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五回:…… (27)
尚早。”
“好!”鳳雲勾扯起唇角淺淺一笑。笑意冷冽凄寒,霁月瞬時便看清了那笑意的深意,此番為了月離一人便将她輕易放掉,只怕日後是必然要反噬,而到了那時,只怕他們還難得承受。
第三日。鳳雲終是帶着他們三個到了目的地。霁月從未想過,師父幽囚月離的地方竟是南國一間最是普通不過的青樓。只有關朱砂,師父她不曾提起,他們也懶得果真給鳳雲添一個幫手來。
抵達時,正是落日黃昏之景,鳳雲為他們三人挑了極好的房間,只端坐着心上落日餘晖便好。因則姑娘們夜晚醒來接客,到那時才能将月離一同請出來。他們且在那裏等一等好了。
三人便果真如此端坐着,只個子揣着心事,面上神情便都不大好。倒是鳳雲看來心情極好,瞥一眼青陽與霁月,終是将眼眸落在葉闌身上,輕笑道:“我突然想,如若給你選擇,南宮月離和白韶華只能活下來一個,你要誰活?”這種問題看起來偏激可笑,然而卻是最能捕獲人心的一種。
霁月聞言,只別過臉,定定瞧着橘色光影以極其緩慢地速度下墜。她其實熱愛初生的朝陽,但這番光影,委實漂亮。
葉闌聽罷,只落魄一笑,頃刻抿唇黯黯道:“如何能有選擇,青韶已然不在了。”他其實一早便知曉她的身份,她是白家一族僅餘下來的那一個。只青韶這個名字存留在記憶裏許多年,一時難以改口。
鳳雲卻是尤為清明,不再揪着這個問題追問下去。轉而無謂道:“葉闌軍師,你可是恨我,恨我手下的人将白韶華欺侮至死,嗯?”她說來尤是動聽,似乎連嗓音都開始漸漸恢複清潤。只狠厲決絕,卻是從未少一分。
欺侮至死!
這四個字端是青陽一個真正置身事外的人聽來依是殘忍過分了些,更何況是葉闌。那一夜,他望見青韶安寧祥和的躺在床榻上之時,是真正地安寧祥和。他不曾見過青韶被送回來那一刻的面貌,如此,聽得那四個字,頃刻明了青韶她到底受了怎樣的苦?
而有關這些,連帶着霁月亦是不曾深刻探究的。她只曉得青韶是因了葉闌死去,卻不曾想,這其中還有這一番周折,如此念着,那徐晖果然是罪有應得。
葉闌張了張嘴,嗫嚅着,終究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鳳雲清澈的望見葉闌眼眸中閃過深切地痛苦和無法回轉的悔恨,那痛苦愈發洶湧時,鳳雲只覺得心頭從未有過的暢快,于是,愈發冷笑逼人道:“噢!葉闌先生想是還不曉得,當年白韶華的親弟弟便是同樣地被那人害死。如果不是當年她親眼目睹滿族被害,眼睜睜望着幼弟被人蹂躏,又如何奔了我,又奔向南宮蒼罹,呵!這般忍辱負重,委實委屈了她!”鳳雲一邊說着,一邊又是啧啧嘆息,然而已然渾濁的雙眸中閃爍的分明是清澈的不屑和嘲諷。
這一生,她已然再是見不得癡心女子。尤其是,愚蠢至極的癡心女子。到頭來,她只覺得她們實在可笑。
葉闌如此聽着,幾是踉跄着後退兩步,不可置信的盯着鳳雲。若非青陽眼疾手快的拉住他,他幾乎就要自二樓跌落到外面的街道上去。
“你不信?”鳳雲呵呵的笑笑,無畏的挑眉道:“你是不信她遭受了她幼弟一般的屈辱,還是不信她多年來一直在背叛着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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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霁月倏地開口打斷她,然而也只喚了這麽一聲,便別過頭不再言語。
卻是鳳雲不覺間一個愣神,她以為霁兒必定恨極了她,再不會叫她一聲師父,方才那一聲看來不過是本能。然而,正是因了本能。她才驟然間覺得,這些年教養的徒兒終歸是沒有白白教養,
青陽輕輕握了霁月的手,暗暗撫慰道:“霁兒,你便是心疼白韶華,有些事就更該讓葉闌知道。背叛不背叛的,都不緊要。”說罷,瞧見霁月微微阖上眼,方才轉過臉對葉闌緩緩陳述道:“如若你是覺着她受了太多苦,承了太多委屈,現下已經晚了,倒不如哪日你兩袖清風得了清閑去她的青花冢前同她說一說。如若你不信她往日裏有過的背叛,那我便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訴你,這些年有關南宮蒼罹的近況,白韶華一直有斷斷續續的告知我們,但從未涉及真正的秘密。唯有最後一次,仍是鳳雲師父逼了她,如若不殺了南宮蒼罹便取了你的性命,如此,她才選擇了結果自己。不然,你以為她多年清冷淡定,不過,見着了你為着南宮月離的事傷神便如此魯莽麽?”
