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回:…… (8)
亦步亦趨,從未覺得那道回廊竟是那般幽長深遠。漆黑的天空上,被烏雲遮掩的圓月适時地露出腦袋,然那清輝灑在身上,卻只覺得周身一陣冰涼,仿佛四肢百骸都被浸透。
南宮蒼罹沒有點燃燭火,更加沒有讓她點燃的意思。霁月凝着他坐上書桌後的那個位置,只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面前,不發一言。
她幾乎可以預感到,南宮蒼罹有話問她,甚至……可能不止一個問題。
“你師父為了天下一統謀劃了多少年?”南宮蒼罹攏眉盯着眼前低眉順眼的女子。她分明桀骜不馴,清冷自持,此時這般乖巧,只愈發的讓人心生不安罷了。
霁月不自主的身子一僵,他知道了?而且,竟知道的這般快?
腦海中盤旋過無數個解釋的可能,終究卻只是仰起頭,對上黑暗中南宮蒼罹打量的視線,不畏不懼。
倘或平時,或是需要運了內力方才能夠求得在黑暗中耳清目明,只這幾月以來,常常在這深沉的夜色中聽玄衣,或是鳳舞,亦或那個額上印有曼珠沙華男子的禀述,倒也訓練的一些基本的能力來。
霁月知曉他的不确信,知曉他的狐疑,知曉他深邃瞳孔中分明不掩藏的打量。心口似被什麽撕絞一般,生不如死般的疼。他對她,何時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憐惜?只有猜測,只有懷疑。
原本平靜無波的神色頃刻黯淡,清冷下來。霁月遙遙望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二十年。”不避諱,不撒謊。
“二十年?”南宮蒼罹下意識的重複,這個數字念來竟是有些熟稔。霁月睨一眼他沉思的模樣,不禁輕笑道:“二十年前,天人已出,得雕龍翠玉者得天下。”
如此一句早已被世人忘記的流言,經由她的口說來,卻是另一番滋味。
整整二十年,師父籌劃了二十年,然這最重要的一步,卻是計算在了她的身上。只不知,是何其幸?還是……何其不幸?
“你師父她……”暗夜下的男子一襲華麗奢靡的宮服,低聲呢喃。
“我來之前,她已亡故。”依舊是風輕雲淡的口氣。
“為什麽是我?”二十年!南宮蒼罹無法想象,竟是有人為這天下一統整整籌劃了二十年,甚至……卻不是為了她自己。
霁月睨他一眼,清潤的雙唇緊抿,只苦笑道:“我也想知道。”她信宿命,卻是獨獨不願相信,南宮蒼罹就是被選中的真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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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蒼罹微怔,從未預料霁月竟也不知道為何。微頓,方才沉沉問道:“天人,當真存在,是不是?”
霁月啞然失笑,唇角恣意地勾起,卻只餘了濃重的苦味。“看來,公子應是見過青陽哥哥的。”說罷,再難自已的側過身,顧自走至床邊,倚着冰冷的牆,支撐搖搖欲墜的身子,才略略好些。
霁月擡眸,凝望暗色天空中懸挂的那一輪圓月,胸中無限傷感,所有的話哽在喉嚨,深吸一口氣,方才輕緩着嗓音幽幽道:“青陽哥哥早些年便去了。至于那雕龍翠玉,謠言已矣,我從未見過,也從未聽師父提起。”這天下之主,早已定下,那句謠言,不過是吸引了世人的注意力而已。
青陽哥哥!
南宮蒼罹凝着那道瘦削的背影,她愈發的瘦了。“看來,公子應是見過青陽哥哥的。”不知為何,心中竟是翻過酸澀的味道,青陽哥哥,如此親昵嗎?
