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知道陳子靳到底有沒有退讓那一步,總之當日那話題沒再繼續說下去。
床下的秘籍又被翻了出來,像是轉移精力一般,陳子靳認認真真地将此書再次翻了一遍,期間宋豫坐在他身旁,像一個活體字典,遇見看不懂的字便給他翻譯成白話文。
陳子靳的佩服之情猶如開着外挂的點數,“唰唰唰”得往上狂飙。
直到翻到最後一頁。
——上面寫着一行與武功秘籍毫不相關的字,亦看似和子衿劍沾不着邊,不過像是一句喟嘆。
“鑄劍者,知利劍,知心劍,以身為劍,則萬物可為劍。”
這本書中,凡介紹子衿劍的字跡都書寫得剛中帶柔,秀氣裏夾帶着一股韌勁,令人相當容易猜測,那些字體當是由生前的堡主夫人所書。可眼下所看到的這最後一句話,字體忽然豪氣了不少,與先前的筆風大相徑庭,可知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陳子靳望着這行字陷入沉思,一面猜測着寫下這句話的人有可能是誰,一面判斷着其中是否藏有玄機。
“你知道這句話是誰寫的嗎?”陳子靳問。
宋豫轉頭過來,正要回答“我怎麽會知道”,又聽他“自言自語”答道:“爹的字跡,應該也只有他能碰到娘寫下的東西。”
陳子靳似想到了什麽。
“你當初是在哪兒發現這本秘籍的?”
“就在我自己房中,大大方方地夾在衆多書籍裏,大概是娘放在那兒的,被我挪到了床板下。”
陳子靳卻忽然覺得不對,只是一時間抓不住強有力的論點,僅僅有一絲直觀的判斷,令他覺得這書不該是堡主夫人放在此處的。
“不對……”
少堡主未再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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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豫仰着頭靠在床欄上看熱鬧,見他沉思得久了,便問上一句:“哪裏不對?”
“還不知道。”陳子靳搖頭,合上手中秘籍,側首望向他,“宋豫,我要下山去。”
“哦?想要做什麽?”
“引蛇出洞,不要浪費時間。”他蹙眉回道,語氣篤定,顯然是落穩了決意,“我的線索斷了,兩條線索都斷了。先是落梅堡的叛徒這事,那個想要殺死少堡主的人,我找不到他是誰。雖說身處堡中時十分安全,但在安全的地方了無收獲,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身做餌了。”
宋豫神色猶豫,看起來不是十分贊同,卻沒有當場否決他的主意,問道:“完全沒有收獲嗎?但是阿銳,你現在這狀況不适合去外面,你不能輕易使用武功。”
陳子靳聽得格外糾結,心知他說的是事實,但若非別無他法且不可能放棄此事,他哪用得着出此下策,冒着生命危險去當肉餌呢。
“也不是一丁點兒收獲都沒有吧……”他回道,“比如那個小紅裙,我這次就發現了,他其實是落梅堡的人,是你們武林盟中的卧底。”
宋豫一頭霧水:“哪個小紅裙?”
“就是那個一身紅衣裳的烏齊啊!”陳子靳一個勁兒地詳細解釋,“那個騷氣爆棚的娘娘腔……”
這人無語看着他,問:“你打算給人取多少個外號?”
陳子靳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我就是剛才一瞬間,沒有一下子想起他的本名……不過宋豫啊,你是不是應該重點關注一下主要信息,他是卧底。”
宋豫悶聲輕笑,勾着他的腰往身前攬。陳子靳失去平衡,急忙伸手撐住床框才沒整個兒把重量壓到這人身上去,正要抱怨他動作間的毫無預兆,忽然聽他笑道:“那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好像天生和卧底比較來電。”
陳子靳霎時被點燃了,手掌從床框移到他胸膛上,使勁兒一撐借力支起身體來,怒道:“你來電?來電就來電你還跟個娘娘腔來電,簡直是在侮辱我的氣質等級!”
宋豫捂着胸口,演技精湛地咳喘兩聲,笑盈盈地随他坐直身來。“夫人息怒,”他捏住陳子靳的下巴,稍微使力将他的臉轉來轉去地審視了幾秒,品味道,“嗯……是的,看着比他好。”
陳子靳把秘籍從正面甩到了他的臉上。
轉頭作勢要起身走開,這人又急忙拉住他,笑着認錯道:“我錯了,別鬧,接着說。”
陳子靳坐回去,穩穩當當地炸毛:“誰鬧了?誰鬧了!”
“我。”宋豫誠懇點頭。
“就是你!”陳子靳舒坦多了,好在這個人反思的态度很端正。
宋豫牽過他的手背淺吻,滿是安撫順毛的意思。陳子靳紅着臉抽回手來,這突然的動作總算使他反應到方才一系列互動間的親密,不自在地動了動喉結,輕咳一聲。宋豫瞧着他的反應,笑容便也斂了些,不動聲色地微微嘆氣,主動開口聊回主題。
“另一條斷了的線索是什麽?”
