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五回:…… (32)
砂本就年長他們幾歲,只情感一事素未有歸依。初時他們仍有些好奇,後來見她尤是精于另外兩件事,便也明白,大抵是朱砂是孤兒的原因,加之人本就各有專長,如此也就看得平常了。
“姑娘仍是未曾遇到敵手嗎?”這是其一了,鳳舞與她淺淺聊着天,別人大抵不知曉,他們卻是無比清楚,朱砂此人,除卻過目不忘,精于管理天下之糧食,布匹,錢莊與兵器之外,棋藝亦是無人能敵。對于她的棋藝無人能敵這一點,較之她過目不忘的本事更是讓人難以理解,後來歸結于她的天賦方才作罷。
朱砂終是淺淺笑了笑,颔首道:“不曾。”
“還是一個人?”鳳舞關心詢問道。朱砂待他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唯有霁月可能有些不同。一直到霁月真正離世後,朱砂前來找他,他方才明白,朱砂這樣的女子本是心思極為簡單的女子,她是孤兒,鳳雲将她帶在身邊,她便承了她一份恩情。後來,鳳雲囑她日後認霁月為主,她便開始盡心盡力為着霁月着想。不然,也不會有了現下這一刻的情景。
朱砂清麗的面頰稍稍泛了些柔軟的紅,末了,仍是不發一言。她對待男女之情素來懵懂,仿佛這一生本就該一個人過一般,可是那個人前幾日突兀的現身在她的生命中,委實要她有些措手不及。
鳳舞凝見朱砂明顯別扭的神情,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追問下去。
只是在很久的以後,鳳舞在一處江波之上,凝見朱砂阖眼倚靠在一個男子懷裏,而翩跹亦是在身後的院落中逗弄着懷中的嬰孩。那一刻,鳳舞突然念起那個永遠離去了的女子。
末了,只啞聲呢喃道:“霁兒,現下你可是放心了?你看,你在意的人……都過得很好。”
那一日,無人知道南宮蒼罹到底看見了什麽,無人知道他用了畢生力氣也沒能在跪下之後再度站起身來,時光在掌中不停地溜走,最後的最後,依是南宮月離發了瘋一般将劍抵了鳳舞的喉嚨,鳳舞凝着他甚是不屑的笑笑,現下南宮蒼罹已然進去了整整一天,卻還是沒有出來,鳳舞心知他多半是死在裏頭了。可望見南宮月離瘋癫的模樣,仍是覺得可笑。
終是朱砂與鳳舞道:“還是開門看一看吧。”
鳳舞一滞,到底是伸手撥開南宮月離的劍,飛身将石門打開。南宮月離飛身進去的時候,南宮蒼罹果然沒了一絲氣息。
鳳舞只覺心口一滞,這情殉得倒是極好。他冷冷的看着南宮月離跪在地上拼命地搖晃南宮蒼罹的模樣,只覺得世事可悲,意料之外的卻是朱砂瞬時慌張起來,她只上前嘆了嘆南宮蒼罹的鼻息,确認他果然沒了氣息之後便沖着虛無的空氣,不停地嘶聲喊着:“顧長君,顧長君你在不在?顧長君!”
“朱砂!”鳳舞猛地叫住她,“你這是在做什麽?”
朱砂卻是頭也不回地猛地甩開他的手,厲聲道:“我要救活他,南宮蒼罹不能死,他不能死!”