葉闌靜靜聽着,一雙瞳孔沒有一絲焦距的擴散開來,直至茫然空洞無依無靠。這些事,素未有人告訴他,他也從未往深了去想。
青陽沒道明的他又如何不懂,青韶望見他那一回,不過是個刺激,一個致命的刺激。
鳳雲凝着葉闌絕望哀憐的模樣,愈發覺得心滿意足。可眼前乍然晃過南宮月離那張臉時,眼眸倏地暗下。此生,她不過一件事不能如願。便是,親眼看着南宮華笙在她眼前痛苦地哀求,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懊惱和忏悔。現如今,他一了百了的去了。她只能找來這張和他相似的臉來折磨方才能夠慢慢洩了她心中積壓多年的怨恨。
如此,眼見着天色漸漸暗下來,二樓各個廂房開始有姑娘們的說話聲時,鳳雲與青陽一個眼神,青陽便走過去将坐在輪椅上的她緩緩推出廂房,那些個姑娘見是鳳雲現身,頃刻靜了下來。
鳳雲一一略過,朗聲道:“姑娘們,去将月離兒請出來罷!”
作者有話要說:
☆、月離嚣,浮華忘
月離兒?
三人皆是大驚,腦海裏不由自主幻想出南宮月離被鳳雲打扮成女子接客的情形。這般想着,已是倒抽一口冷氣。霁月同青陽還好一些,唯有葉闌方才還沉浸在對青韶沉重的悔恨當中,這會兒又要面對費勁了心思尋找的人如今可能已經是個女子。
葉闌的額頭不由漫出細細地冷汗,月離啊月離,你大哥不計一切代價要将你救回,這一回,你可要聽了我的話,随我一起回去才好。
葉闌的腦海裏乍然冒出那麽一句話來,心下已是了然,鳳雲能夠如此輕易地答應他們的的要求,必是篤定了月離不會同他們走。這一刻,卻是已經着人将她推了出去。
南宮月離乍然現身之時,正正是由一班美貌女子簇擁着走出,但好歹仍是男兒裝扮。一襲鮮豔的紅衣由諸多女子圍在中央也不曾減了他半分姿容絕世,亦是那一瞬,葉闌方才驚覺,極早之前那位喚作“沈千夏”的女子說的話是極有道理的。她曾誇贊,南宮月離必然是穿紅衣最是好看。
是了,南宮月離那般可男可女的樣貌,委實只有紅衣能夠襯出他完美無可挑剔的容顏,是較之南宮蒼罹多一分的柔和少一分的冷峻深邃,較之青陽多一分的溫暖少一分的冰冷,較之步輕塵多一分的妩媚少一分的恣意。
葉闌怔怔的看着遠處那個步步生蓮般緩緩走來的男子,他并不曾看向他,他知曉,他深切注視的是他身後的女子,是霁月。可是,他的心還是不由自主的瘋狂跳動着,以至于,在那漫長的步伐中,他輕而易舉便忘記了所有。這世上哪還有被人喚作“青韶”的女子,哪還有他無處可逃的愧疚,哪還有這一趟來得初衷?
