是那眉眼唇鼻,的确不是故交——更何況如今的他在這個世界裏怎麽可能會有故交。

“算了,我們走。”陳子靳又搖了搖頭。

筱滿跟上他的腳步,好奇問着:“少堡主,我們究竟是要去哪裏?”

陳子靳彎唇笑起來,玩笑神情裏夾帶着半分認真探她口風,道:“不如去武林盟瞧瞧?”

眼前這姑娘果真倏然睜圓了眼睛,露出驚訝又害怕的樣子,連聲否決。

“不成不成!堡主若是知曉了,得氣成什麽樣子!”

“那如果我非要去呢?”

筱滿快要急哭出來,好似他立刻就要逃跑似的,急忙攔到他前方,張開手臂又阻擋道:“少堡主萬不可如此!您就算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任性妄為,也請您多少為奴婢考慮一二……堡主斷然不會将您如何,卻一定會懲罰奴婢的……”

陳子靳無奈嘆氣。

他同這姑娘解釋不清楚,自己在這個世界裏沒有什麽牽挂,可能這麽說有點兒對不起原身主人,但不論出于什麽緣由,他已經得到了這個身體,成為了“新”的陳子靳,那麽這個人就只是他,從前的過往都和他再沒有半分關系。

一個了無負累之人,眼下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宋豫,因此他實在是不願意困在山上的落梅堡中。

“筱滿,你不知道,我也說不明白,我必須去一趟武林盟,去确認一件事情……如果回來後我還能是你們落梅堡的少堡主,我一定好好留下來,帶你們做一世好人……不,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

“您在說什麽啊……”筱滿滿面焦急。

陳子靳摸摸她的腦袋,像曾經對待局子裏青澀惹憐的小師妹一樣,安慰道:“你不必跟着我,老實說,雖然還不夠熟悉,但目前你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算得上親近信任的人了,我對這裏不熟,前路未蔔,你就別再跟着我了,好好回去過日子,以後找個好人嫁了……盡量不要跟着他們做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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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滿見他又開始胡言亂語,再顧不得什麽禮義廉恥,當街便抱住他的胳膊,想着不知是否挽留得住,索性黏得更緊些,嘴裏急切地哀求道:“少堡主您又胡說了,您這是怎麽了,這些日子瞧着不是好了挺多嗎?行行行,您要走,帶着奴婢一道走吧,大不了讓堡主罰我好了,奴婢不能丢下您一個人。”

陳子靳莫可奈何:“我都保證過了,會回來的,都跟你說了,我們警察記路特別厲害。”

“奴婢不想聽您說這樣的話,”筱滿的眼淚忽然滾下來,擡眼望着他,眸底裏盡是悲傷神色,哽咽道,“當年夫人……說了這樣的話,就再沒回來過……”

陳子靳霎時無言,沉默片刻,順着她的話語發出疑音:“夫人?”

筱滿點頭。

“當年的落梅堡還不是這樣的落梅堡,”她狠下心來,難過講述道,“堡主是不許奴婢提及此事的,同樣不準許您離開雁城境域半步,可眼下您執意要走,有些話奴婢便實在是忍不住了……落梅堡的兵器生意從來都正大光明,未有半分見不得光之處,而那江湖之中卻總有小人眼紅觊觎,時時想着加害于我們……十五年前,東南西北四大家族中的西門家與落梅堡往來,定了數十箱的重兵,堡主領着一衆弟兄不分日夜地冶煉兵刃,爾後帶着夫人親自押送……”

筱滿話到此處似乎要提到傷心人,不由哽了哽聲。陳子靳已不覺聽得入神,仿佛她話中之事當真與自己有着莫大淵源,下意識低聲追問道:“然後呢?”

筱滿緩了緩氣便又講道:“那時候少堡主才三歲,和奴婢年歲無差,奴婢的娘親是夫人的心腹侍女,夫人離開前将少堡主您托付給我娘,說……她很快就會回來了……奴婢至今記得夫人說話時的情景,和今日很像,也是落雪将晴之時……後來……西門家的人拿到兵器之後立即翻臉賴賬,甚至早已設下陷阱想要一舉殺了堡主與夫人滅口……夫人替堡主擋了劍,再也沒有回來……”

陳子靳畢竟不曾擁有與此相關的一丁點兒記憶,因而很難感同身受,但他雖沒有悲痛萬分之情,卻也難免聽得沉重,理一理腦中思緒分析道:“西門家的人痛下殺手,恐怕不只是為了賴賬,以我對武俠小說的理解,這樣的大家族向來顧忌名聲,敢做這樣的事情恐怕是勝券在握,并且有更大的野心,比如想要獨占這一批神兵,滅了落梅堡,讓這江湖裏再也沒有更為珍貴的武器……可如今落梅堡好好的,堡主也活着,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數?”