“為什麽?”鳳舞愈發覺得可笑。
朱砂聞言,猛地轉過身,凝着鳳舞不以為意的眸子一字一句嚴肅道:“鳳舞,你可知道霁月她在最初便立下誓言定要相助南宮蒼罹一統天下。”鳳舞點點頭,他雖是不甚清楚其中言語,那個誓言卻還是知道的。朱砂繼續道:“那時霁月便道,如她不能相助他得到天下,如紅塵破亂,她便會受剜心之痛,會不得好死,會挫骨揚灰,會生生世世為奴為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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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這一句話将鳳舞連同南宮月離一同驚醒,怪不得,怪不得青陽親手剜心那一刻會說,“霁兒,剜心之痛我代你受了。”念及此,南宮月離突然覺得,比起青陽,他對千夏的愛根本不值一提。
鳳舞深深吸一口氣,不确切道:“那又如何?不過是個……”他極想道,不過是個誓言而已,天下人每日裏發誓的人不計其數,可也未見得誰的誓言真正實現過。
可是不及他說完,朱砂便厲聲打斷他,“是!确然只是一個誓言!可是鳳舞,你怎能忘了?霁月,她是霁月啊!她是鳳凰仙子的千年一世,老天确然不會記得一個凡人立下的誓言,可是怎會錯聽了鳳凰仙子立下的重誓?”這些事,她原本也不曾知曉,卻是鳳雲與她提起,她才記在心上。
朱砂懶怠得繼續理會鳳舞,只依舊沖着虛無的空氣喚着那個所有人都極是陌生的名字。
果然,不出一會兒,便有一道青色的身影自一道石壁後緩緩走來,是了,正是他的身體穿過堅硬無可摧毀的石壁,衆人皆是目瞪口呆的凝着他,唯有朱砂似是見慣了一般,沖他奔過去,喘息道:“顧長君,你終于來了。”
許久,那鬼魅一般的男子方才掩了她的口,滿眼寵溺道:“叫我長君。”
朱砂沒來由得氣得心口一悶,不由念起初次見他那一日,他亦是這樣現身,吓得差點她半顆魂魄都離了身體,可亦是他緩緩出現在她眼前一刻,千萬年前的記憶洶湧而來,最後一切歸于平靜。她只凝着他靜靜道:“你來了。”
她其實并不完全記得所有,她依舊是那個沒有太多感情的人,可在他出現那一刻,她念起千萬年前兩人有過的溫暖的交集,她便知道,這個人同別人是不一樣的。
朱砂大抵不記得從前的許多事,卻還是記得他喚作“将離”。将離,是芍藥的別名。可是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溫暖宜人的笑着說:“朱砂,你可知人界有十億處凡世,每一處又有十億年光陰,我找了你許久,終于還是找到你。從今以後,我再不是鬼君将離,我是顧長君。故人不離,長君不棄。”
朱砂凝着他幾是懇求道:“請你救一救南宮蒼罹,他不能死。”
顧長君一滞,随即含笑反問道:“你求我?”
“恩恩”朱砂用力點頭,“小女子求仙人救一救南宮蒼罹。”是了,她雖知他是萬般不同,可是現如今的她終歸只是個凡人,往日情愫此刻提及也只是平添了尴尬吧!
顧長君唇角含笑愈發明媚,只眼角終是泛了潮濕,別過眼沉聲道:“既是你求我,那我便許你一個法子救他。”
然而心底卻有個聲音緩緩道,朱砂,你終是肯求我。朱砂這一生可是素未求人,他終于還是成為她的特別。他永不必告訴她,這一世的她為何情感淡薄,為何幾是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紀也未曾有半個男子入眼。那是她前世臨死前誓願同那女子一般做一個無心之人,看一看無心之人到底是何等感受。是他在她離世後仍送她一顆心,那顆心上被他用半生修為印上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大可忘了所有人,卻不可以忘記他。
到最後,依是顧長君斂了南宮蒼罹的魂魄,是他現身在所有人眼前。
顧長君溫軟的目光凝向朱砂,只差沒一個伸手将她攬入懷中,可她終歸在凡間呆了近三十年,他不想吓着她。末了,只柔聲道:“朱砂,你若要他複活,只怕是不可能的。”
“可是霁月……”朱砂不甘的張張嘴,終究悶下,不再說話。
顧長君這才凝向南宮蒼罹低垂的眉眼,懶懶道:“我與你兩個選擇。其一,我這便送你入輪回,如你願意,也可生生世世保存記憶,如此每一世也可輕易找到霁月。但你這千年不過是個凡人,她為奴為隸已是宿命,你幹擾不得,也更改不得。”
“那其二呢?”南宮蒼罹終是緩緩擡起頭,瞳仁漆黑的吓人。其實,這最後一間密室內,不過是鳳凰仙子強留的最後一絲魂魄,她要他看了當年情景,是父皇逼得母妃将他養在身側,父皇心知對不起他的親生母親,只念及兩國早晚要發生對立的情景,亦是無法。可風流成性,卻也不曾虧待了他。父皇要母妃陪葬之事,他始終不懂父皇到底是如何想的,許是最愛的女子最後定要生同床死同穴,亦或,是父皇擔憂他在沒了他的庇佑後會過得凄慘。