那又是為什麽她方才說起時,唇畔一張一合未有任何不妥,只是那般苦澀的笑意,他卻是從未見她有過。
恍如深入骨髓的痛楚,因了無力改變,才會那般無奈。
那日,他親手鞭笞她三十鞭,都未曾見她如此苦澀的笑過。她性命堪憂,行将就木之人,她仍舊是淡淡的模樣,偶爾冷冷笑起,卻是不屑地模樣。不屑生死,不屑他的種種。唯有這般苦澀牽強扯起嘴角的模樣,揪得人心生生的疼。
纖瘦的身子忽的就毫無防備的落入身後男子的懷中,霁月大駭,瞳孔緊縮,幾乎是本能的就要運功推避,卻是在嗅到南宮蒼罹的氣息之後,僵硬的身軀頃刻柔軟下來。
她的身子落入他的懷抱剛剛好,完美的契合。南宮蒼罹的懷抱寬闊溫暖,不似他的眼眸,他的神情,總是那般溫和的虛僞,拒人于千裏之外。此刻,霁月倚靠着他的懷抱,身心都是暖的。忽的就想,仿佛只是如此也是好的。天長地久,不過如是。
她的願望,從來荒蕪寂寥。
但下一刻,仍是斂了眸中酸澀難當,不動聲色輕笑道:“公子可還有什麽問題要問霁月?”
南宮蒼罹一滞,眼眸一閃而逝的傷痛,手指僵硬的片刻,懷中女子已然脫離了他的懷抱,巧笑嫣然的倚在窗口的另一側,靜靜地望着他。不躲不避。
大掌負在身後,一寸寸收緊,握成拳。只微微垂手凝望她如花笑靥,滿腔怒氣忽的就無處可發。只平平靜靜的問道:“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否先答應我,一定如實回答。”
“霁月有哪句話是假的?”霁月輕笑着反問。“公子問就是了,能說實話的,我自然不會撒謊。”
南宮蒼罹凝着她的笑意,映着月光清輝的狡黠,似是歡快跳躍的小妖精。心下一陣陣抽痛,寧可她不安的皺了眉頭,當下卻是固執道:“你先答應我。”
霁月微微驚詫,笑得愈發燦然明媚,恍若聽聞了多麽好笑的事。擡眸望着他固執倔強的眉眼,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窗檐,嬉笑道:“可是有些問題,可能會涉及霁月的個人隐晦呢!那怎麽好開口?”
她的眉目中明顯含了清淺的嗔責,南宮蒼罹知她答非所問,然心內卻是倏地豁然開朗起來,只薄唇緊抿,分明更誠實一些的偏執倔強,一刻也不舒緩的補充:“不會,我不會問那些,你先答應我!”
過了許久,霁月都不發一言,只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這個男子。南宮蒼罹尴尬的輕咳,“你怎麽不說話?”
“我在想,公子怎麽固執地像個孩子?”霁月睨他一眼,認真道。
“什麽?”南宮蒼罹瞬時放大了瞳孔,眸光難得的有些呆滞的模樣,顯然是沒聽清霁月說的是些什麽。孩子?這種說辭還從未有人用來形容他。
“幼稚啊!”霁月扁扁嘴,毫不客氣的選擇打擊。就是!明明說好了他問便是,怎能這般先讓她答應,定會如實回答這種說法?
“幼稚……”南宮蒼罹緊緊地盯着霁月,下意識的呢喃重複,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一種味道,刻意板起臉冷酷道:“我才沒有幼稚!”
“哈哈……”霁月再忍不住,終是放聲笑起。末了,方才顧自喘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微微無奈嘆息道:“公子,你還是适合溫和一些,深沉一點,這種冰冷霸道命令別人的腔調比較适合那個鳳莫邪。”
“鳳莫邪!他跟你說了些什麽?”纖瘦的肩膀倏地被人握在掌中,霁月暗暗吸一口冷氣,擡起手想要掰開他的手,掠過他認真凝重的眸子,方才無奈選擇放棄。攤開手,複又扁扁嘴唇無奈說道:“公子,既然你要問這個,直接問不就是了,我肯定會說啊!但是……”微頓,霁月方才放大了聲調,惱怒的瞪他一眼,“你弄疼我了!”
