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姜亮點睜開眼睛後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旁邊的陪床,沒人。
“晁鳴?”他喊出聲,沒人回答。
除去手腕還在隐隐作痛,身上別的地方倒也沒有特別不舒服,姜亮點下床,發現病房的門半敞着。
“晁鳴?”他扶着門框對外面喊了一聲,聲音很小。現在有點早,三樓沒多少人。
不知道晁鳴去了哪裏,姜亮點走到樓梯口,探頭向下張望。
盧宋大約在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接到晁揮的電話。最近自從聽說姜亮點那件事,他當機立斷找人換了家門的鎖,也不敢再多喝酒,時刻保持警惕。晁揮鐵定已經知道自己撒過謊,保不準會過來做什麽。
所以盧宋戰戰兢兢地接通電話,幾乎是屏住呼吸地在等晁揮開口。
“盧宋,”晁揮那邊聽起來寂靜得可怕,“你在哪兒?”
“咳,我在家。”
一陣窸窸窣窣,腳步聲中夾雜着些許微小細密的啜泣,但是很快就沒有了。
“現在去趟三院吧。”晁揮發話。
盧宋重重呼出口氣,“去做什麽?”
“姜亮點,”晁揮問,“這個名字聽過嗎?”
盧宋鼻子裏竄出聲“嗯”,現在他還能否認嗎。
“之前你不該向我隐瞞的,盧宋。”
“我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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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給你個将功補過的機會,”晁揮打斷他,并把姜亮點的病房號也告訴他,“去三院把他帶過來,老地方,無論你用什麽方法,再找幾個人也行。”
想說的話哽在嗓子眼,他有什麽辦法呢,只得回答“好”。
晁揮挂斷電話前的最後一句:“晁鳴在他身邊,小心點吧。”
昨天晚上十點的球賽剛剛重播結束,盧宋把胳膊穿進羽絨服的袖子,擡手将電視關掉了。
他态度消極,車就停在三院北門外面,也沒叫人來。順着病房樓往上數,姜亮點那屋沒開燈,盧宋不太敢也不太想就這樣冒然上去。他覺得自己特別無辜,幹他屁事,晁揮和晁鳴,兩個魔頭。
挨到快天亮,晁揮又給他去了電話問情況,盧宋才不情不願下車。在樓上等了一會,他不想和晁鳴碰上,就尋思坐三樓臺階上等着,看晁鳴會不會出來,然後他再進去。
盧宋怎麽都沒料到,能再欄杆上看見姜亮點的小腦袋。他更沒料到,姜亮點是出來找晁鳴的。
“你坐好了。”姜亮點手不方便,盧宋幫他系好安全帶。
“晁鳴現在在哪兒,”姜亮點側臉看着盧宋問,“他怎麽不自己來接我?”
天氣冷,盧宋在原地打開引擎熱車,他随便扯了慌,“晁鳴在車站等你,忙,叫我替他過來。”
“我們要去哪裏?”
“去…”盧宋發現自己不敢直視姜亮點的眼睛,“去車站啊,我剛都說了。”
“我說,我和晁鳴,要去哪裏?”
盧宋倒車,“不知道。”他當然不知道,而現在他要往電纜廠開。
姜亮點沒再說話了,靠在車椅後背慢吞吞地解手腕的紗布——一道褐紅色的傷疤,仔細看,還有新生的嫩肉。盧宋瞥了眼,問道:“你自己弄的?”姜亮點點頭。
“疼嗎?”
“疼。”姜亮點重新把紗布纏好,笑了笑說,“但是蠻值的。”他出來穿得太少,現在手腳冰涼,想讓盧宋把暖氣調大些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說道:“你還沒和我說你叫什麽。”
“盧宋。我爸姓盧,我媽姓宋,盧宋。”
“盧大哥,”姜亮點說,“可以把暖氣調大些嗎,我有點冷。”
盧宋反手把座椅後披的外套取下來遞給姜亮點,“你和晁鳴是同學的話,咱倆年齡應該差不多,不用喊我大哥。”
姜亮點穿好外套,拉拉鏈的時候突然感到胸口有什麽東西,挂在脖子上的。他發怔,思緒又飄到昨天夜晚晁鳴的擁抱裏。
“你和晁鳴…”盧宋一句話把他拉回來。
“啊?”