只畫面轉換到千年前鳳凰仙子臨世,為他一統天下的情景時,南宮蒼罹呆呆的看着。果然是她,是他最愛的霁兒。那是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可是到最後,南宮蒼罹還是無比清楚,霁兒是霁兒,鳳凰仙子是鳳凰仙子。他愛的唯有霁兒而已。那些往事,也許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可是他忘了。
“其二,便是我強留住你的魂魄,日後你大可自行修煉,日後尋找她的轉世之處也尤為方便,但此事異常艱難,孤魂野鬼行于六界之外,須得多年艱難修煉方能保住魂魄不散,但要守護你要守護的人就要更多時日。此事,你細細想過再回答便好。”
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望向南宮蒼罹,南宮月離張了張嘴,終是什麽都沒說。
最終,南宮蒼罹凝向顧長君道:“我要留住魂魄,世世生生守護霁兒。”
顧長君微滞,微微一笑道:“好!”微頓,又是凝向南宮月離始終難安的眼眸,勾唇道:“如此,我便再送你一個人情好了。南宮蒼罹,我送你三年光陰,到時這天下根基穩固,你再來尋我。此時,你還是盡快回一趟皇城,只怕是頃刻間就要易主改姓了。”說罷,便不由分說攬了朱砂的腰身與石室內乍然消失。
朱砂離去前的最後一眼,只來得及看清南宮蒼罹的身子不再透明,如此便放下心來。可身處雲端之上,朱砂只得不停地吸氣,呼氣,再吸氣呼氣。良久,方才揪了揪顧長君的衣擺,小心翼翼道:“你既然可以留他三年性命無憂,為什麽不能留他三十年呢?”對于仙人來說,這些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顧長君凝着朱砂小心翼翼追問的眼眸,心頭漫過細密的疼惜,這個從來孤傲不可一世的小朱砂,竟也有這般模樣嗎?只話到嘴邊,仍是斂下身上已然開始蔓延開來的疼痛,不痛不癢坦白道:“若我說,他短短三年是拿我三萬年修為換來的呢?”
“三萬年?”朱砂的嘴巴不覺間張成圓形,可這重點分明放錯了位置。
顧長君苦澀一笑,手指放在她的腰間不禁一寸寸收緊,半是哀怨半是惱怒道:“我的小朱砂,我可是統共剩了不到五萬年修為呢?嗯,這麽說吧,我與他三年壽命便如同我拿了自己一般壽命給予他。但我是從前是仙人,除非魂飛魄散,又不會真正少了這些年月。打個最了然的例子,便是說,我許他三年,便如同我許他了半截手臂一樣。”
“那豈不是很疼?”朱砂緊張地握住他的手,生怕他突然間就消失不見。
顧長君終于舒心的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清瘦的臉頰,莞爾道:“那你可還要我許他三十年?”
這回卻是問住她了。然而她緊握着他的手卻是不曾放開,良久,方才鄭重道:“我不知道主人能不能原諒我沒有救下他的親生兒子,也不知道霁月會不會怨我,可是顧長君,我希望你好好的,永遠。”這個乍然現身的男子,将她放在心尖上的男子,點亮了她生命裏所有的光亮。這一回,便是她自私吧!
南宮蒼罹同南宮月離回城的路上,便聽聞了洛大學士洛亭北聯合原南國二皇子容祈發生政變,現已舉國發喪道是皇上不幸駕崩,立太子南宮麟為皇上。
南宮月離一路尤是氣憤,那個老頭子編編書也就罷了,還氣血沖頭被人此番利用,也委實愚蠢可笑。南宮蒼罹卻是一路靜默着,除卻安靜着吃下南宮月離備下的飯菜,再無任何動作。
那一場政變解決的尤其順利,原本葉闌就沒落入他們的掌控之中,加之綠兒同玄衣雖是生了異心,可與那些真正地旁人相比,自是向着南宮蒼罹,最要緊的是霁月這一回是真的逝去了。如此,在南宮蒼罹回宮那一刻,鳳雲忽變,一切皆在掌控。
倒是在是否處決容祈一事上,南宮蒼罹凝着手中碧色玉簫,長久地下不了決心。
直待一盞茶都冷卻了,南宮蒼罹緊握着那支玉簫的手方才緩緩放松下來,要身側之人将外面等候之人請進來。
身邊的小太監明顯怔了怔,皇上怎的用了“請”這樣的客氣的字眼,可也不過一瞬,便恭恭敬敬的俯身出去,将殿外的一男一女請進大殿內。
男子一襲深色衣裳,一把折扇負手在身後,端得一見是個溫潤儒雅的男子。那女子行走在他身側,明顯稚嫩年輕許多,縱使一身素色衣裳,卻也看得出至多十三四歲的年紀,那張軟軟的娃娃臉,極輕易便暴露了年紀。
南宮蒼罹擡頭看一眼那男子,未有任何驚奇,只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時,方才顯露了少許驚異。可也只是驚異,他此刻竟是連半分好奇的心思都失卻了。
“草民拜見皇上!”
“民女拜見皇上!”
