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93】09

【1993】

年後這幾天,許朵朵快臨盆了,姜為民卻沒收斂,總愛和她吵架。吵架的原因我不知道,因為他倆總是在裏屋嘀嘀咕咕的,我猜大概是因為姜為民工作的事。姜為民原本就是會計出身,雖然文憑不怎麽樣,可後天學得好再加上經驗充足,年前那幾個月在一個大公司謀了個小財務主管的職位。這都是我在飯桌上聽的。

許朵朵的小孩是偷着生的,在縣城的一個私立醫院,我沒記錯的話是正月二十三那天。雖然那時候計劃生育管得沒那麽嚴了,可姜為民畢竟才在公司裏穩住腳跟,怕落下話柄。

坐在産房外面陪着姜為民,看到他焦急雙手相握,太陽穴青筋暴起,體會到那種被剝離的感覺,被剝離家庭父母,漸漸的孑然一身,這不痛苦。

“你爸再打你,就來找我吧。”

來找你啊。

我弟弟的大名是姜卓,小名卓卓。比我的名字好聽多了,我總是感覺我的名字是瞎取的。那之後我日日夜夜盼着開學,因為姜卓總是半夜三更嚎啕大哭,我要起來幫忙沖奶粉換尿布,有時候許朵朵去店裏且姜為民不在家,我就要擔負起照顧這個煩人精的責任。

有一次他還趁我不注意把晁鳴送我的黑石頭放進嘴裏。

報道的前天晚上我幾乎興奮得睡不着覺,小半個月沒見晁鳴,好激動啊。我很喜歡一中,裏面的學習氛圍也好,喜歡的人也好。夢想是和晁鳴一起考上T大,在校園裏挽着晁鳴的胳膊對別人介紹:對,我和他都是一中畢業的,高一還是同桌。

我以為生活會這樣平平淡淡下去,也确實沒想到一開學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晁鳴演乖乖好學生演得很好,除了無法作假的成績,平常的一點一滴都是他修飾美化好的,騙過老師和同學,可一點也騙不過我。裝得過頭了,以至于高年級的垃圾學生都欺負到他頭上。

那個男生叫牛犇,高高壯壯的事兒媽,暗戀高美妮,然後晚自習下課堵她給她念詩。我其實挺開心的,巴不得他倆趕緊在一起,把晁鳴留給我,誰知道高美妮主動挑釁,對牛犇說:“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誰嗎,晁鳴。”

晁鳴,手無縛雞之力的好學生。

高美妮個傻逼。

我記得那天下課後,我和晁鳴一起回宿舍,路過操場的時候被六七個人堵在乒乓球場的後面,那裏只有一顆挂在圍牆上的燈泡。

“你他媽就是晁鳴?”對面自诩一中抗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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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鳴抱臂,眼皮耷拉着,鼻子裏竄出一聲“嗯”。

“啥雞巴玩意兒,高美妮,”牛犇用大拇指指自己,“老子我的。”

你的呗,給你呗,誰稀罕。我白眼給翻天上去喽。

說實話,我不想晁鳴的反應太過激烈,這就好像他多在乎高美妮似的,可矛盾的是我又害怕他被欺負然後挨打,想讓他趕緊怼回去。

這時候晁鳴擡眼看牛犇,什麽也沒說,他看起來不生氣,可是也不開心。

牛犇把話刃刺向我:“後面躲着什麽東西,不會是哪個小妮兒剪短頭發穿男生校服吧,這事你說高美妮知道嗎?”

我挨着晁鳴從他後面出來,“我不是女孩兒…”

不該說這句話的,因為緊接着我肚子上就被踹了一腳,力道很大,讓我直接坐地上。

“這他媽有你什麽事兒?”牛犇吼到。

怪了,這時候我出奇地冷靜,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去看晁鳴。人常常仰視喜歡的人,我也不例外,常常就這樣仰視晁鳴。他的舌尖頂了下嘴角,眉峰兀地挑起,雙手插兜,上身後仰,右腿極快地擡起,一下就踹中牛犇的胸口。

他依舊沒說話,我在心裏給他把音配了:操你媽的。

牛犇身邊的人幾乎就在一瞬間圍上來,沒一個比晁鳴個子高,在我看來就像一群鬣狗糾纏一只獅子。其實晁鳴最開始不占上風,他弄倒了兩個,剩下的人就緊趕着來繼續,我忍着痛站起來給晁鳴擋拳頭和腳,晁鳴把我撥在身後。

我挨了不少,身上盡是那種綿密的疼。

這件事最後以巡邏老師猛然照過來的一束光結局,所有人作鳥獸散,就連晁鳴也拽着我的手腕瘋狂地往宿舍跑。

“你又沒錯,跑什麽啊?”我一邊喘息一邊問他。

“不能讓我媽知道我打架。”晁鳴回答。

晚上晁鳴用他小藥箱裏的碘伏給我擦傷口,我的胸口和肚皮滿是青紫,我被擦得龇牙咧嘴的。

晁鳴擡頭瞪我:“你擋什麽,不怕被打死。”

“我怕你被打死。”我繼續笑着龇牙咧嘴。

那時候我以為這件事不會再有下文,甚至可能成為晁鳴和高美妮“感情”破裂的導火索,可事實我想錯了。

第二天晚自習的時候我才發現,裝在校服口袋裏晁鳴送我的黑石頭不見了,我思索了一會才分析出應該是昨天打架的時候落在乒乓球場後面的那片草地上。我着急,走的時候也沒發現晁鳴并不在座位上。

小跑到操場,我真的難受死,那麽小一塊怎麽找啊。我借着月光沿乒乓球場旁邊的小路走,突然我聽見前面傳來重物擊打聲和一些很弱的呻吟。我躲在竹林後面,悄摸從縫隙裏看。

一個人毫無反抗能力地躺在那兒,頭上蒙着黑色袋子,另一個人,雙手插進口袋,一下又一下地往那個人的肚子和腦袋踢。

我捂着嘴巴蹲下,生怕自己鬧出什麽動靜把那個暴力分子的注意力引過來,隔得遠又有葉子擋着,我分辨不出到底是誰。他揪着那個人的領子他把提起來,然後狠狠慣在牆上,應該是說了幾句髒話,我聽不清楚。他松手,被打的那個人就順着牆壁往下滑,他就站在那裏看,順便點了根煙。

我怕得全身都在發抖,我不相信我們學校有這種把人往死裏打的學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人終于走了,我深呼吸,心想再害怕也不能把今天的任務給落下。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往那邊走,路過被打的那人的時候我看見他露出的半張臉。

是牛犇。

我沒找到那塊石頭,整個晚自習什麽學習任務也沒完成。

洗漱的時候晁鳴從他口袋裏拿出樣東西給我,“送你的,你不好好珍惜。”是黑石頭。

“你在哪裏撿到的?”我驚呼。

“昨天你丢在操場後面了,傻子。”

“以後我把它戴在脖子上。”

“那也不至于。”晁鳴笑。

鏡子裏的晁鳴笑得漂亮極了,嘴角有白色的泡沫,劉海濕淋淋,我癡癡看着他。很難,很難,和晚上在竹林裏看得那個人重合在一起。

沒關系,晁鳴怎樣都沒關系,倘若他殺了人,我就替他把罪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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