“沒事,”盧宋幹笑兩聲,“就覺得你挺厲害的,能把晁揮氣成那樣。”他頓了頓,補充,“不過還是說一句,幹得好!”
前面紅燈,盧宋挂擋停車。這輛小別克有點年頭了,換擋杆不靈活,盧宋使了點勁,姜亮點注意到他的手離開檔杆的時候在發抖。
“你,你的手怎麽了?”他問。
這是盧宋的痛處,他不自覺地想要把手藏起來。姜亮點發覺是自己多嘴了,小聲說了句“抱歉”。
綠燈亮起來。
“其實平常不總這樣,”盧宋說,“這輛車好幾年了,就…杆子換得不順。”
“受傷啦?”姜亮點猜測。
“嗯。”他放慢車速,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讓這段路程再長些,能慢點到電纜廠,“因為晁揮,他…”
“你想說就說,不說也沒關系。”
盧宋抿嘴巴,“那時候我還是晁揮的保镖,要保護他,被幾個人用鋼管掄砸臂窩。”盧宋已經很久沒向別人提過這件事了,“然後,然後兩個胳膊關節粉碎性骨折,恢複後也廢了,用力太大就手抖。現在手上能幹的最大強度的活也就是開車了。”
保護晁揮是盧宋的責任,幹了這行受傷也是在所難免,他沒想過去抱怨或者怨恨。跟着晁揮将近十年,盧宋敢保證沒出那件事之前他對晁揮絕對的忠心耿耿,晁揮對他好,有時候就像他親哥一樣,他是知恩圖報的。他攔在晁揮身前,替晁揮挨鋼棍。
晁揮推他一把,迅速上車把車開走了。留他一人。
那時候盧宋才意識到,什麽“親哥”,他不過是晁揮身邊的一條狗罷了。
之後他還是跟着晁揮,能有什麽辦法。晁揮又開始像親哥一樣對待他,派點小活讓他幹,錢也給得足。再後來,又讓他去管弟弟晁鳴。
姜亮點聽完很吃驚,在他心裏晁揮不是這樣的人。記憶中他一直很溫柔,情商很高,對自己也很照顧。
“不知道離開晁揮我還能做什麽,”盧宋總結,“現在我已經是半個廢人了。”
“你要把你一輩子都丢在他身上了。”姜亮點說。
“差不多吧,反正我也不怎麽做事,他還給我發工資。日子磨磨就過去了,很快的。”
“以前我也覺得,好像要把一輩子都丢在一個人身上,”姜亮點本來想舉出自己和晁鳴的例子來勸盧宋,可是話到嘴邊卻發現這個論據和他的論點是相悖的,于是改口,“算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不做事還有錢拿,我小時候做夢都想呢。”
“你想說你和晁鳴吧,”盧宋不傻,“你們是同學啊,大學同學?”
“不是,高中同學。”
“哦,那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啊?”盧宋想表達的是晁鳴把姜亮點鎖在床上,可是不好說。
“高中時候我喜歡他,和他表白了。”姜亮點如實回答,“他拒絕了我。”
那這後面一串的事…盧宋心想。
“我覺得我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姜亮點說這話的時候手捂在胸口,捂在那顆黑石頭上。
“你們以後,”盧宋問,“以後打算怎麽辦?”
“晁鳴沒錢沒工作了我可以養他啊,我在臨城有家自己的診所,夠他活了。”
盧宋想了想晁鳴寄人籬下的窮光蛋樣子,蠻好笑。
“現在他選擇我了不是嗎,”姜亮點臉上有種微妙的笑,“我還沒聽到他和我說他喜歡我呢。”
然而這種笑傳到盧宋眼裏,就成了不可多得的希冀和向往。他輕踩剎車,腦海中又浮現出初見姜亮點那晚,他被晁鳴抱在懷裏的模樣。他往前多開了些路程。
下個路口盧宋調了頭,準備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