南宮蒼罹這才讪讪的松開手,猶疑之間,竟未發覺狼狽。
霁月這才揉揉酸痛的肩膀,小嘴不甘願的嘟起。他不知道他的力氣很大嗎?這是要把她給捏碎了啊!
“他說,讓我跟他走,并允諾我後位。”霁月懶懶道。
“你答應他了?”南宮蒼罹大驚,伸了手就要再來握住她纖弱的肩膀,忽又想起霁月方才疼痛蹙眉的模樣,便又生生忍下。只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眸,生怕一不小心就錯過了什麽重要的訊息。
她極少對他撒謊,一如她所說,編扯謊言太費力氣了。但那後位可是她想要的東西,他不敢保證她不會動心。她亦是心高氣傲的女子,所求之物怕也只是那高高在上的後位了吧!
“我說,若他有千年雪蓮我便随他走。”霁月抽出手帕,無所謂的攪着。只清澈的眸子卻不望向他。微頓,方又輕道:“公子若是沒其他事,霁月便下去了。夜深了,還請公子早些歇息吧!”說罷,便盈盈俯身行了禮,便要離去。
“霁月!”忽又被人喚住,聲音沉穩,泛着清淺的急切。
霁月一滞,腳步停在書房門口,竟是不知該退一步,還是堅定不移的邁出去不再回頭。
終是挺直了身姿,音色缥缈幽幽道:“公子可是想問,那夜霁月一人自言自語,可惜的是些什麽?”她的一言一行,玄衣自會派人告知公子。她從不意外。況且,那夜,她的确疏忽大意了。
身後的人良久無語。霁月仍是背對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公子……可否告訴霁月,閑雲霁月莫黃昏,柳締黯天最多情。是何寓意?”
南宮蒼罹頓時無言,他不知道,更無法回答。心之所至,情之所起。卻又不甚明了。或是,不想明了。
再擡首之時,那伫立于門口的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大步上前,走之門外,才望見霁月清瘦的身影孤寂一人走在長廊裏。
唯有她輕笑的聲音淡淡響起。
她道:“霁月只是可惜,霁月命不久矣。”
她只是可惜,他南宮蒼罹愛江山不愛美人。
只是可惜,宿命無謂,定會傷了她自己,傷了……心中珍惜之人。
她不要他的答案,亦或,心知,便不需多問。
然那一句命不久矣,落進南宮蒼罹的耳中,明知十有八九是假,卻是用盡了力氣當真。既然命不久矣,他便拼盡全力保她性命無憂可好?
這天下之大,續命的珍奇藥材可好?
傳言中的巫蠱之術可好?
一命換一命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弦斷一醉惱悲歡
偌大的王府自王爺王妃回來後,似也沒有太多的變化。一切如常,只盈兒執意要回到青韶身邊侍候,青韶自是沒有拒絕,王爺便另選了人做管家。畢竟,這王府說小,總還是那麽大的地方。若說大,想來也只有他們幾人而已。
王爺偶爾會去洛塵居,仍是慣常的要去笙香居,倒是她的沉院,他來訪最少。亦是從未留宿。
霁月聽聞身側小婢女的嘟囔聲,倒也從未計較。說到底,這府中真正是他妃子的人亦只有那洛塵居的主子。如此,便也了了。
仍是閑得發慌的日子,不過她也樂得清閑,唯心中所念,希望見到公子以後,能夠細說詳情。天氣漸漸暖了,她閑來無事便獨自一人到後花園轉轉,就連常在身側的小玉亦是一并打發了去做些別的事。
終究,一人清靜。
這日,霁月繞着鋪滿鵝卵石的小路徑直向着後花園的方向走去,這裏甚少有人來,院中的秋千倒似成了她一人的世外所在。滿園的花或謝或開得競放,那秋千就在中央,她雖不喜那濃郁的香氣,卻是獨獨鐘愛了這份怡然自得。
