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子衿劍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瘋傳于江湖之中。人言之迅猛,絲毫不遜色于網絡時代,令人驚疑于其傳播途徑。

不過三日,形形色色之人便不約而同地湧入雁城,其中絕大部分都懷着幾分不可告知他人的相似欲求,剩下少數倒僅僅像是來看熱鬧的。

與此同時,另一嚴密消息歷經三日,終究還是沒能瞞住而走漏風聲——落梅堡的少堡主失蹤了。

茶坊酒肆間,此事廣為熱議,或有本與江湖毫不沾邊的說書先生,憑着臆想添油加醋地分析着此間風雲,或有吃茶人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興味盎然地猜測着個中玄機。

酒閣二樓的臨窗一角,女子面蒙細紗,發髻上翠微精巧,來一陣微風便撞得聲響清脆玲珑。

“頭好重,心好累。”女子開口,嗓音雖清澈,卻俨然是男性。

身旁男人垂首掩口,笑得寬闊雙肩顫抖不已,直到被這“姑娘”怒不可遏地拍了一巴掌,才總算消停些。

“笑什麽呢你?還有完沒完了!”陳子靳好生氣,他都變成這鬼樣子了,這個人還樂得跟什麽似的。要不是他确實不能輕易動用武功,絕不可随便招惹麻煩,他堂堂帥氣武警吃多了撐的會打扮成這鳥樣子,還塗脂抹粉,自己都快把自己香死了。

“我這是慶幸,”宋豫用力憋住滿面笑容,兩人打打鬧鬧動靜不小,招惹來旁人好奇目光,他只好低調些,靠近幾寸裝作親昵模樣,壓低聲道,“你想想,要換以前的你,奔三的年紀,八塊腹肌,你穿這樣別人不把你的性別一眼識穿?”話到此處故意頓了頓,品味般仔細欣賞幾眼,啧啧感嘆,“現在這樣太合适了,當初要是在你十七歲的年齡遇到你,我一定用心地砸錢打造,将你培養成一名一線的反串巨星。”

“……”陳子靳只恨此刻穿着裙子的自己不能和他好好過一下招。

真是懷念以前那些可以空手和這人搏擊的日子啊……

陳子靳翻着白眼嘆了口氣。

有少女自木梯上行來,換了平素的穿着打扮,同樣蒙着面紗,竟是筱滿。陳子靳蹙眉,他向這姑娘說過了,這些日子身份敏感,兩人即便身處同一地,也盡量隔得遠些,以免巧合之下被堡中人瞧出端倪。

比如今日,同一間茶閣,他與宋豫在樓上假扮夫妻,隔着窗戶觀察街外情景,筱滿便在樓下坐着。此刻她忽然上來了,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講。

陳子靳擡頭望着她,筱滿盈盈施禮,在桌旁坐下,半晌後确定四周無異樣,才低聲說道:“小姐,老爺離家了,多半是前來尋找您的。”

陳子靳愣了一下,驟然瞪眼——什麽鬼,少堡主的金剛芭比老爹親自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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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子狂魔啊……”陳子靳驚訝之下十分不安,只怕知兒莫若父,自己裝扮成一朵花也能被他給認出來,可霎時思路一轉,又萬端疑惑不解起來,想着上一次他離開落梅堡,堡主為何就毫無作為呢?

這一念頭冒出的同時,陳子靳忽然又記起先前筱滿曾說出口的一句話來。這姑娘該是說過的,堡主不允許少堡主離開落梅堡的勢力範圍。

一切無比矛盾,所有線索都相當淩亂,根本無法連成有用的信息。

“為什麽呢……”

筱滿沒瞧出他的自言自語,誤解了語義,回答道:“老爺自然是擔心着您,如今更是風口浪尖之時,小姐您成為衆矢之的,老爺怎可能坐得住?”

陳子靳“啪”地打了一下響指。

“衆矢之的,”身旁人掩口低沉地咳了幾聲,陳子靳收斂下嗓音,轉頭向這人道,“我突然想到了。宋豫,你說,如果一個父親想要把兒子留在身邊是為了保護他,那麽想要兒子離開又是為了什麽?”