那一刻,他的眼中,唯有那個喚作南宮月離的男子而已。
然而,也不過那麽一瞬。
一衆花枝招展的女子退去時,獨獨留了他們幾個停伫在大廳內。葉闌疾步上前,道:“月離,随我回去吧。”
很長的一段時間,整個大廳安靜地連一只貓跳躍過也能夠清晰分辨。終于,南宮月離擡起頭迎上葉闌的眼眸,淺淺道:“葉闌,我不能走。”
葉闌緊緊地盯着他,拼命克制方才沒有厲聲質問,“為什麽?”
南宮月離陷入短暫的沉默,随即沉聲道:“千夏在這裏。”
葉闌勾唇,不由失笑道:“她在哪裏你便在哪裏嗎南宮月離?你還是小孩子麽?你大哥他需要你!”
“需要我?”南宮月離挑眉冷笑,“你們不要以為我還不知道,你們根本不會允許我和千夏在一起。”那一晚,不過是他們随意的談話,他卻是聽得清晰,論着千夏的出身,根本不可能成為他的王妃,最多也不過是個侍妾之名。可是,他真切的愛着她,如何肯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那是規矩!”葉闌終是沉聲提醒他。
南宮月離垂下頭,不再言語。葉闌氣得不知說什麽好,正正是旁觀者清,霁月略是上前一步,凝向仍舊垂着頭的紅衣少年,緩緩道:“月離,你可是對你大哥有什麽誤會?若是真的有什麽誤會說開變好了,怎能因此就呆在此處呢?”微頓,又是湊近了南宮月離,附在他耳側低低道:“你且放心,她已然答應了讓你跟我們走,即使不能,我們幾個也能打得過不是?”霁月說罷,又是沖他安慰的笑笑。
如若她猜測不錯,多半是師父事先控制了沈千夏,如此才能夠迫使南宮月離不願同他們走。
良久,南宮月離卻是仿佛不曾聽到她特意的提醒一般,只揪住那誤會一詞冷冷諷刺道:“若果然是誤會便好了。霁月姑娘,我真不知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我大哥他明明心裏眼裏裝得都是別的女人,你又何必如此對他?”
“我……”霁月乍然無言,她如何能不知曉,天下大定後南宮蒼罹做得第一件事便大殿封後,那是當日許他一碗白粥他願一世深情相待的女子。洛連城。
她不是不知,只努力裝作不知道。
只因,她靈魂游蕩的那七日,她便常常守在他身邊,看他處理天下事,看他每每下朝便奔了她那一處,靜靜地瞅着冰棺中的她。那時,她心內只覺得,她興許不是與他而言最重要的那個,卻也是被他放在心裏的人。那些事,對于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而言,已是知足。
南宮月離望見她無錯的模樣,仍是繼續道:“哦,幸好你活了過來,就看着那女人在他身邊遲早将他害死。”
霁月一愣,驟然間明了她到底是錯過了什麽。仍是她死去那一日,仿佛青陽哥哥是有說過,洛連城沒有死之類的說辭。那時,她靜靜聽着,只覺得定是南宮蒼罹事先使了掉包計,至于其他,并無多想。然而,最初的最初,洛連城連同麟兒竟是能夠輕易落入鳳雲的手裏便是蹊跷的很。
霁月猛地轉頭,凝向青陽哥哥。她的眼眸泛着灼熱的腥紅,只目光冰涼且鋒利,那般視線看得青陽幾是要忍不住垂下頭去,末了,卻只能夠上前一步将她擁在懷裏,淺聲道:“對不起,對不起霁兒。我再也不想你回到他身邊去,對不起。”
霁月全身僵硬的任由青陽緊緊地抱着,面無表情問道:“洛連城也是鳳雲的人嗎?”這世上還有多少人是為了鳳雲一個人的偏執而向前湧進着,一個個都那麽可笑啊!