兩人一齊跪下,聲音卻是一般的不卑不吭。
“起來吧!”南宮蒼罹無謂的擺擺手。兩人站起身來,凝着南宮蒼罹仿佛神志不清的模樣,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開口。
良久,卻是南宮蒼罹緩緩走下來,雙手緊握着手中的玉簫,一雙眸子卻是忐忑不安地望着容蕭道:“這玉簫……贈與我,可好?”
容蕭一滞,乍然擡起頭來,他如何想象,如何能夠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問鼎天下的男子啊!此刻,卻是為了一個區區玉簫滿眼期盼滿眼惶恐的凝着他這樣一個平民百姓。最後,容蕭依是斂下心底的不舍,淡淡道:“好!”微頓,又是小心補充道:“草民此次來本就是要将這玉簫贈與皇上的。”
南宮蒼罹聞言,倏地綻出一個明媚的笑意來,緩緩轉身之際,顧自道:“多謝!容祈朕自會饒他一命,但……此生再無自由之身。至于他的妻兒,若是願意陪在他身側,朕也沒甚意見。”
容蕭聽罷,本該重重跪下來跪謝吾皇大恩,可是他那一聲“多謝”在前,此刻他只得木讷站着,倒是身旁的女子在南宮蒼罹重新坐回到龍椅之上時,重重的跪下來,聲聲祈求道:“民女額小钰,是為原漢霄太子殿下鳳莫邪的王妃,民女有一事相求,但請皇上看在霁月姐姐的面上,幫一幫小钰。”她本不該來找他,可是這天下之大,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想要躲避鳳莫邪的尋找,委實不易。能夠幫她的人,唯有這天下之主了。
南宮蒼罹雖是頗有些驚異,最後卻還是應了她。倒是小钰聽着他的那一聲“好”惶惶然不可置信。
依是在離去之際,容蕭猛地回過身,猝然問道:“皇上本不必如此,這玉簫不過您一句話的事,我等一介草民……”
南宮蒼罹不待他說完,已是淡淡道:“她曾要人暗中保護你,我又怎能傷了你?”
容蕭怔了許久都不能回過神來,及至整個人已然身處宮外之際,依是呆呆的,末了,只一個人傻笑。偶有路人凝見他那一副癡人的模樣與他背後指點,他亦不以為然。
原本,他開口問南宮蒼罹,也是清楚南宮蒼罹能夠順利答應多半是因了霁月。他只是想要親耳聽他說出口,如此也算為霁月覺得值得。不想,他一開口便一同了卻了他素年來的心願。那樣絕世無雙不可多得的女子,曾要人保護他,不論是因了青陽,還是旁的什麽,他這一生曾被她記挂過,也是足夠了。
容蕭“啪”地一聲打開折扇,扇子在他掌中搖晃的甚是歡喜。看來,那一天他在霁月将玉簫丢出窗外後顧自偷偷撿回來是多麽正确的決定。看來,他将偶遇的小钰帶在身邊時多麽正确的決定。如是他自己,他這個原來的南國三皇子,還不知能不能被接見。看來,他親手将玉簫奉上,是多麽正确的決定。那一聲“她曾要人暗中保護你,我又怎能傷了你?”,足夠溫暖他餘生所有光陰。
只轉念間想起那個尤是年輕的女子,不禁有些可惜。
他在他們開始征戰天下後便四處漂泊無依,只輾轉聽來霁月的消息便也會不由自主的向那個地方走去。他遇見小钰的時候,她剛剛被青陽着人丢在漢霄皇城的街市上。他對這個鳳莫邪甚是盡心保護的小女孩有所耳聞,眼見着她獨身一人孤苦無依,加之鳳莫邪不知身在何處,他便将她帶在身邊了。
只後來,她談起青陽時那般咬牙切齒的恨意,他才慢慢知道有關鳳莫邪的父皇母後逝去的真相。只是,時日不久,她再次詢問他有關青陽的消息時,那雙充滿恨意的眸子,恍若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希冀。他識得那樣的神情,只從不挑破。
一直到那日,他與小钰兜轉在對決戰場之外,是鳳雲同南宮蒼罹你死我活的決戰。小钰被夢玲識出,小钰慌亂間幾是幾是跪下來求他,求他千萬不要讓她回到莫邪哥哥身邊。容蕭應下來的那一刻,仍是開口問她一聲為什麽。小钰緊緊咬住嘴唇,淚水嘩嘩流落,只呢喃道:“我對不起莫邪哥哥,我對不起他……”
容蕭心口一滞,瞬時明白了這些日子被她小心掩藏的事實。她愛上了殺害鳳莫邪一雙父母的仇人,她如何對得起他?