盡管前言不搭後語,但宋豫還是瞬間領悟到他的意思,配合思忖後回道:“殊途同歸,依然是為了保護他。”

“對,”陳子靳眸子瑩亮地點點頭,“上一次少堡主離開,堡主沒有絲毫反應,曾一度讓我意外極了,現在想起來,他那不就是默許行為嗎?明明規定過少堡主不許離開,卻在事情真的發生後不出手阻止,反而只是低調發布出讓各地兄弟保護少堡主安危的命令,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堡主心裏清楚得很,堡中有不利于少堡主的人物存在。”

宋豫雙眸微斂,顯然是聽進去了,且因這一理論而暗感驚訝。老大畢竟是老大,黑道争鬥經歷得多了,腦路自然便比警察叔叔更深更曲折,這人不想時則矣,此刻順着陳子靳的思路一深究,忽然便有了更為獨到的見解。

“那次與你自雁城一路向武林盟去,其實我也一早便發現身後有人跟蹤,只是那些人按捺不動,我便也視而不見,現在與這事聯系起來,我忽然有了這樣的猜測,比如那些人是堡主派出來保護你的人,卻也是最終在歸途裏殺你之人,否則遇刺時,護你之人不會沒有現身相助,”宋豫一邊回憶着那時的細節一邊講道,“很有可能這些人同樣是落梅堡叛徒,想必隸屬于想要殺你的那個頭目,之所以去時未動,回來的時候忽然出手,一定是因為他們在武林盟中時接到了不一樣的命令。”

陳子靳心裏“咯噔”一下,擡眼望向他,兩人默契相視,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小紅裙?”陳子靳試探着問。

宋豫點點頭,壓這人一票。

“這也太奇葩了,他不是我這邊的人嗎……”陳子靳瞪眼,“他是傻逼嗎,兩邊都反?這尼瑪是演無間道終極版呢還是要一人坐大呢?而且你跟我一起回雁城,他不可能不知道你會武功啊……”

“他是知道我的武功如何,”宋豫肯定道,“但他不知道你如何,阿銳,倘若少堡主很好對付,當日我以一敵三,顧不上你,你認為你還活着嗎?”

“嘶……”陳子靳倒吸了口涼氣。

他徹底明白了宋豫的思考線路,果然,暗這樣的設定走,若想要殺他的人真是烏齊,那麽不僅時間因素與地點因素切合上了,就連動機都能解釋得清楚。烏齊的确不需要顧忌宋豫的實力,因為他只要取走少堡主的性命就可以了,只要子衿劍本屬的主人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那麽他就有資格得到這把劍。

可是,烏齊怎麽敢在得知子衿劍下落前就下手殺他,就不怕少堡主死後,沒有人能找到這把劍嗎?

“我怕他是知道子衿劍的下落……”推理來推理去,陳子靳越發抱有這份懷疑,漸漸有些坐不住了,“宋豫,我想一探究竟。”

宋豫産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尚未問出口便先下意識攥住了他的手腕,道:“你又要做什麽?”

陳子靳看着他,嘴裏像在說笑話,貧得不行,面上卻實在開不出玩笑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準。”手掌的力量瞬間加大,宋豫青筋凸起,已然不能再接受他以身試敵的做法,“你現在的境況已經夠危險了,還想要如何?”

陳子靳手腕被抓得有點疼,卻沒淡去臉上的笑意,似安撫又似解釋道:“宋豫,不管是不是烏齊,那個想要殺我的人一定正在等着我,而那個人也都有極大的可能知道子衿劍的所在地。”

“我不答應。”

陳子靳舉起另一只手:“我有兩票。”

“……張銳!”

陳子靳怔然,笑容終于消失。

——這個人生氣了。

宋豫很少與他生氣,但只有真的生氣時才會這樣叫他的名字。而每到這個時候,陳子靳就焉氣了,不是因為慫,而是因為他對眼前這個人從來都有一份愧對感,不管是身為兄弟還是戀人,他都認為是自己欠得更多,是自己在欺騙、利用着他的感情。

陳子靳放下那只手,撫到腕間的手背上,沉默片刻對他正經保證道:“宋豫,我不會再失去你一次,也不會再讓你失去我一次。”

“你敢保證嗎,你那麽客觀的人,自己都該明白這話具有多大的不确定性。”宋豫毫不留情地反駁了他。

陳子靳無言以對,噎得似個啞巴。

“讓我想想……”宋豫望着他茫然無措的眼神,終究無奈嘆氣,松開了手間力道,退讓半分道,“阿銳,給我一天時間……如果最終不能阻止你,我需要有一條保證你安全的後路。”

陳子靳驀然感到心酸,不是那種浮于書面的情緒,而是當真胸口泛酸犯疼的生理性感覺,望着這人不容回絕的神情,向他點了點頭。

話到如此地步,總算是勉強達到了同一意見……

而一直在桌旁聽着對話的少女卻始終低垂着頭,聽着兩人話語裏變幻多端的詭異稱謂,不知在思考着什麽,悄然在袖裏将纖細手掌握緊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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