不知過了多久,霁月斂了步子就要離去,瞳眸擡起之際,望見不遠處的涼亭相依相偎的兩人。
那玉冠束發的男子,一襲紫衣長袍,輕輕攬了懷中女子的腰際。
遠遠地,霁月分辨不清那女子的神情,亦或樣貌。心神挫傷,忽的就想頃刻逃遁離去,然腳下卻似千鈞之重,生生的一步也挪不開。只能定定的望着不遠處的兩人,那般和諧美好的情景。她卻是多餘的一筆。
不知何時,那二人似是離開了涼亭,就要向這裏走來。霁月不知怎麽的,竟是一個錯身飛快的躲到另一側的柱後,粗大的檀木柱子完好的掩住她的身影,蒼白薄涼的手指緊緊握住衣襟,屏息不被人發覺。
近了,近了,愈發近了。
終是完完整整的看清那女子的模樣。雪膚凝脂,櫻唇清潤,優美的輪廓潔白無瑕,一襲淡青色衣裙,只一只碧玉簪子挽起滿頭青絲,她依着南宮蒼罹的胸膛緩步走來。
唇畔含着清淺的笑意,合着眉宇間的柔和清冽,自有一股清雅高貴的氣質。她一步一步,步速适中,小心跟上南宮蒼罹的步調,卻又不顯絲毫慌亂。
瞳眸清澈,是溫柔百轉的模樣,端是難得一見的佳人。
霁月忽覺心頭鈍痛,比起那日吞下散功水之時,四肢百骸生生撕裂開來還要痛徹心扉。
目光空洞呆滞的凝望着依然遠去的背影。衣袂翩飛,卷起一地的塵埃,連同她最後的希冀也一同卷走。
耳邊只空空餘留了他那一句輕柔溫和的話語。
“城兒,你已有身孕,可要注意休息才是!”那番小心翼翼的叮囑,霁月只覺胸腔窒悶,透不過氣來。眼角發澀的厲害,心頭疼痛再忍不住,只能用盡全力拼命地仰起頭,不讓眸中濕潤滴落。仿佛只是愚昧的勸誡自己,那不過是軟弱,軟弱而已。
城兒……
離錦皇朝六品大學士的獨生女洛塵,字連城。為何拼了命的想要忽略,終有一天撞見,卻是依舊是幻想了無數遍的情形?老天你何必如此殘忍?
霁月仰頭哀嚎,清澈的瞳眸早已渾濁不堪,所有淚水悉數倒流回心底,毫不留情的擊碎最後的希冀和念想。唯有不知,便是屋頂上方隐匿的黑影。空洞唯有冷芒的眸子,望見霁月悲痛的神情,竟是渾身一顫,仿佛心痛,所以不能自已。
南宮蒼罹和洛連城,那般和諧美好宛若神仙眷侶的模樣。洛連城步步生蓮,唇角含了未名的笑意,卻是柔和慈憫的。那般出色的女子,方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家閨秀吧!青韶費勁了力氣練習了四年,偶有雍容大氣,不過是正宮娘娘的模樣,一絲一寸未有得失。然真正心境清明之人,卻是足以看透那一分僞裝和虛僞。
唯有那女子,仿佛生來就當時一個母儀天下的女人,優雅而又不失高貴,瞳眸閃過聰明的計量卻又不失仁善,漂亮的模樣卻又不少一分女人當有的妩媚。他們,果真是絕配。
霁月隐匿在暗中看得清晰透徹,仿佛清澈的聽見琉璃碎裂的聲音。那般清脆,宛如天籁。唯有她一人清楚,終究,心死!
翌日,霁月平複了心中波瀾,方才去見了南宮蒼罹。南國王室之人的生死,她不能不在乎。
仍是一襲淡紫色長袍,玉冠束發,深沉莫測的眸子微微垂下,冷峻的面容稍顯柔和,他坐在長案後處理一些日常事務。得了下人通報,允諾霁月進來,卻是并未擡頭看她一眼。
“霁月有事要與公子相商。”他的書房素來不需人在內侍候,這時說話倒也不需提防多少。
南宮蒼罹這才緩緩擡起頭來,卻仍是懶懶的坐着,只輕輕“嗯”了一聲,示意她可以說下去。
“我記得,公子曾說南國王室之人自有皇上處置,王爺做不得主,是也不是?”霁月定定的望着他。
“是!”南宮蒼罹淡淡應下。心中卻是暗暗疑惑,如她所講,霁月與南國王室即便沒有深仇大恨,亦不必如此費盡心思想要知曉他們的消息。
“可我想要他們活!”霁月冷冷開口,一字一句說道,清冽的眸子堅定決絕。仿佛只是通知,哪裏有一絲商議的語氣?