一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南宮蒼罹也離世,直到這天下在南宮麟的治理下天下太平,容蕭在南國皇陵前遇見一個風華依舊的中年女子,眼角雖是爬了些許皺紋,卻端是看得出年輕時美貌非常。容蕭記得她的輪廓,“小钰!”他喚出她的名字那一刻,她也認出他來。
那是真正地時過境遷了。當年那個稚嫩的小钰已然可以微笑淡然的同她講述當年種種。卻原來,當初她不願回到鳳莫邪身側,不止有她一人的私心,仍有她在明白愛上青陽後乍然明白的許多道理。這些個道理中,最先襲來的便是霁月深切愛着南宮蒼罹的百般折磨卻又獨自快樂着。再往後,便是莫邪哥哥身旁的夢玲。
往日裏,她素未将一個侍女看在眼裏,可是她知道夢玲喜歡莫邪哥哥。可是,那日莫邪哥哥與她下藥她是知道的。是同命蠱。是若我痛,你便會加倍疼痛的蠱蟲。此蠱,至死方休。那時,她瞧着并不覺得什麽,最多也就是些殘忍。可是在她明白愛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那個喚作夢玲的女子,雖是做了些錯事,卻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原本就是恩怨糾結何時了的事,緣何能怪了她一個人?
尤其,他是主人,夢玲是附屬。加倍的疼痛加諸在夢玲身上時,她該有多疼,卻是又在最痛那一刻,希望他能夠開心一些。她們都是一樣愛得極其無望的女人。小钰第一次将自己成為女人,在遇見青陽之後。
兩人道別之際,容蕭方才淺淺開口道:“你不恨霁月嗎?”終歸是因她,方才攪擾了太多人的一生。縱使她不願,卻也鑄就了這樣的事實。
小钰仰起頭,面容迎向橘色夕陽灑下溫軟的光,答非所問道:“亦唯有她方才能夠配上他吧!”她該如何說,她初見他時,便為他容顏所惑,驚為天人那一刻,陡然忘了前一刻滿眼血腥。微頓,又是苦笑着補充道:“可是,如是能夠重新來過的話,那一天,他親手殺了我該有多好!”
約是百年後。南宮蒼罹日也不休的修煉,終于能完整的保住三魂七魄不散,可他仍是不能在日光下行走。只是他已然等不及了,天色将将暗下來之際,他便努力壓抑住狂亂的心跳,向着不遠處的小鎮走去。
夜還未深,路上仍有幾個還未歸家的路人,南宮蒼罹特意掩了身形小心尋找一戶林姓人家。
早在幾年前,他便去見了朱砂同顧長君,霁兒早該投胎了,可顧長君的态度極是堅定,只道:“她還未長大呢,你再等等,再等等。”
他氣得不行,倒是朱砂撐了一把傘送他出門時,溫和地微笑道:“你總不能讓她伸手碰到一片虛無吧!”說着,便将傘遞給他顧自轉身回去。南宮蒼罹乍然醒轉,回去後便愈發晝夜不息的修煉,有一次險些走火入魔弄得自己魂飛魄散,幸而顧長君不甘不願的及時趕來方才留住這個仍是不大中用的魂魄。自那以後,南宮蒼罹便愈發小心,他要保護霁兒,一定要讓自己首先變得強大起來。
這一日終于來了。這一年,是霁兒投胎的第十三年。她在那一戶林氏人家做小丫頭。
南宮蒼罹旁若無人的穿過大門,進入廳堂時,霁月正跪在地上被人鞭笞。南宮蒼罹渾然不知那面目兇惡的中年男人咒罵了些什麽,腦海裏唯有霁兒清冽堅決的嗓音回蕩着。
她道:“鞭笞一百,王爺并非言而無信之人,即使霁月,也不可!他日,霁月恢複了,自會讓王爺實施。”
她道:“餘下的我會還你。”
她終于還給他,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南宮蒼罹的手指一寸寸握緊成拳,最後,卻也只是任由淚水洶湧滑落臉頰。
顧長君說過,“南宮蒼罹,霁月只是鳳凰仙子千年一世靈魂蘇醒挑中的那個人。千年後,你還是要投胎,還是要忘記往昔所有。這是宿命。”
顧長君還說,“南宮蒼罹,你此般選擇永不能後悔,你從此以後只會是于陰暗中生活的人。霁月每一世都會有人誓死守護,是人,而不是你這般非人非鬼的東西。”
是青陽。
南宮蒼罹知道,卻還是無悔。他能夠這樣看着她,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