“不是。”青陽微微搖頭,“她只是……只是欠了鳳雲一些東西。”
霁月掙開青陽的懷抱,仰起頭凝着他的眸子,只聽他道:“命。她欠鳳雲一條命。”
“所以呢?”霁月忽然啓口笑道,笑意薄涼。“當年南宮蒼罹深深惦記着的一碗白粥一世情,只不過是旁人的算計。”多麽可笑呵!她的整顆真心都及不上旁人的算計和謊言,真是可笑!
良久,卻是葉闌忍不住開口替南宮蒼罹鳴了冤屈,“霁月姑娘,蒼罹心中還是有你的,如若你願意,你會是唯一的貴妃娘娘。他看重你絕對比你……”
“那麽……”霁月猛地打斷他,好笑的凝着葉闌仍是自顧不暇的模樣,淺笑詢問道:“他可是願意将母儀後位給我?”
“這……”葉闌一頓,瞳眸閃過未名的無奈之色。“姑娘定要那番名義上的東西麽?”
霁月垂下頭,不再言語。她能如何說呢,說她不過是想要有個呆在他身邊的由頭。可她又是委實懶怠得處理後宮勾心鬥角的瑣事,如此,唯有母儀後位能夠給她名義上的安穩。
青陽突然走上前,攬住她的腰身,盯住葉闌淺聲道:“都不重要了,日後,我們自是不會再打攪諸位。至于那母儀後位,誰喜歡誰拿去好了。”
霁月只覺得眼眸略略泛了潮濕,只得愈發閉緊雙眼。不想,南宮月離卻是不依不饒的走上前來,似贊賞一般呵呵笑道:“依在下以為,這母儀後位可是非霁月姑娘莫屬,再者,除了霁月姑娘,還沒有哪個人能有這番資格?那洛連城,做了十幾年的奸細,她憑什麽呢?”正說着,忽的又是轉頭看向葉闌,幽幽笑道:“你說是吧葉闌?”
葉闌一滞,不妨南宮月離會突然目光灼灼的凝向他,以至于恍惚間只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道:“是!不……不是,這事總歸是……興許,皇後并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興許,她也有她的苦衷。”
“苦衷?”南宮月離愈發不屑地冷笑,笑意森然,讓人看着只覺得肌膚都泛出絲絲涼意。“我可是想不出她能有什麽苦衷?”
霁月聽着,卻是陡然一驚。她方才還不曾注意,這會兒卻是愈發明顯了。依着南宮月離的身份,與人說話自是要道一聲“本王”的,可是現如今的他,不止方才無謂的道了一聲“在下”,這會兒又是一聲聲“我”說得甚是随意。看來,他與南宮蒼罹之間,果真是生了不小的誤會。
葉闌聽得他口中那一聲誤會,卻是乍然間想起青韶來。是了,他在曉得青韶背叛他們并且潛伏在南宮蒼罹身邊數年的最初,也是多少有些覺得難以置信的。甚而,他亦會如同這一刻的月離一般,只覺得“他委實想不出她能有什麽苦衷?”
