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轉身回到屋裏,傅寧一轉頭就見傅安和已經蹬了鞋爬上床,跪坐在雲朗旁邊,歪着頭盯着雲朗的睡臉看。
怕傅安和将雲朗叫醒,傅寧趕緊大步走了過去,将自己寬大的手掌蓋在了傅安和的頭頂。
“別吵醒舅舅。”傅寧壓低了聲音囑咐傅安和。
傅安和轉過頭來看着傅寧,也壓低了聲音問道:“舅舅為什麽還在睡?”
傅安和這樣一問,傅寧就覺得有些尴尬了。
他要怎麽跟一個小孩子解釋這個問題?
憋了半晌,傅寧沉聲道:“舅舅累了。”
“舅舅為什麽累了?”傅安和眨着大眼睛看着傅寧。
傅寧語塞,拍了拍傅安和的頭,尴尬地轉身走開:“別吵醒舅舅。”
望着傅寧的背影,傅安和不滿地撇了撇嘴,然後就趴在了雲朗身邊,百無聊賴地看着雲朗的睡臉。
傅寧逃到房間另一邊的書案後坐下,再擡頭往床邊看時,便見雲朗睡得正香,而傅安和也極為乖巧地趴在雲朗身邊,不吵也不鬧。
傅寧的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安定感,那種生在帝王之家本不會體會到的安定感。
等聶言輕手輕腳地将公文搬了過來,傅寧就收斂心神,專心批閱公文。
雲朗是在傍晚時醒來的,困意未消,只是餓得受不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雙眼,結果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張稚嫩的小臉,吓得雲朗瞬間瞪圓了眼睛,待看清面前的人是傅安和時,雲朗才松了口氣。
吓他一跳,還以為是傅寧突然變小了呢。
雲朗小心翼翼地撐着身子坐起來,微微轉頭這才看到坐在房間另一邊的傅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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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朗下床,走到傅寧眼前。
專注于公文的傅寧只覺得眼前一暗,擡起頭來才注意到雲朗的人已經站在眼前了。
“醒了?”傅寧将手上的公文放下。
雲朗點點頭,而後輕聲道:“餓了。”
“那就讓聶言吩咐廚房去準備吧。”說着付寧靜就要站起來,似乎是要親自到門口去吩咐聶言。
雲朗的眼神一閃,忙開口阻止了傅寧:“我去吧。”
話音未落,雲朗已經轉了身,趿着鞋拖拖踏踏地走到門口,拉開門後就探出頭去跟聶言低語幾句,說完話就又縮了回來,慢吞吞地走到傅寧身邊。
“怎麽這麽多公文?我還當你這個王爺做得清閑。”
“怎麽可能清閑?”傅寧瞥了雲朗一眼,然後就拉着雲朗坐到了自己腿上,“能叫皇兄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我,我怎麽能不幫他分擔?”
雲朗撇撇嘴:“那你從雲州回來之後就沒幫你的皇兄分擔過政務?”
每天都賴在他的床上,傅寧還有時間去看公文?
傅寧一愣,随後才想明白雲朗這是在揶揄他,不由地低笑一聲:“這不需要你擔心,該做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好。”
聞言,雲朗扭頭,狐疑地看着傅寧。
傅寧淡笑道:“你睡得昏天暗地的,我自然要找些事情做來打發時間。”
雲朗的眉梢一挑,哂笑一聲:“你确定你用來打發時間的事情是批閱公文?”
他雖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可還是有感覺的好嗎?
傅寧微窘:“你就睡在我床上。”
這讓他怎麽忍?
“怪我喽?”是誰把他仍在廣雎苑的床上就再沒讓他下來過?
“怪我怪我。”傅寧搖頭失笑。
傅寧的笑容裏帶着幾分縱容,這反倒叫雲朗生出幾分不自在。
瞧見雲朗這略顯扭捏的模樣,傅寧心頭一動,可還來不及做點兒什麽,聶言就敲響了房門。
傅寧和雲朗同時轉頭看向門口,傅寧沒有要雲朗起身避開的打算,雲朗也沒有要站起來走開的意思。
“進來。”
聶言聞聲進門,可一瞧見傅寧和雲朗那樣親昵的姿态就是一愣。
王爺既然在忙,那可以讓他在外面等一會兒啊,這個時候把他叫進來,王夫不會覺得尴尬嗎?
可仔細一看雲朗的神情,聶言就發現感到尴尬的似乎只有他一個人。
“啓禀王爺,容将軍求見。”
容晟終于是回來了。
傅寧眉心一蹙,頗有些不滿地問道:“他怎麽才回來?”
從雲州到長安是有多遠?他早就給容晟發了信,可他都走了個來回,容晟卻剛剛才回。
聶言笑道:“從雲州到長安的這段路,容将軍若是有心,能走上一輩子呢。”
容晟他根本就不想回來。
聞言,傅寧沉默下來,半晌之後才又開口問道:“他人在哪裏?”
“容将軍就在堂屋,”聶言立刻答道,“廚房已經備好了晚膳,王爺您看……?”
“恩,”傅寧點點頭,攬着雲朗的腰帶着雲朗一起站了起來,“帶他去花廳。”
雲朗的腳步一頓,問傅寧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帶小王爺回清瀾苑去。”
對容晟來說,他是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壞人,因為他嫁給了傅寧,所以冉明風才不能繼續呆在穆王府,不管這個決定是傅寧自己做出來的,還是他吹了耳邊風,在容晟心裏,他大概都得不了一個好,他又何必去招人白眼?