“嗯?哦……”陳子靳抿抿嘴,目光挪到跌在床鋪間的秘籍之上,回道,“就是子衿劍,多半是在存兵器的山洞裏,可就是怎麽都找不到。我也想過要不要帶你去看看,但考慮了一下,那兒把守森嚴,不太方便。”
“那你有什麽想法?”這人想起那會兒他提到的引蛇出洞,問,“你離開落梅堡,運氣好最多不過能引出想要殺害你的人,但子衿劍怎麽辦?”
“本質是一樣的,”陳子靳笑了笑,轉頭望到他眼裏,狡黠目光透露出個中深意,“老大,你那麽聰明能想不到嗎?不管找沒找到,都把找到了的消息傳出去不就好了嗎?”
宋豫低笑,姿勢惬意地重新倚靠床框。
“然後呢?”
“然後等着看,最大的動靜來自哪裏。”
那雙眼晦色加深,不知情緒起伏來自于他還是身體裏的另一人……
當日下午,陳子靳便以少堡主的身份下令,增派了藏兵山洞之外的守衛人數。一來想要讓這地點惹人注目,增強消息的可信程度,二來也着實考慮到了子衿劍的安危,只怕當真有人狂妄殺來,造成不妙後果。
增派人手到位之後,陳子靳一反常态,格外專業地為他們排布了守備陣形,搬出來用的完全是當初在武警隊裏學習到的知識,在如今這個時代也許算不上最好的,但一定算得上格外少見的。不為人熟知的陣形能讓敵人望而生畏,這是陳子靳作此安排的首要目的,而卻也在同時,不經意地達成了另一效果。
——堡中諸人紛紛對他刮目相看了。
在這樣一個關頭,這份刮目相看并非好事,癡傻了數年的少年一朝成為言行犀利的聰明人,比起佩服,旁觀者所能得到的最直觀感受一定是驚懼和懷疑。
私底下的閑言碎語傳得很快,伴随着各種揣測與說法,很快傳到了堡主耳中。只是此刻的陳子靳,已經帶着筱滿離堡下山了。
離開之前的筱滿同樣聽說了那些言語,一路沉默無言,目光沉沉地自身後望向與宋豫比肩而行的陳子靳。
陳子靳想起了一個成語,“如芒在背”,筋骨酸爽地回過頭去,不知第幾次別扭地勸一下這位少女:“筱滿,其實此次你不要跟着我比較好。”
筱滿失神了片刻,随即望着他的雙眼淺笑回道:“少堡主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不必考慮危險與否。”
“回去。”語氣忽然強硬三分。
陳子靳微愣,方才這兩字不是他說的。
眼前的筱滿渾身輕輕一顫,明明聲音和說話之人都無所變化,但她就是在那瞬間騰起了一股無法言說的親近感,驟然擡頭,雙目圓瞪望向他。
“回去,”陳子靳不再主動開口,把話語權交給少堡主,“不許跟來。”
“不。”筱滿眼眸濕潤,堅定搖頭。
少堡主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帶給她既熟悉又格外陌生的感覺。
望了許久,直到脖子都快受不了了,陳子靳總算忍不住救場,道:“好了好了,快走了吧。”說着繼續向山下行去,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生怕再多僵持一秒,會看見小姑娘哭出來。
唉,女人的眼淚啊。
宋豫不知想着什麽,同他一道回轉身去之前,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筱滿面上……他心中有所猜忌,只是那些想法目前并不能說給陳子靳聽。
陳子靳體內的少堡主随時都存在,看起來格外清醒……宋豫分析着,筱滿是一個如此忠心的人,這份忠心看似屬于陳子靳,實則只屬于少堡主。眼下筱滿不知道這兩人間的區別,所以才對陳子靳死心塌地,但倘若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了呢?到那時,如果少堡主擁有和陳子靳之間的利益沖突,那麽這個無害的随身小挂件,随時都會變成傷害陳子靳的鋒利匕首。
此外,宋豫還有一個問題,非常地想向陳子靳問個清楚透徹。這個問題是,陳子靳現在究竟是不是可以百分百地控制住身體裏那個人。
少堡主總是想說話就說話,雖說陳子靳似乎有能力随時打斷他,行走動作也都是陳子靳在主導,但這種主導性究竟有多強?如果少堡主想要奪回控制權,他是否阻止得了?
宋豫覺得,陳子靳這個傻逼絕對沒想過這種問題。這傻逼本就以為是自己喧賓奪主,怎麽可能會想着壓制原身主人的靈魂。
可宋豫不一樣,他自認是心思缜密無疏的壞人,并非喪盡天良沒有任何一刻心軟的時候,但一定擁有着毫不留情的狠辣惡根子,所以在他看來,少堡主有權利要回自己的身體,但若會因此傷害到陳子靳,那麽他定要這人死得幹幹淨淨,再沒有半絲兒餘氣。
壞人,總是能把他人想得更壞的,這是自保的本能。宋豫決不允許自己因為盲目的信任而跌倒在別人的陰謀裏——他曾經只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也是唯一不會後悔的錯誤,那便是栽在陳子靳這位警察叔叔手中。
只可以有一次,也不會再有哪次能令他同樣甘之如饴了。
一切警惕都沒有缺失,可偏偏少了一樣關鍵條件,那便是與陳子靳交流……
宋豫在心底暗自嘆氣,看來這隐患只能由他獨自防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