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消息稱,神馭已做好準備出山,不再對如今江湖中的亂象佯作出與己無關的态度。而這被所有人認定為最不得輕視的邪教,必然有其并非浪得虛名的本事,宋豫對此心知肚明,知道神馭不可能不清楚撼山閣在此路上的埋伏,而對方既已決定正面迎來,便代表着他們的不以為懼,并沒有将撼山閣的力量看在眼裏。因此對碰之下,死傷便是在所難免的了。

為今境況,只能盡可能地避免自己人的犧牲。

排開此世莫名得來的武林盟主身份不談,宋豫從來不是什麽白道正派的頭頭,如果非要給他曾經的作為冠上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罪名,那麽雖有不公平之處,卻并不算完全冤枉了他。

對于敵對之人,宋豫向來秉承着“放過不如了斷”的原則,所謂以絕後患,聰明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不論他多麽殘忍,都只是對敵人如此,面對青幫裏的自己人時,宋老大還是相當重情重義的,起碼你不叛我,我則不虧待你。

如今這世界裏沒有什麽青幫,宋老大成了宋盟主,身邊的弟兄成了武林盟衆,看似換了身份與群體,然而本質并未改變,宋豫依舊是那個重視自己人的宋豫,眼下面對着他來到古代後的第一場惡鬥,他并不希望看見撼山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傷亡慘重。

不是對撼山閣人沒有信心,而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宋豫目前可說是完全不了解敵情,對于神馭所擁有的概念僅限于無比誇張的江湖傳聞,這實在讓他心裏沒底。

宋豫本打算就此事同黃閣主再仔細商度一番,只是每每尋去,那人一看見他就“嘿嘿嘿”地腼腆笑,這麽一位五大三粗的壯漢子,紅着臉轉身就躲遠了。

宋豫無言,想了想原因,回過頭去默默看着陳子靳。

“幹嘛?”陳子靳問得倍感無辜。

“沒什麽……”宋豫暗自嘆口氣,想想也罷了,他雖已适應這時代,但對江湖的理解并不與生長在這裏的人一樣明确,所以與其找那位害羞得不行的大錘子讨論,還不如就和陳子靳談談,于是道,“阿銳,和神馭的對抗,應該是我活到現在要經歷的第一場沒有十足把握的争鬥。”

陳子靳瞬間明白了他的煩惱,拍拍他肩膀。

“沒關系,”他笑着安慰這人道,“你以前總是只準贏不準輸,不管做什麽都一定要在确保不會失手的情況下才着手進行。但那只代表你謹慎,不代表沒實力,這一回你就相信自己人的實力吧。”陳子靳本來還想下意識說一句“邪不勝正”,幸而及時把這話憋了回去,事到如今,他雖然心念與想法都沒有改變,但他已經不想再向宋豫提及所謂的正邪了,因為不論正邪,宋豫都是宋豫,而他永遠是陳子靳,是不會離開這個人身邊的唯一愛人。

宋豫彎唇,當真得了幾分安慰,不過要事當前,僅僅安慰可沒什麽大的用處,便又認真講道:“那天捉到的那只‘小鷹’目前在萬草閣主的手下,硬骨頭一個,關于神馭之事,半個字都沒洩露出來。我們現在對于神馭的了解依舊微乎其微,加以當年神馭為落梅堡出頭,能一舉将四大家族之一的西門滅門,我實在沒辦法把他們想得過于簡單……但是阿銳,我并不希望盟中兄弟犧牲太多,你做慣了武警,有什麽想法嗎?”

陳子靳臉色肅然很多,只是唇邊還帶着點淺淺的笑意,回憶着仿佛歷歷在目的往事,回道:“你真要聽我說,就要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犧牲是避免不了的。不論什麽任務,我們每一次的重要目标之一都有減少傷亡甚至避免傷亡,但實際上這從來都是最不由人控制的事情……我們武警想要做正确的事,就得時刻抱着犧牲的覺悟,而如果想要盡可能地活下去,就只有一個訣竅——快。”

“快?”宋豫咬字深思。

“對,”陳子靳點頭道,“所有反應都必須快,動作必須快,不計後果地快。比如我們追捕逃犯的時候,到了嫌疑人所在地,哪能像電視裏演的那樣拿着槍小心翼翼地探查四周情況?我們沒有考慮時間,長官一聲命令,我們就會直接沖進目标地點,想要成功追擊,搶的就是速度,要真像電影裏那樣,罪犯早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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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豫聽出幾分意思來,眸裏浮起笑容,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陳子靳自己也是越說越帶勁,一時間話語難收尾:“還有一次,我帶隊追捕一個連環殺人犯,得到準确消息說是他在某賓館的某間房中。這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手中還持有槍械,上面給出的指令就是‘當場擊斃’。我記得我在去往賓館的路上,長官特別嚴肅地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只有兩秒鐘時間,踹門、射擊,只有兩秒,如果兩秒內我沒有将門成功打開并準确捕捉到敵人的位置,将他成功擊殺,那麽勢必打草驚蛇,引起反擊,死的就會是我。”

