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好熱……
四周都是熊熊大火,其勢猛烈,被困在中央之人只能徒作困獸鬥,根本沒有辦法突破火焰的重圍。
汽油還在繼續洩漏,再不逃生就真的要葬身火海了,更恐怕會引發爆炸,連一絲兒屍體的殘骸都留不住。
“宋豫……”
陳子靳發瘋了一樣地尋找着這個人,想要告訴他快走,沖出去,就算不知道出口在哪,總比困在原地好,只要肯沖,說不定就有一線生機。
可是這人到底在哪裏,為何他怎麽都找不到!
“宋豫……宋豫!”
耳旁傳來輕笑聲。
場景似水面波紋般輕微扭曲了一霎,陳子靳停下急促的腳步,恍惚一剎,漸漸想起來了。
——其實早已來不及,他和宋豫,曾經的兩人,早已在那場大火中死去,亦早已重生。
那究竟是為什麽,四周的火焰還在燃燒,燎得他渾身又燙又疼,感到熾熱難耐呢?他現在,又究竟是在什麽地方……
“眉如翠羽,膚勝雪。”有熟悉人聲在說着話,似乎就近在咫尺。
眉邊有微微酥癢,陳子靳的思緒漸從夢中醒來。
眼皮酸重,他努力地将雙眸睜開一絲縫隙,只覺光線亮眼,刺得人頭昏腦脹,趕緊又閉目緩了緩。
“醒了。”身側之人話中帶笑,手中執着細筆竟是在為他描眉。
陳子靳艱難地張嘴,喉嚨也如同被火灼燒過似的幹啞難以出聲,痛苦吐出三字:“小紅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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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別說話,也別動,描歪了可就不好看了,”烏齊依舊興致很高,語氣裏帶着無限贊嘆,“美,這麽些年少堡主真是生得越發标致了,穿上女裝的模樣果然雌雄莫辨,也難怪宋盟主一個大男人都會對你産生此等有違天道的心思。”
陳子靳終于再度睜開了雙眼,視線比方才清晰,望着眼前人遮住左眼眼角的發型,低啞回敬道:“要論雌雄莫辨,還是不如你的……”
烏齊悶聲笑得肩頭顫抖,手中眉筆順着陳子靳的眉尾歪歪斜斜地拖拽出去,拉出一道滑稽的痕跡,這人随即放聲大笑,笑聲聽到耳裏十足令人生寒。
“你給我下的什麽毒?”陳子靳不慌不忙地等着他笑夠,趁這片刻間垂眼看看自己,是被捆綁在一張竹藤椅上的,看清楚後便擡起頭來問他。
“沒什麽,”烏齊回道,“引魂的。”
“說人話。”
“呵……”烏齊向後退了幾步,将手中筆擱到桌上,轉而拿起盆裏的濡濕棉帕,也不待擰幹便重新靠近來,仔細為他擦拭畫出的眉線,水珠順着臉龐向頸上流淌,“少堡主裝了這麽多年的傻,實際上該是個多聰明的孩子呢?如此聰慧,體內還流着堡主夫人的血液,難道猜不到引魂是為了什麽?”
陳子靳沒覺得丢人,反正他是現代人,不懂就不懂,不恥下問道:“所以到底為什麽?”
眼前人停手,偏了偏頭,興味滿滿地看着他,無聲地啓合嘴唇,以氣聲一字一頓道:“祭、劍。”
陳子靳反應了一下,旋即感到頭皮發麻,背後泌出一層冷汗。
“少堡主猜錯了,當日遇刺,那些人并非想殺你,而是想要将你活捉回來,”烏齊笑着探出一指,将順下的水珠抹去,“可能是下手太狠讓少堡主誤解了……其實他們只是不介意你是否傷殘,因為命令就是只要能捉住你,可以只留你一口氣。僅一口氣,便足夠祭劍了。”
陳子靳說不出話來,像看變态一樣看他,心底涼瘆瘆地發毛。
“可惜啊,”這人誇張嘆息,“那些人太沒出息,也低估了少堡主的心智,沒料到你原來如此厲害……到頭來,只好我親自出手。”
“你到底是什麽人?”
眼前人很是坦率,給他出了個輕而易舉的謎題。
“我非烏齊,亦非齊杉,真名作裴清狂,少堡主耳熟嗎?”
“……”陳子靳真挺耳熟的,好像在很多部瑪麗蘇小說裏看見過,心情很複雜,打算還是繼續叫他小紅裙吧。
正想着時,隐藏在身體中的人主導着回答了這句話:“神馭教主,如此神秘之人竟原來長伴我身邊十餘年,三生有幸。”
陳子靳心裏一聲卧槽。
什麽鬼,神馭教主?