“呃?”南宮蒼罹微微驚詫,片刻後才道:“為何?”說罷,便擡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依舊是那一襲素白的衣裙,臉頰蒼白的慘淡,只嫣紅的雙唇才略略顯得一些生氣。他總下意識的去發覺那一日霁月的絕世無雙從何而來,的的确确是傾城一笑的佳人。可總覺得,似是少了些什麽東西。
猛然憶起那夜她傾國傾城的笑意時,方才驚覺,是她的微笑。薄唇勾起,或冰冷,或無情恣意。唯有那日大殿之上,她的笑是清冷卻又妩媚動人的,那般自信凜凜的神态,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拒絕那樣的笑容。絲絲入扣的誘惑。亦是怪不得,他凱旋而歸那夜,望見她搖曳生姿的笑意,恍然覺得霁月就似是一個小妖精。不動聲色間,便勾人魂魄。
妖媚傾城,仿佛從來都不曾虧待了她。
霁月的确有那樣的資質。只是,她不愛笑罷了。
霁月擡眸對上南宮蒼罹似是審視,又似贊賞的眸光,輕言慢語道:“請恕霁月不能說。”雖說,青陽哥哥的身份很快就不是秘密,但……這中間終究太多牽扯。她自己尚且理不清,何必多了一個他來。
青陽哥哥,他只埋藏于她一個人的記憶裏。與誰都無關。
南宮蒼罹聞言卻是倏地站起身來,踱步走至她面前,勾唇輕笑道:“若你告知,我或可保他們性命無虞。”
霁月一滞,望見南宮蒼罹眉間氣質,高華凜然,當世無雙。眉目轉側只見,自有一股睨視乾坤的的大氣傲然,那股威儀天然自成,倘或換做旁人,怕是早已忙不時疊的點頭。
可霁月卻不是旁人。她不退不避的凝着南宮蒼罹眉間傲世清華,冰徹入骨的雙眸射出利刃一般的冷厲鋒芒,一字一句道:“既然公子不肯,那霁月自己處理便好!”她認他為主,卻未必會聽從他的調遣,又何須請求他的幫扶!
霁月說罷,轉身開門欲走,卻不想一道紫影疾掠而過,霁月躲閃不及,早已被他懶腰抱過,小腦袋撞進南宮蒼罹結實的懷抱裏,微微敞開的門早已被他一掌緊緊關上。她自顧不暇,方要仰頭駁斥,卻聽他低低地嗓音自頭頂傳來,“答應我,這一生都要伴我身側,不得離開。”
笑話!
區區南國王室之人,就想以此來困住她麽?
霁月眉峰一凜,口角泛起冰涼的笑意,丹田微沉,掌心運力,頃刻間便揮掌擊向身前的男人。
南宮蒼罹不疑有他,更不曾料想懷中柔弱的女子竟還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然,剎那間,已然生生接下那一掌。整個人倒退幾步,險些跌倒。
霁月睨他一眼,眸中不屑未有絲毫遮掩,目光掠過南宮蒼罹遙向遠方,淺笑道:“可霁月不覺這是交易!”
空蕩蕩的書房頃刻便只餘了南宮蒼罹一人,交易嗎?想想竟是可笑的厲害!大手撫向受擊的胸口,只覺喉間腥甜,一口鮮血噴出,然眸中疑慮愈發沉重。她分明是用了力氣,但能夠一掌傷他之人,天下間屈指可數,霁月竟……
一時間,南宮蒼罹竟不敢再想下去。
那道素白的身影早已在眼前消失,卻是猶不自知,那孤絕蒼涼的影子早已在心中烙下印跡。
只唇角泛起苦笑,低低呢喃,“南宮蒼罹,她那般無拘無忌的女子,你竟是害怕她會離開麽?”