“少堡主……”筱滿詫異張嘴,驚訝于他邏輯明晰的言語,尚未斂住的一行淚水呆呆地滑落下來。

陳子靳回神,察覺到了她的疑慮,不知從何解釋,有些煩躁地蹙眉,動作卻很耐心,擡袖拭去她面上淚水,道:“你先說完,我再好好跟你講講我的事情。”

筱滿愣愣颔首,此時此刻倒沒什麽心思深想,又往下講道:“西門家的确是好好算計了一番,并且暗中聯合了其他三大家族的力量,原本堡主差點也喪命于陷阱中,可是神馭中人忽然現身,并且出手相助,救下了堡主和一衆弟兄……落梅堡是自那以後才與神馭站到一線的,借着他們的力量血洗西門家報得大仇,也從此落成世人眼中的黑道……”

“‘神馭’又是什麽?”陳子靳不解。

“一個神秘又厲害的教派,用正道的話說,就是邪教。”筱滿向他解釋,唇邊浮出些笑容,顯得甚是嘲諷道,“托神馭的福,落梅堡如今很平安,剩餘的三大家族也不敢輕易向我們出手……少堡主,您總說這不好那不好,可您對于這些事情什麽也不知曉,堡主護着您,也不肯讓您知曉,可您……可曾有半分體諒過他,可曾懷念過早已印象淺薄的夫人?”

一向恭順于少堡主的忠誠少女,也難免露出了責備怨怪之色。

“抱歉筱滿,我的确一無所知。”陳子靳把她神色看得分明,難掩愧疚,盡管這些事情跟他并無關系,更進一步說道,“更準确地說,我不僅一無所知,甚至根本不知道什麽夫人、堡主。”

“您……此話是何意?”筱滿隐約察覺到了幾分怪異。

她知道少堡主神智有缺,從小就不似常兒那般清醒,但今日的陳子靳實在是又與往常不同。況且她不是傻子,她能分得清,眼前的少堡主更像是一個聰慧敏銳之人,雖張口便說些奇怪的話,但其中原因絕不簡單。

還想再問些什麽,陳子靳卻向她開口道:“筱滿,我在這世界裏沒什麽負擔,有些話我不怕說,如果說了會有危險,大不了再死一次而已。但在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做,所以就眼下而言,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完全信任你,說給你聽。”

筱滿聽得半知半解,卻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

“我娘曾說,人活一輩子貴在忠義,她已随夫人去了,而我這條命就是少堡主您的,這世上少堡主縱然不信別人,也一定可以信奴婢。”

“好,我相信你,”陳子靳彎唇淺笑,拍拍她看似羸弱的薄削肩膀,路上往來行人衆多,方才這姑娘激動哭一場已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眼看着所談之事一言難盡,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細聊好了,說道,“你帶我找一家合适的酒樓之類的地方,坐下來慢慢說。”

筱滿颔首,擡起手背抹去眼角餘淚,露出盈盈笑容。

兩人就近尋了一間酒館,在二樓臨窗處坐下,要了一盞香茶。

一路下山而來,未飲一口水,确切說,陳子靳自在此醒來後便沒有喝過水,先前還不察覺,這會兒嗅着茶香才發現口渴難忍,痛痛快快喝上幾杯才回應筱滿期待的目光。

他擺正面色,像是曾經質問嫌犯一樣嚴肅,妄圖以此增強接下來會說出口的荒謬言辭的可信度,正經說道:“筱滿,首先請你相信我,不管多麽難以置信,我接下來所講的事情都絕對不是在騙你。”

筱滿點點頭。

陳子靳又道:“其次我要向你道歉,盡管這不是我有意而為的事情,也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事實就是如此……筱滿,其實我不是你的少堡主。”

筱滿愣住,分明已答應他會全然相信,但聞聽此話依舊滿目震驚,喃喃道:“您在說什麽胡話,您就是少堡主……”

“你知道我不是,”陳子靳搖頭,“你看起來是個聰明姑娘,應該能發現我和這個世界裏的人有些不一樣,我說的話你會難以聽懂,我也相信,我和你認知裏的少堡主絕對有很大不同。”

筱滿知道這是實話,竭力平靜下來,緩緩點頭。

“我是穿越過來的人,你可能不懂,所以接下來這句話,請你盡可能去努力理解其中的意思。”陳子靳認真說道,“我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人,在我自己的世界裏,我也叫‘陳子靳’,和你的少堡主長得一模一樣,在一次意外中死去,醒來時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這裏,變成了你的少堡主,至于其他的事情……對不起,我解釋不清楚,因為我也不知道。”

筱滿似懂非懂,腦袋“嗡嗡”地放空了好半晌,再也沒了冷靜。

她相信不了,也不願意相信,懵懵地問道:“那我的少堡主呢……”

陳子靳搖頭,只能按着自己曾在電視劇裏看到的可能性來解答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也許和我一樣穿越到別的世界去了,又也許恰好壽終正寝,留下這具軀體給我……”

“不……”筱滿徹底無措了,原已止住的淚水汩汩染濕淺色衣襟,不斷擺首道,“我不相信,我不會相信您的……您的病還沒有好……我看着您在亭中睡下,醒來之前都是我看着您的……您哪兒也不曾去過,沒有人能取代您……您是少堡主,您就是少堡主!”

“筱滿……”陳子靳心中歉疚。

少女崩潰垂首,将臉埋進了纖細手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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