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小時候年三十打十二點鐘的時候,我媽就帶我去家樓底下放炮,她有點害怕不敢點火,我敢。可我是小孩,她不叫我去。”姜亮點接過盧宋遞來的冰啤酒,“嘭”的打開,往嘴裏灌了口,“等我長大能自己去點鞭炮的時候,我媽已經死了。那之後我就不想再去點了,就想有個別的膽大的人去,我還是在旁邊捂耳朵等的那個。”

“你說,”姜亮點靠在櫥櫃上,“晁鳴會害怕點鞭炮嗎?”

盧宋從冰箱裏把剩下的啤酒一罐罐拿出來,放進塑料袋,“他會害怕個屁。”

“我挺久沒放炮了,晚上我問問他可不可以。”

後句話聽進盧宋耳朵裏感覺很妙,小心翼翼的,不像戀人之間。至少晁鳴的歷屆女朋友們從沒說過類似的話。

姜亮點還沉迷在對夜晚的遐想裏,盧宋站起來直面他,問道:“亮點,你還想再見晁鳴嗎?”

“我們不是一會兒就去車站找他嗎?”

氣氛安靜下來,只有易拉罐裏的啤酒呲啦呲啦地冒泡、破裂。

“相信我和相信晁揮有什麽區別,我是給晁揮做事的,你傻不傻。”

姜亮點有些不知所措,“你什麽意思?”

“忘了你是病人,不應該喝酒。”盧宋站起來把姜亮點的啤酒拿走一飲而盡。他沒再繼續說話,而是去收拾證一些必需物品,等他回來發現姜亮點已經悄悄移到門口,渾身僵硬地杵着。

“愣着做什麽,”盧宋有點想笑,“你就帶着那袋啤酒就行了,我的命根。”

“我以為你和晁鳴是朋友。”姜亮點簡短快速地表達觀點,他心裏計算着現在出逃勝算有多大。

“我們不是朋友。”

“所以都是你騙我的,你要把我交給晁揮。”

“沒來我家之前我是這麽想的,這是他交給我的任務,電話裏他語氣很差,你不讓他好過,他也不會要你好過的。正人君子,都他媽是裝的,他們兄弟倆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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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亮點咬緊牙關,手背在身後死死握着門把手,計算結果是百分之二十:盧宋追他的時候跌下樓梯摔斷腿。

“但是路上我改變主意了。”盧宋把東西都塞進背包裏,站在那袋啤酒前,“亮點,我再問你一次,你想再見到晁鳴嗎?”“當然,如果你不想再見到他,現在就可以離開。我保證你一天內出不了上城,晁揮就能捉到你。”

“…我想。”姜亮點回答。

“那就走吧,”盧宋展顏,“過來拿上啤酒,我掂不動。”

“去哪兒?”

“離開上城。逃跑、失蹤,會嗎?”

怎麽不會,姜亮點高中就曾經“失蹤”過,技術很拙劣,只要是有心人就能找到他。可惜沒有,父母,心上人,沒有。

“你騙我怎麽辦。”

“騙你剛才就帶你找他去了,晁揮什麽人,還用來我家嗎?”盧宋伸出兩截胳膊給姜亮點看。

來的路上盧宋零零散散說的那些話又回到姜亮點的腦袋裏,他們兄弟倆多像啊,晁鳴把他騙得、欺負得團團轉,晁揮之前的那一切難道就不能是他僞裝的嗎?姜亮點看着盧宋澄亮的眼睛,咽下要問出口的那句“可是晁鳴會不會也找不到我。”怎麽會有人找不到另一個人,什麽情緒都好,只要想,怎麽會有人找不到另一個人。

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消失後,多多少少會有人開始尋找他們。可姜亮點是小部分人。那一瞬間他好想看看,到底是晁揮對他的憎惡多,還是晁鳴對他的喜歡多。他想成為那大部分人。

姜亮點松開門把手,來到盧宋面前,提起塑料袋,“走吧。”他說。

“買了一堆速凍餃子,本來說今晚吃,算了。”

“謝謝你。”

“你不用謝我,”盧宋彎彎眼角,“我心裏幻想過很多次這一天,我是為了我自己。”

臨走前他給晁揮發短訊:我辭職了,謝謝您這些年的照顧。

……

晁揮拽着晁鳴的衣領将他壓到牆上。

“我不還手,”晁鳴喘着氣說,“你把姜亮點還給我。”

晁揮冷哼,一只手壓着晁鳴的肩膀,側身,用肘關節狠頂他的小腹,每次沖擊都随着句話:“不還手,什麽時候這麽情種了,不還手,為了姜亮點去死你還不還手?”

下腹劇痛,晁鳴開始發昏,“你電話裏怎麽說的,你說讓我過來接他,他人呢?晁揮,沒有你,我們他媽的根本不會這樣。”

“怪我?”晁揮指着自己,“晁鳴,你扪心自問怪我嗎,你喜歡他,相信他嗎?你玩他跟嘗鮮有什麽區別,對着女的能硬現在來跟我裝非他不可的大情聖了?讓你年輕時候玩會兒你可分不清好歹了,啊?”晁揮覺得可笑,是不是天下所有的人都要因為所謂“愛情”和家裏人決裂,負隅抵抗。

“現在說這些沒意思,”晁鳴頸上和手臂內側隐隐顯現青筋,“你把姜亮點還給我。”

晁揮看着面前的弟弟,陌生,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認識他。他松開他,晁鳴欲彎腰貼着牆往下滑,硬生生撐住了。手下遞了根煙,晁揮叼在嘴裏叫人點上,“小鳴,最後一遍問,你能改嗎?”

一口煙彌散在二人之間,濃淡堆疊。晁揮說的沒錯,晁鳴和姜亮點好像永遠沒辦法在高中或者大學談戀愛,永遠沒辦法在自習室面對面坐,或者雨後去人工湖邊聞着雨腥味接吻,他們永遠要錯過這段時間。一封标槍釘死的情書,快要變作化石的時候被拔了去。兩個躺在白被子下的人,夏天,風扇,DVD播放的《魂斷藍橋》。

“改不了了。”

所以現在晁鳴才能意識到要落進海裏,浩浩湯湯的水,只有一個人捧起來的才叫珍貴。

晁揮深深看了弟弟一眼,良久後開口:“這個年過不成。”

他向手下擺了擺手,轉身又把那句話重複一遍。

“這個年過不成。”

盧宋的短訊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有事情脫軌,反抗、背叛,晁揮最最讨厭。他在門口抽完了那支煙。

晁鳴想起一些漂亮回憶,操場後打架,也像現在一樣是一群人,但是那群人垃圾,對他來說綽綽有餘。那時候有個身影擋在他前面,幾秒鐘。姜亮點肚皮上的淤青和那天被他弄昏後身上的淤青重合起來。

晁揮讓人不要傷害晁鳴的臉,他挨了不少,也吐了幾口血,面上不怎麽看得出來。進家門之前晁揮幫晁鳴系好一枚袖口,說:“你小時候再怎麽淘氣我也沒有打過你,晁鳴。”

“跟媽道歉,說你錯了,說你會改,我就讓姜亮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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