作者有話要說:
☆、輕塵無忌笑驚鴻
“公子,咱們這是去往何處?”霁月仰起臉側頭望向他。
不過才是昨日的事情,她擊了他一掌,今日他便好心好意的帶她出府散心。莫不是出了些多餘的事情?
霁月一襲淡青色的長衫,滿頭青絲亦是戴了玉冠束起,此刻不過是矮了南宮蒼罹一截的公子哥。然那俊秀儒雅卻是惹得路人議論紛紛,這皇城到底是天子腳下,連着行着的路人竟也如此出色。
更何況,竟是有緣一并看見兩個。端看這兩位公子,一青一墨,均是俊美儒雅之人,然那臉色白皙的俏公子卻是多了分清秀,少了些那臉龐堅毅男子的溫潤柔和。
“老地方。”南宮蒼罹微微俯首輕道。眸光不變的神色落在她愈發瘦削的下巴上,心間猛地一顫,手中玉骨折扇“啪”的合上,方又負手前行。
霁月忙小跑着跟上他的步調,當日鳳舞的勸谏她不可能全不在意。這時,便多費些力氣加快了步速吧!能不運內力便不運吧!
南宮蒼罹睨她一眼,餘光裏瞧見她的吃力跟随,方才不動聲色的放慢了步調,兩人并行在喧鬧的街上,竟似飯後散心般悠閑。
及至醉玉樓門前,霁月才恍然驚覺原來他是要帶她來這裏。原本莺歌燕舞的地方,卻是因了恰當的時辰,倒也自有一股清靜。
仍是身姿清揚的醉玉樓頭牌雲菱姑娘的房間。
只這一回,卻是不見了雲菱的蹤影,南宮蒼罹直直推門而入,霁月随他進去,亦不客氣,斂了位子便施施然坐下。
霁月顧自倒一杯茶放在唇邊輕抿,心內卻是笑笑驚詫了一番,熟料這醉玉樓中花魁娘子的茶,會是這般清香淡雅,全不似尋常的花茶濃郁誘人。
霁月凝着茶盞中浮浮沉沉的翠綠色葉子,忽的勾了一側唇角,狡黠的笑起。
“想什麽呢?”南宮蒼罹早在一旁坐下,但見她悠然從容,目光空曠呆滞,那抹笑意分明有絲得逞的意味。
霁月回望他一眼,仍舊握着手中茶盞,半是嬉笑半是認真道:“我在想,醉玉樓的花魁娘子用不用接客呢?”這名聲在那擺着,一時的噱頭而已,時日久了,只怕會讓人生厭。
“咳咳……”南宮蒼罹一口茶水哽在喉頭,一時間竟是難以自抑的咳嗽起來。
霁月亦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經受不住,慌忙輕手撫了他的脊背。低垂的身子忽的就對上他如夜般幽黑的瞳眸,那般深邃,仿佛無底洞一般,直直的就要将她整個人都吸了進去。
南宮蒼罹已然止住咳嗽,兩人就那般近距離的相視而望。霁月凝着他,心中卻是早已驚詫萬分,他看她的神色似乎多了些複雜的東西,是疼惜,亦或憐憫。她看不清,或者是沒有太多的力氣用來探究。
剛剛想要狠下心探究之時,忽的聽聞一道清朗的聲音自耳邊響起:“素聞霁月姑娘姿容絕世,風華無雙,卻不想竟也是如此有趣之人!”末了,甚至可清澈的聽見他勾在唇邊的那一絲淺笑聲。
霁月放下手,慌忙坐直了身子,細細打量着未見其人便先聞其聲的男子。并不是如同南宮蒼罹一般镂刻的臉頰,那一襲樸素青衫的男子勾了唇角輕笑,臉龐的弧度柔和有致,一頭烏發被一根發帶随意的束起,行走之際,額前幾縷碎發任風吹起,飄揚起那瞬,竟是恣意潇灑無羁之人。
他是江湖中人。
