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姜亮點陷進擁抱,出不來了。

他推了下晁鳴,沒力氣,沒成功,就任由晁鳴抱着。

“你怕我打你?”晁鳴低聲問。

姜亮點側臉枕在晁鳴胸膛上,晁鳴的聲音通過震動酥酥麻麻傳到他耳朵裏,這讓他想起森林靜脈裏的那個晁鳴——有點他高中時候的影子,不像別的時候那樣冷,對什麽都滿不在乎似的。

很多樣子的晁鳴他都喜歡,教他數學題教他抽煙的,跟他看電影跟他打游戲的…除了說他惡心的,除了對他愛答不理的。姜亮點沒有回抱,只是把手擡起來輕輕靠在晁鳴腰上。

“我不怕你打我。你以前打別人,我都看到了。”姜亮點說,“踢他肚子和腦袋,把他摔到牆上。”

晁鳴應聲,等姜亮點繼續。

“我沾沾自喜過好長一段時間,”姜亮點剛搭上晁鳴後腰的手複垂下,“我以為是因為我,不是因為高美妮。後來才漸漸意識到是我錯了,你根本就…”

“是因為你。”

晁鳴打斷他,下巴壓在他頭頂,右手的食指拇指搓撚着他後腦勺發尾的小尖兒。

姜亮點在晁鳴懷裏仰起頭,瞠圓雙眼,鼻尖因為抵着晁鳴久了而發紅。他看了晁鳴有兩三秒鐘,接着又把頭縮回去,主動頂上晁鳴的下巴。

晁鳴終于願意說些肯定的話了。姜亮點一度以為他嘴裏只剩“不”和“沒有”。那些都是他憑空想象的,都是他一廂情願。他落回晁鳴懷裏,好像自己渾身上下繃緊的橡皮筋開始放松,可是因為繃緊了許多年,它們永遠永遠也沒辦法恢複成最先的模樣,只能可憐地垂着,再在搖晃中擰結成亂糟的團。

“你沒辦法再去T大教課了吧。”姜亮點問。

“嗯,沒辦法了。”

“你媽媽也都知道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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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鳴不鹹不淡地回答。姜亮點沒想到他是這種态度,晁鳴想說些什麽,姜亮點又把臉揚起來。

“那你恨我嗎,晁鳴?”他問。

晁鳴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恨我嗎,姜亮點?”

他的眉眼略顯疲憊,目光卻很重,晁鳴漸漸松開姜亮點,雙手包握住姜亮點的肩頭。

“你指什麽,哪一方面。”姜亮點想都沒想就開口,“是你把我寫給你的情書交給班主任、說我惡心,是幾年後再見的惡語相向,還是騙我、傷害我?”

“我不知道該恨哪件事了。它們,不好的,總是愛和好的混在一起,打擾我迷惑我,有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可能有病,用刀子劃破手腕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解脫了,就像被我爸逼得跳樓的我媽。我在想我會不會飄在停屍間上空看你抱着我哭,求我趕快醒來。可是我又感到後悔,如果就這樣死掉,我活這二十多年,認識你八年,小半輩子都因為你改變。可怕的是在我死之前,竟然從沒有真正擁有過你。”

姜亮點說這些話的時候手攥着晁鳴的大臂,指甲像要嵌進他的皮肉裏。

晁鳴開始不敢看姜亮點的眼睛,卧室裏的火沒被撲滅似的,又延着姜亮點的瞳孔一路燒過來,點燃他的頭發和睫毛,勢必要和他一輩子糾纏不清。

“姜亮點…”晁鳴開口。

“你哭了。”姜亮點有點驚訝,食指關節蹭了下晁鳴的眼角,真是濕的。

他想起自己走進辦公室之前劉好給他的那顆糖,丢進嘴裏很酸,需要含一段時間才能甜。

這次晁鳴被姜亮點抱住。姜亮點踮腳,伸長胳膊勾晁鳴的脖子,把頭放在他的肩上。

姜亮點沒見過晁鳴掉眼淚,他想再好好看看。

可是他現在不太敢和晁鳴面對面了,這樣晁鳴就能看見他臉上的、怎麽也藏不住的、如願以償的笑。

他一點也不後悔回上城了。

也不後悔割開手腕。

不後悔死了,也不後悔活着。

……

晁揮回到家的時候樓上樓下全開着燈,桌上有煮好的砂鍋米粥和幾碟清淡小菜,看樣子都沒被動過。

孫嬸聽見晁揮回來,端着盛好的粥菜下樓。

晁揮邊脫外衣邊問:“我媽呢。”

“屋裏,”孫嬸指指上面,“中午到現在沒吃東西,說不餓,喏。”

“東西給我。熱過了嗎?”晁揮接去孫嬸手裏的粥菜。

“熱的。太太說給您打了好幾通電話,您好不容易接通,太太在等…”

晁揮換鞋上樓,沖孫嬸擺手,讓她別再繼續說下去。

站在從文玲卧室門口看着那個小小的門把手,晁揮猶豫不決。他把門輕輕推開條縫,探頭過去:從文玲披着毛呢坎肩坐在沙發椅上,手裏捧本書,目光呆滞無神凝在空中一點。

他站直身體,再次把門掩上。

原本因為揍了晁鳴、鼎苑着火而暫時平息的怒火又開始在心頭亂竄。晁揮厭惡這種仿佛對所有都無能為力的感覺,不再做掩飾的弟弟和好似又回到父親去世後那樣神情恹恹的母親。他想要把身後的爛攤子全部收拾整理,等轉過身,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除夕。通常地,上午準備年夜飯食材,下午晁揮會帶晁鳴去掃墓請魂,在家裏大廳擺上已故父親的靈位;傍晚時分晁揮要貼對聯,統共三副,院門外門和內門,晁鳴在旁邊負責剪膠帶;保姆放假回家,年夜飯是晁揮做的,從文玲會燒道拿手菜,晁鳴不會做飯,只能幫忙打下手。

還有兩小時不到,全完了。

晁揮看向鏡子,下巴唇上已經冒出胡茬,他撐着盥洗池洗了把臉,後塗剃須泡沫。刮臉的時候晁揮的思緒又飄了,不小心把下巴刮出個血口子。他知道從文玲在等他。晁揮向來是個喜歡迎難而上的人,一切的棘手問題他從沒怕過。

除了從文玲。

能有什麽辦法,離開家之前他囑咐孫嬸繼續哄勸從文玲吃東西,并在給她的水中放适量安眠藥。

晁揮坐進車裏,喉嚨間發出低沉的嘶吼,接着他用力地捶向方向盤。

車窗外是一片濃黑,晁揮粗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

方才出來的時候帶了幾瓶酒,灌進胃裏半瓶後晁揮靠在座椅上拿出電話。有十幾條未查看短訊,其中三條從文玲的,還有四條則是羅宵子發來的。

他正要打開,一通陌生電話打來。晁揮接了,剛放到耳邊——“是晁總…”

晁揮幹脆直接地挂掉。

點開羅宵子的短訊,四條都是問他現在怎麽樣,晁揮剛想回過去,那串陌生號碼又發來消息:晁總,我是姜亮點的爸爸,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

晁揮慢慢坐直身體,盯着屏幕上的字看,原本渙散混亂的眼神漸漸聚攏,接着他頭往後仰,深吸了口氣。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先前那種狂躁的狀态通通消失不見。

他撥通那個號碼。

嘀——

“喂,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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