“許是她亦是愛着你大哥,只當時年幼欠下的終究要還,所以才……”葉闌緩緩開口,可南宮月離分明不由他完整說完,已是接口冷笑道:“噢!倘或這便算作苦衷的話,霁月姑娘當日可委實不必救下麟兒了,還險些搭了自個的性命。嗯,不對,霁月姑娘自己的孩子卻還是搭了進去的。嗯,這事亦是要算在大哥的頭上,若非綠兒……”
“南宮月離!”青陽突然開口,一雙眸子随意地瞧着他,卻似有千萬般利刃一同射向南宮月離全身每一處。
許多事,霁兒分明已經努力地不去想,偏偏還有個人如此不知好歹的一件件敘述給她聽。他緊緊地攬着她的腰身,不知是果真不想懷中女子再度陷入痛苦中,還是怕霁兒果真信了南宮月離的說辭,母儀後位。他知她不再看中,卻也知道,那個人,她終歸是難以放下的。
青陽不過同往日裏一般,白衣墨發,只先前的他更似谪仙臨世,予人一種不可親人的冰涼。現而今的他,卻是一張臉蒼白的沒了一絲顏色,如鬼魅一般懾人。
南宮月離終是無謂的攤開手,随意懶懶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姿态甚是慵懶,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眼見着窗外天色愈發黑得通透,葉闌深知必得盡快将南宮月離帶離,但用硬的又得費一番周折,如此便千言萬語化作最簡潔的一句,只願他能明白他的深意。
葉闌道:“洛連城她終歸守了你大哥多年。她是皇後,也只是皇後。”
葉闌這話說得算是隐晦,亦算明顯。霁月略摸聽得其中含義,卻也不是全完懂得。那一句,“只是皇後”的含義。南宮月離卻是尤為體貼,凝着葉闌的眼眸仍是不屑地,但語氣終歸是緩和下來,淡淡道:“有她便沒有我。”
這大抵是孩子氣了。霁月暗道。
葉闌卻是愈發無奈,只嘆息道:“月離,縱使你千般不願,這也還是我們的私事,你何必牽扯了旁人進來,鳳雲她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她恨你,恨你大哥,恨你們的父親。”
“我知道。”南宮月離揚眉,特意無謂道:“但她殺了我們,同洛連城一劍刺向我哥的胸口有何區別,嗯?”如若大哥死了,他一人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她不會了……”葉闌長長地嘆息一聲。
那一晚的情形委實是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是在大戰一觸在即的前一晚,南宮蒼罹費勁了心思方才找到鳳雲将她藏匿之地,然後又使了掉包之計,只等第二日的受脅迫時他能夠坦然面對。那時,他尚不能明明白白的告知鳳雲,他将洛連城救走了,只因他的麟兒還被她帶在身側,他不能逼急了她。
那一晚,洛連城被南宮蒼罹帶回到大帳之時,只看來身子虛弱了些,卻也并無大礙。
洛連城出劍那一刻,并不是極為迅速。可南宮蒼罹對她從未有過防備,又何曾想到她向他伸出的手會自袖中陡然多出一把劍來。
她刺得位置并不致命,卻還是要他失血過多,身子乍然間虛弱。那是一寸之厘,略深一點,便是性命之憂。
洛連城刺罷南宮蒼罹,便是淚水漣漣的準備橫劍自刎。幸而南宮蒼罹将她攔下,一手捂住胸口,拂袖離去時只道:“你且放心,不論你做了什麽,你永是我的妻子。”
洛連城全身虛脫的癱軟在地上,那一句話,本該是情人間細密的纏綿,可是在這一刻聽來,卻是絕然冷冽。
亦是那一刻,連帶着葉闌亦是猛然驚醒,許多事,從未瞞過南宮蒼罹的雙眼。他知道,他都知道。許是在洛連城同麟兒一起被人綁走的時候,他便有了疑心。甚或是更早的時候,洛連城出現在昔日錦王府的沉院。那是霁月居住的院子,霁月被人下藥那一回,葉闌便覺得實在諸多蹊跷,仍是南宮蒼罹說不必再查方才擱置。況且,亦是那一日,步輕塵出現在沉院。他們分明是親兄妹,又何必當着霁月躲得真切?
作者有話要說:
☆、君夢落,鞭笞迫
“不會?”南宮月離嗤笑一聲,卻也只是斜斜的坐着,不再多言。
葉闌愈發無奈,他素未見過南宮月離如此任性的模樣,倒是最後,鳳雲由一位女子緩緩推出來,無謂微笑道:“他既不願走,你們又何必強求?”