霁月頃刻間便斷定了他的來歷,只依稀被他腰間的配飾所吸引,明明樸素無華的打扮,然那碧色荷包卻是凸顯的別扭起來。倒不是做工有幾分精細,唯所選絲線卻是天下第一綢緞莊方才有的天蠶金絲。
此金絲莫說生産,就是後期制造都是極為艱難的。
唯有皇室之人,或是傾國富商方才用得起這般金絲。
如此看來,這恣意任為的男子竟是非富即貴之人了。
“公子過獎了。”霁月斂下心神,站起身大大方方的行了個禮,複又補充道:“霁月不過一句玩笑話,倒是亂了公子的耳。”
“無礙無礙!”那青衫男子早已随意的擺手,顧自坐下來倒了杯熱茶輕抿,南宮蒼罹這才握了她放在桌上的手,睨一眼那男子,輕道:“步輕塵,這間醉玉樓的老板。”
“哦。”霁月了然的點點頭。微愣,方才想起這名字竟是頗有些熟悉的感覺,念及記憶深處,方才想起竟是在進王府最初之時,南宮蒼罹曾經提及。
那時,南宮蒼罹還不曾對她有所防備,和青韶言笑之間,提及是從輕塵那裏挖來的廚子。如此,方才凝着步輕塵清朗灑脫的眉宇淺笑道:“霁月曾聽公子說起,這醉玉樓的廚子手藝很是了得,不知霁月今日可有口福?”
“自然!”步輕塵聲音朗朗應下,說罷便招了随身跟随之人囑他吩咐下去。
步輕塵側過身,這才細細打量起眼前未施粉黛的女子來,瞳眸清澈無雙,澄淨的眸子直入眼底,只那抹淡然無緒卻是無拘無束。說不上來是否有世人皆知的魅惑之姿,只覺得眼前清靜透明,心中大有豁然開朗之感。微頓,方才驚覺,這一室的光影,竟是寂寥空曠,便凝着她清冷的眉宇笑道:“不知霁月姑娘可通音律?”
“這個……”霁月尴尬的扁扁嘴唇,皓白的貝齒咬了下唇,仍是坦言道:“只略懂一些笛音。”
“呃?”步輕塵驚訝的望向她,忽又恍然大悟似的拍手笑道:“我說呢!怪不得聽聞那日大殿上,你會讓葉闌那小子吹笛附和了。”能得葉闌一句“清冷自持,絕世無雙”的評語,舉世,怕也只她一人。
“公子見笑了。”霁月淡淡道。不想,步輕塵已然起身,輕巧啓唇,未聞聲音,只見他唇畔一張一合,霁月便知他似是在傳音與某人,只待望見素手掀簾走入的女子,霁月心中頃刻便彌漫了不好的預感。那一襲紫色,邁了輕快的步子走入,只在他們三人面前停頓。
“屬下見過公子,輕塵公子,霁月姑娘。”雲菱說罷,便悠然起身,直直走入內室,撫琴而坐。
頃刻間,悠揚的琴聲便倏爾響起。霁月微微蹙眉,心中所念當真是恨不得找個什麽借口離去才是!那雲菱姑娘本也是同她一般無二的身份,同為公子天下一統出力,卻是在此刻因了步輕塵一句話在此撫琴。
雖不過一面之緣的女子,霁月卻是兀自清晰,這般高潔,又頗有清揚之姿的女子,哪怕聽命于人,只怕此刻心中亦會多少有些不甘。
然那琴聲卻是悠揚所至,皆是曼妙之音,未有絲毫哀怨之态。霁月雖不善音律,但多少懂得一些。雲菱的琴音似有縱性如風的快感,卻又分明輕柔,滌人心靈,隐晦間,似有股未名的竊喜。
她不知公子和步輕塵是否察覺,只隔着珠簾端看雲菱纖細的手指勾動琴弦的神态,恍覺她似是開心的。然那開心為何,卻又不甚明了。
一曲終了,已有醉玉樓內的丫鬟端着一個個托盤走至,将那些各色的菜式擺好,便又垂首退了出去。
霁月微微有些抽搐,瞪大了眼睛望着滿滿一桌子的菜式,雖是一時間當真是覺得有些餓了,但……不必要做這麽多吧!