玩大了啊哥哥,直接玩上終極大BOSS,他其實并不想這樣好嗎。
陳子靳再也保持不了那一丁點兒調侃了,與此同時,體內灼燒感愈發明顯,要不是肉眼看來他周身并無異常,他會以為自己身上真被點了幾團火。
“卧槽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陳子靳咬牙,疼得仰頭蹙眉。
這疼痛感準确講是陣痛,如電流般一波又一波地湧來,時強時弱,讓人着實難以招架。狠命撐過一段時間之後,痛覺總算消散一些,陳子靳大口喘着氣,借餘力凝神觀察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山洞裏。
此番動作沒能逃出那人的眼睛,裴清狂面上帶着陰邪笑容,手指看似不太用力地鉗制住他下巴,将他的臉正過來面向自己,問道:“認得出這是哪兒嗎?”
陳子靳的直覺帶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反問道:“直說吧,哪裏?”
“落梅堡後山藏兵洞。”
陳子靳面色一沉,方才一眼之下,他那不着邊際的猜測竟然如此準确地命中了。
“你是怎麽帶我來到這裏的?撼山閣的防線那麽嚴密,宋豫絕不可能任你帶走我。”
“那當然是因為那條路上的林深之處,有直接通往這裏的密道,”裴清狂笑得十分得意,話裏不失嘲諷地提及一人道,“黃閣主真是心善人蠢,我告訴他把那位置作埋伏地點最好,他便全然信任,如此豈不是方便我神馭來個‘大挪移’嗎?只是沒想到你也主動送上門來,真是一箭雙雕。”
“心機婊……”陳子靳心寒不已,只覺這次是真的栽了,恐怕宋豫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地方,而神馭直攻入落梅堡,待眼前這人取得子衿劍後,一切便都再無力回天了。
而裴清狂實則和他所思相似,只是兩人立場不同,一個心急如焚之下,另一個自然是勝券在握,志得意滿。這人松開制着他下颌之手,重新取來擱下的眉筆,耐着性子輕輕勾勒,似在完成一幅精致畫作。
不知描了多久,陳子靳已惡心到胃裏翻騰時,裴清狂總算停下手來,從衣袖裏摸出一面小巧的随身銅鏡,送到他眼前,溫和笑言道:“你看,像不像故去的那位?”
陳子靳根本不想回答,只覺得他變态,不止變态,還奇葩,好好一男人愛穿紅裙子就算了,還随身帶鏡子,真是不要臉啊。可就在他凝着眉峰向那銅鏡掃過一眼去後,整個人便徹底呆住了。
——像,是真的像。
像到不必細說,他便知道這人話裏那位指的是誰。
這分明就是他母親的模樣,是他印象裏的母親再年輕一點,若換作古裝打扮的樣子。
“你真是像她……不,你就是她。”裴清狂挪了半步,并肩到他身側,同他一道望向鏡子裏,目光深邃,似在透過他看另一人,低語剖白道,“你才是這江湖裏真正的武學奇才,誰說曠世之人一定武功蓋世?在我看來沒有人能比得及你,只有你,造得出這世上最強的兵刃。”
這人手掌從他颌下撫過,反手覆住他的臉頰,陳子靳不爽地擺首閃躲,提聲質問道:“你瘋了嗎?我不是那個造劍人。”
裴清狂低笑。
“對,你不是他,但你是他兒子,有着和她一樣的血液,”他收回手來,手指慢慢挪向自己遮擋在一邊眼角的那叢礙眼頭發,忽然地,背出了一句讓陳子靳意外不已的話來,“‘鑄劍者,知利劍,知心劍,以身為劍,則萬物可為劍’,世上鮮有人知道這其中的秘密,我有意将秘籍放到你的房中去,不知這麽些年來,這句話你真的看懂了嗎?”
“什麽意思?”陳子靳極度不安,想要閉上雙眼,卻似蠱惑般将目光死死望向鏡中這人的面上,望着他緩慢進行的動作。
“以身鑄劍,是她曾經完成的事情,她放血喂劍,才有了子衿劍的魄;而所謂心劍,便還差了一道魂。”
裴清狂的手漸漸撥開那蹙厚發,那只眼的眼尾處畫着血紅色的詭異符號,陳子靳有所印象,知道是在何處見過——那是先前宋豫抓住的那位神馭中人所佩戴在腕上的镯子,那上頭便是這難以辨明意義的紋路。
當時看時不覺得有什麽,如今中了引魂之毒,陳子靳終于對這符號産生了劇烈反應,一瞬之間,他的身體變得更為難受,似烈火灼燒得更旺了,直到他産生魂靈在身軀裏瘋狂動蕩的不契合感。
“唔——”
被綁在椅上的身體掙紮不休,許久之後終于安靜下來……
裴清狂笑着拭去他額上汗水,輕聲哄道:“用你的血養活子衿劍,記住了嗎?”
陳子靳雙眼空洞無神,如同被挖空了靈魂,聞言機械地點頭。
山洞中回蕩着那人痛快的笑聲,半晌後止歇,溫柔地道出一字:“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