“你!”葉闌怒喝,轉瞬間已是将手中折扇抵住鳳雲的喉嚨。
鳳雲略驚了一驚,擡手輕輕推開他的扇子,随即凝向略遠一些的霁月無比淡定道:“我死不得,我若死了,除了能救活一人,不知要陪葬多少個?你說是不是霁兒?”
她的笑聲輕飄飄的回蕩在空中,一遍遍在耳中回響。霁月只渾身一震,幾乎不能站穩,末了,只得別過臉不去看她。她早知會有這一日,卻不想,竟是來得這樣快。
青陽與葉闌相視一眼,皆是不明霁月緣何如此大的反應。葉闌是果真不知其中糾葛,青陽略想了想,念及鳳舞曾隐隐道,鳳莫邪的身子大不如從前,應是受人牽絆。而鳳雲又是鳳莫邪的姑媽,倘或果真如此,這鳳雲确然是狠心。
青陽無法知曉的卻是,霁月真正備受折磨的是,她須得在鳳莫邪同南宮蒼罹之間做一個選擇。這般選擇,尚不如讓她在鳳莫邪與天下蒼生之間做一個抉擇簡單。霁月在靈魂飛離身體那七日,望見太多真相,如此,更加無法輕巧的做出妥帖的安排。
終了,霁月只得凝向葉闌道:“葉闌先生,既然月離當真不願同我們走,那便留他在這裏吧,師父瞧着他那張臉,便不會傷了他。”
南宮月離垂下眼睑,默默道,她是不會傷了他的身,卻總有辦法讓他心如刀割。那般折磨,倒不如果真一刀刀割在他身上的好。
葉闌瞥過一旁的衆人,尤其是望見鳳雲身後女子寂靜迸發出的強烈殺氣時,到底是應了霁月的說辭。方才那些美貌客人的女子,想來都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如若不然,月離也不至如此。
霁月三人離去時,鳳雲笑得愈發明媚,卻是南宮月離猛地從椅子上站起,沖那道素白纖弱的背影道:“霁月姑娘,大哥他是愛你的。他這一生,只愛了你一個人。”
霁月聞言猛地頓住腳步,微愣,仍是随着青陽哥哥一路走了出去。
那間青樓內卻是陡然換了另一副情形,鳳雲揮手間便命身側女子帶了另一名女子上來。那女子衣衫褴褛,端是瞧得出手臂同脖頸上的鞭痕,南宮月離凝着那女子堅定的眼眸,淚水頃刻充盈了眼眶,卻是倔強的不肯亦不能讓它流落。
鳳雲又是一揮手,身後那女子便自腰間抽出一根細長的軟鞭,一鞭一鞭抽在伏在地上的那女子身上。或是那女子的力道輕了些,倘或再重一些,讓她能夠頃刻痛暈了也好。可是偏不,那疼痛絲絲入扣的折磨着她,提醒着她沒有結束,還沒有結束。
鳳雲瞥一眼地上女子身上的血痕,甚是滿意的凝向南宮月離,眼眸泛着笑意,喉嚨發出的聲音卻是狠厲。她道:“這便是你多嘴的後果。”
南宮月離握緊拳頭,只沉默着不發一言。被禁锢在這裏多日,他早已曉得了這位喚作鳳雲的女子何以如此瘋癫癡狂,怪只怪他那位父皇當年惹了桃花債,現而今卻是要他們兄弟兩個來償還。然而有一事他卻是明白了,那便是他越是護着千夏,越是心疼她,鳳雲就會愈發的傷害她,如此,他只能拼命克制,裝出若不關心的模樣。
良久,南宮月離依是懶懶的斜靠在椅子上,眼眸半挑,漂亮的桃花眼凝向鳳雲含笑道:“多嘴?有麽?我卻是不曉得那句話是說錯了的。”
鳳雲瞧着南宮月離那般桃花般面貌,心神略有恍惚,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她初次遇見那位紅衣灼灼的男子。他仿佛也是這樣看着她,眼眸含笑,面目生情。可轉眼間便是他生生将她推離出他的懷抱,果決且殘忍。
鳳雲眼眸陡然冰冷,猛地回過頭沖身後施鞭的女子厲聲道:“力氣再大些,我沒聽到她叫,你便叫給我聽。”
那女子聞言微滞,到底是加大了手上的力氣,伏在地上的女子未能承受失聲叫出聲來。鳳雲這才滿意的笑笑,凝向南宮月離的眸子緩緩柔和起來,徐徐道:“不錯不錯,我的華笙怎會有錯?華笙做什麽都是對的。”微頓,又是戲谑一笑道:“那麽,你又為何特意提醒了我的好徒兒,你大哥愛着她呢?嗯?”鳳雲身子略略向前一傾,食指勾挑了南宮月離的下巴,譏諷道:“莫不是……你要我的霁兒為你大哥再死一回?”