分明已是遙遠往事,但宋豫不由也聽得萬分驚心。實際上他經歷過不少比這更危險的時刻,但只要一想到當時面臨危險的人是陳子靳,他就不由得心跳加速,想要就在此刻将他緊緊擁抱、保護起來。

陳子靳像是留懸念一樣看着他笑了一會兒,随後似講着別人的故事道:“我那次真的只用了兩秒,但罪犯中槍以後,我起碼緩了有兩分鐘……宋豫,人在最需要殊死一搏的時候,速度就是自己的生命。”

“我明白了,”宋豫點點頭,一面是因他一番說法而驟然産生的靈感,一面是對于他曾經經歷的心有餘悸,忍不住伸手隔着面紗撫摸他的臉龐,姿态動作,配着陳子靳的一身女裝,真有幾分唯美的滋味在裏頭,不禁笑道,“雖然事不相同,但道理是相通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下武學,唯快不破’吧,不只是出招,先發制人也是同樣的道理。”

“對,就是這個意思,”陳子靳欣然彎眸,贊賞道,“不愧是宋老大,領悟能力超強的,實乃孺子可教也。”

宋豫低笑一聲,撫在面上的手忽然鑽進面紗下用力捏他一下,捏出陳子靳的呼痛聲,随即在他掃腿踹來之前敏捷躲開。

“姑娘家的還是動作小些,”這人笑着走開幾步道,“阿銳,你休息一會兒,我單獨去找黃閣主,免得他又逃了。”

“去去去!”被稱作姑娘的人生氣又嫌棄地甩甩手。

直到這人行遠不見,陳子靳才平複下愉快心情,收回本就被掩藏在輕紗下的笑意。

他凝着雙眼轉過身去,向着林間深處漸行漸遠。

約莫走了有好幾分鐘,總算尋到了想找的那個人。

一身水紅色的騷包衣裳在即便冬日都顯得綠意蔥茏的樹林裏顯得格外辣眼睛,陳子靳嫌棄地翻了翻白眼,随後又有點蛋疼,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和小紅裙比起來,誰更奇葩。

布鞋踩踏在松脆枯枝上,發出細微聲響,烏齊聞聲轉過身來,還是曾經那副殺馬特的形象,眼眸裏帶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不遮不掩,毫不委婉地拱手問候:“少堡主。”

陳子靳為他所表現出的直接欣賞地彎了彎唇角,配合地揭開了面上輕紗。

“烏閣主好直白啊。”

烏齊輕笑:“少堡主何必這樣稱呼我,旁人不知,你豈會不知曉我的真實身份?”

“我當然知道,”陳子靳果然記憶極佳,念出他的本名,“齊杉,你可是我爹重用之人,若不是你費盡心思成為武林盟牽骨閣閣主,落梅堡怎麽能夠即時得到重要情報呢?”

“少堡主謬贊了,”烏齊細長眼尾愈發向上輕挑幾分,問道,“只是少堡主,不知你如今在此地又是為何?堡主為了尋找你,可是費盡了心思,現在雁城裏滿是兇神惡煞的落梅堡中人,無一不在搜尋着你的下落。”

“我在這裏的原因你也不必多問,”陳子靳不置喙他話中疑問,向他更加走近了幾步,方便将話語聲道得更輕些,“烏閣主那會兒暗中向我示意這個方向,想必是一直在等着我來找你吧?明明知道全堡的人都在尋找我,你卻沒有直接向堡主禀報我的行蹤,反而約我獨自來到這裏,又是為了什麽呢?”

烏齊聞言忍俊不禁,似十足愉快地笑了一陣,随即才怡然回道:“少堡主多慮了,我只是心中有所顧慮,不知少堡主是否有何要事,只怕擅自禀報堡主反會對你産生阻撓,這才約你來此詳談。”

陳子靳不願再與他拐彎抹角,擔心多浪費一分鐘時間,便會多一份被宋豫發現的可能,如果真有危險,他不希望這人也被拖下水來。

這不是他瑪麗蘇附身顯得聖潔偉大,反而正是他理智的體現,先前宋豫說要跟着他,但其實跟得太近更容易團滅……因為當一個人身陷危險境地的時候,另一個人處在安全位置,才更容易想辦法救他出來。

這便是陳子靳的考量。

他心中很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也不再周旋拖延,用最危險的方式試探道:“我倒是真有重要的事情,一直在尋找此事的答案,但是始終沒有收獲,不知道烏閣主是否有所察覺……”陳子靳頓了頓,望着他的雙眼,将語速放慢,“落梅堡裏有叛徒,好像有人想要殺我。”

烏齊沉默少頃,片刻之後笑了起來。

“此事我倒真是知曉一些線索,除此之外,我還想提醒少堡主一件事情。”

陳子靳靜候下文,同時暗自防範起來。

只是時代不同,他終究沒有意識到武俠世界裏的防不勝防——眼前的烏齊沒有上前一步,站在原地極快地揮了一下袖擺,那道紅袖子晃動的一瞬間,他的意識便忽地模糊起來。

臨昏迷之前聽這人笑道:“少堡主忘了,牽骨閣,可是制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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