按照青樓裏慣常的習慣,這個時辰,醉玉樓裏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是在安睡的。霁月只是想想,明明好夢正酣的名廚卻被人吵醒,心中便有一絲愧疚,難得又是被迫做了這許多的……極有可能被浪費的佳肴,便在心中暗暗道一句抱歉。
步輕塵望見霁月眸中驚詫,倒是絲毫不以為然,睨了一眼仍舊沉靜不做聲的南宮蒼罹,方才笑呵呵道:“霁月姑娘,這些可都是我這醉玉樓的招牌菜,來的客人說是為美人而來,但這美酒佳肴,倒也從不讓人失望。”微頓,便執了筷子,指向霁月面前的一道鋪滿鮮紅辣椒的菜式,“這道菜名喚‘紅塵一醉’,姑娘嘗嘗,不知可否會合姑娘的胃口?”
霁月倒也不矯情,便擡手想要夾一口嘗嘗。卻是怎樣都不曾料想,她的手竟不知何時起便已被南宮蒼罹握在掌心。霁月微微垂首,望見他緊握的手指,南宮蒼罹一滞,深邃的眸子不辨喜怒,卻仍是松開。霁月素白的臉頰擡起之際,已浮上一朵紅雲。
他不知何時握了她的手,她竟絲毫不知。
餘光瞥見步輕塵眸子裏那絲擺明了看好戲的神态,頃刻間便坐直了身子,執起筷子,便夾了一筷子那鮮紅的辣椒,卻不想竟被另一雙筷子按住,動彈不得。
霁月側身望向南宮蒼罹,還未及開口,只聽他道:“你身子弱,吃不得這辛辣之物。”
“啊?”霁月一時間難得沒反應過來。唯有步輕塵朗朗笑聲響徹在耳際,當下,臉色一陣青白,明知步輕塵并無惡意,如此,更是不好發作。只能更加尴尬的坐着,手腳慌亂無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輕塵!”南宮蒼罹低低喚道。步輕塵擡首撞見南宮蒼罹警示的漆黑眸子,當下,強力抑住笑聲,只嘴巴分明抽搐而厲害,隐忍難耐。南宮蒼罹抿唇,看他隐忍的難受,便擺擺手道:“笑吧笑吧,鬧夠了就好好吃飯!”
“哈哈……”步輕塵倒也不客氣,緊握的拳頭一松,就再也控制不住的大笑起來。朗朗笑聲充斥進耳朵,霁月早已紅透了耳根,卻不想步輕塵邊笑仍不忘喘着粗氣笑呵呵道:“沒想到啊沒想到,蒼也有如此……”
只話還未說完,便被人隔空點了穴道,嘴巴一張一合,登時沒了聲音。
步輕塵哪裏被人如此捉弄過,當下就跳起身來,手中筷子直指南宮蒼罹而來,霁月望着他怒目圓睜的模樣,又是蹦又是跳的歡快模樣,竟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步輕塵明顯一滞,手指僵硬在空中,只定定的凝着身側女子的如花笑靥。她并不似那些閨中女兒之态,會拿了錦帕遮掩紅唇,清潤的雙唇微張,露出幾顆皓白的牙齒,笑聲清冽猶如天籁。如水般清澈的黑眸,微微眯起,似懸挂在幽暗天空的月牙兒,天下之大,唯她一處是無盡光明。絲絲入扣的引誘着人向前一步步行去。
那笑意明澈真實,一時間竟讓他忘乎所以。直至聽見南宮蒼罹的輕咳聲,才收了手臂坐回身。亦不矯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