南宮月離凝見鳳雲那般笑意,身子的不自覺的後撤,那股森然的意味實在要他無處可逃。他自小便是在大哥的庇佑下生活,素未遇見過極大地坎坷和艱難。這一回,卻是他這一生頭一次對某個人生出怯意。若說青陽那般長相,原是仙人臨世一般不可觸摸,現而今蒼白如紙,倒有幾分形如鬼魅。可即便如此,他瞧着青陽冰冷的眸子,亦未生出幾分可怖的心思。但面對鳳雲卻是不同。
鳳雲這個人的心思已非同常人,就像方才那一刻,她可以聲聲喚着他“華笙”,卻也可以聲聲說着現下的事情。
鳳雲,她幾是瘋了。他不知如何對待,更何況千夏還被人鞭笞相對,他如何能夠冷靜相待。亦是這一刻,他終于明白最早之前的那一日。
那是多久以前了。
是他從旁人口中聽說的事情。是霁月進王府的不久之後,是現在的太久之前。過往種種他全不曉得,只略摸曉得那一日大哥對霁月親贈鞭笞一百,到後來雖是只鞭笞了三十。然而,那一日後的大哥他卻是真切瞧見了。
他剛剛射獵回去,便望見大哥一人獨坐在書房內,連他乍然跳到他身後也不曾察覺。卻是後來他連着喚了幾聲方才回過神來,揪住他問道:“月離,倘或有一日,你府中的婢女傷了你的侍妾,你會如何處理?”
“這個嘛!”南宮月離眨眨眼,他還是更關心大哥到底是因了什麽而出神成這幅模樣。然而,對于大哥的問題仍是稍稍思索了一下,道:“卻是要看如何傷,傷的輕重了。”
“只是燙傷了手背呢?”南宮蒼罹繼續追問,絲毫不曾察覺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然而有一事到底是明白,他極想看一看那個被他傷了的小婢女,那個可能絕色傾城的美人,可是不能。他怎能對一個尚不知底細的女子有了興致?
他對她有些細微的好奇心,這是他唯一能夠承認的事情。
南宮月離微微蹙眉,今日大哥這是怎麽了?竟是對這種小事如此費神,搞得他也得費心思想一想多年之後才有可能遇見的事。良久,只得妥帖周全道:“端是要看我那侍妾是不是我所鐘愛的女子了。如果甚是寵愛,難免要大發雷霆,将那小婢子丢下去杖責。如若不那般看中,随意懲罰下也就是了,燙傷也并未是極大的傷。”
那一日,南宮月離方才說罷,書房裏哪還有南宮蒼罹的影子。南宮月離覺着甚是莫名其妙,不免飛身追上去,好歹追上個背影,連忙追問道:“大哥,你這麽急着去哪?”
南宮蒼罹頭也不回只疾步向外走去。
南宮月離不解的撓撓頭,好歹腦子倒是轉得極快,又是迅速道:“我聽說你今日親手鞭笞了一個小丫頭,你這是……你莫不是将人生生抽死了吧?”南宮月離說罷,愈發不可置信的盯着南宮蒼罹。這可不是件小事!雖說只是個小丫頭,可也因了只是個小丫頭,生生将人鞭笞至死,大哥這番委實暴虐了些!
南宮蒼罹聽聞他如此說,猛地頓住步子,害得南宮月離險些一頭撞了上去,終是生生收住。只聽南宮蒼罹淡淡道:“不曾死。”
“那有多嚴重?”南宮月離本能的反問。他實難想象,被大哥如此內力深厚的人生生抽了三十鞭如何還能好好地活着?
不想,南宮蒼罹卻是坦白地很,回眸瞧了一眼好奇心甚重的六弟,沉聲道:“見了骨頭了。”說罷,便頭也不回飛身離去。
南宮月離一人怔怔的呆在原地,驚了一遍又是一遍,驚完後又是不停地嘆息。被大哥親手鞭笞的女子委實不幸,不過此時被大哥親自探望,多少也是些幸吧!
那時的他尚不知道,從未有幸與不幸,只因自始至終,那便是一場劫。
南宮月離終于明白最早之前的那一日,大哥他對霁月親贈鞭笞,心內承受了多少痛苦和折磨。他明明已經喜愛了那個女子,卻還要裝作無動于衷。只他更加悲慘一些,獨留一個眼睜睜,卻也只能眼睜睜。
是了,眼睜睜。好歹仍有這一個眼睜睜讓他不至于在這樣的時刻陷入回憶裏。南宮月離垂下頭,連連道:“不不,我不是那樣想的,只是……”
“只是什麽?”鳳雲絲毫沒有放開他的打算,只是手指愈發用力勾起他的下巴。卻是因了她一早別青陽挑斷了身上經脈,手指能夠用的力氣委實小的可憐,甚或,她能夠自個擡起自個的手指已是難得。然則南宮月離卻是配合得緊,仰起頭迎上她的逼視,微頓的瞬間又是目光閃爍,頗有些遲疑道:“只是……只是覺得霁月姑娘一顆芳心不被人瞧見,心內實在委屈,所以才……才想要告訴她她所有用心我大哥都有看見,也好讓她安心。”
鳳雲聽罷,果然神情恍惚的緩緩垂下手,那正在熱切施鞭的女子瞧見此般情景,重又将鞭子收回腰間,靜靜地将鳳雲推回一間廂房。
南宮月離瞧見那扇門緊緊關閉的那一瞬間,一口氣來不及輕輕呼出,便慌忙連滾帶爬的奔到仍舊在地上趴着的女子身邊。南宮月離雙膝跪地,小心地扶過地上的女子,輕輕地将她擁入懷中。
良久,南宮月離方才伸出手将沈千夏輕輕放開,以免牽扯了她身上的傷口,擡手扶過她垂落的發絲,只眼眸到底是不受控制的頃刻潮濕。懷中女子卻是隐忍淡定許多,擡眸凝住他的眼眸,“月離,你該同他們走的,為了我……不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浮華空傾雪未逝
“值得,怎會不值得?”南宮月離哽咽道,完全不曾注意懷中女子的眼眸這番話說得清冷淡定,沒有半分情意綿綿的景象。“為了你,什麽都值得。”
沈千夏不覺勾扯嘴角,終是沒笑出聲來。只以着極低的嗓音緩緩道:“包括送了霁月的性命嗎?”
“不……不是。”南宮月離幾是本能的否認,微頓,又是垂下頭細細解釋道:“我與霁月姑娘那般說,只希望她能在關鍵時候幫一幫我大哥。”
沈千夏斂下眸子,不難聽出南宮月離這番話說得有幾分心虛。卻還是輕巧開口道:“可是,霁月姑娘待錦王情根深種天下人皆知,只怕是又要死一回了。”
南宮月離一滞,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