傅寧卻摟緊了雲朗的腰,堅定道:“你跟我一起去,介紹你認識一下。讓人送安和回清瀾苑。”
雲朗的眼角一跳,偏頭睨着傅寧。
傅寧也看着雲朗,眼中有笑意閃過。
雲朗撇撇嘴,邁開腳步向前,傅寧便跟在了雲朗身後。
走進花廳之前,傅寧突地上前一步,牽起雲朗的手跟雲朗十指相扣,然後才牽着雲朗昂首闊步地走進花廳。
雲朗什麽都沒說,只擺好了笑容,乖巧地跟在傅寧身邊。
容晟是個相貌周正的男人,客觀地說起來,容晟長得比傅寧好看,而且看起來是個爽朗的人,會比傅寧更好相處,只是此時站在穆王府的花廳裏,容晟看起來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聽到腳步聲,容晟立刻轉過身來看向花廳門口,剛拱起手準備作揖就看見了傅寧跟雲朗十指緊扣的手,容晟的大腦一懵,連行到一半的禮都忘了,傻愣愣地站在那裏,緊盯着傅寧和雲朗的手不放。
見狀,傅寧幹咳一聲。
“我是什麽時候給你去的信?怎麽才回來?”傅寧牽着雲朗走到圓桌旁坐下,“坐吧。”
容晟這才回神,依言在傅寧對面的位置坐下:“請王爺恕罪,路上耽擱了幾日。”
容晟的這個回答簡直缺乏誠意,但傅寧卻沒跟他計較。
坐下之後,容晟的視線就一直在雲朗身上打轉。
這個男人就是那個把王爺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除了那張臉長得好看了些,他還有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
傅寧有注意到容晟在雲朗身上徘徊的視線,雲朗自然也察覺到了,只是這兩個人默契地什麽都沒說,都自顧自地喝着茶水,傅寧時不時地回歪向一旁,湊到雲朗耳邊低語幾句,雲朗有的時候低眉淺笑,有的時候又會嗔瞪傅寧一眼,兩個人親密無間,看起來跟尋常夫妻沒什麽區別。
穆王府的下人們早就已經習慣了傅寧和雲朗這樣的親密,但容晟卻十分不習慣。
在容晟的印象裏,傅寧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每當跟傅容站在一起時,傅寧都要有意壓制自己的氣勢才能襯托出傅容的王者風範,因此容晟從沒想過傅寧會主動去親近他人。
容晟曾見過許多愛慕傅寧的人,其中有些人自慚形穢,只遠遠地看着,不敢靠近半分,也有像冉明風那樣的人,耍盡手段也要飛蛾撲火,可不管旁人付出多少,傅寧永遠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高高在上,好像永遠不會被打動。
可此時此刻,容晟竟瞧見傅寧頻頻地靠近雲朗,主動跟雲朗攀談,大概還說了些逗弄雲朗的話,反倒是雲朗不以為意似的,傅寧若跟他說話,他就笑着應着,傅寧若不說,他也無所謂一樣。
容晟的心裏有些矛盾。
作為朋友,他當然希望傅寧能找到一生所愛,得到幸福,可……可明風該怎麽辦?
桌上一直沒人說話,直到飯菜上桌也始終沒人起個話題聊一聊。
傅寧也不着急似的,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着菜,時不時地還要給雲朗夾一些菜,就差把飯菜直接喂進雲朗嘴裏了。
到了這會兒,雲朗大概猜出了傅寧的意圖。
傅寧無非就是想讓容晟親眼看一看他們之間有多恩愛,然後才好說服容晟将冉明風帶走。可傅寧不覺得他做得有些過分了嗎?說悄悄話、夾菜這樣的行為并不是傅寧在正常情況下做得出來的,他這麽做作,容晟會看不出來嗎?
但雲朗也只是瞄了容晟一眼,什麽都沒說。
說到底這也是傅寧和容晟之間的事情,跟他沒什麽關系。
一頓飯吃完,傅寧和容晟卻是誰都沒有說起正事。
雲朗是懶得再陪下去了,于是随便尋了個借口便離開了花廳,臨走時還吩咐聶言去拿兩壇酒送進花廳,然後雲朗就回清瀾苑陪傅安和玩兒去了。
雲朗一走,容晟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傅寧道:“恕我直言,我不知道王夫究竟有什麽地方能吸引到王爺。”
“你不必知道,”傅寧擦擦嘴,不假思索地說道,“他的好,我知道就行,你知道了想做什麽?”
聽到這話,容晟才終于蹙起了眉,一臉凝重:“王爺,您……真心的?”
傅寧白了容晟一眼,反問道:“不是真心的,我娶他回來做什麽?你也該聽說了,是我上門去提的親。”
府裏的女妾是皇兄賞賜給他的,冉明風是容晟逼着他納來的,先王妃是使了手段先懷上了孩子才讓他不得不成親,唯有雲朗是他自己想要娶回來的人。
這個時候,聶言推門而入,手上還拎着兩壇酒,說是雲朗讓他準備的。
傅寧的眼中登時就多了幾分笑意。
容晟神情複雜地看着傅寧,等聶言出門之後,又問傅寧道:“那明風該怎麽辦?”
“你帶他走吧。”傅寧幹脆地說道,“王府裏的其他妾室我也不留。”
“王爺您這是何必?”容晟抿一口酒,暗自盤算着怎麽樣才能讓傅寧打消這個念頭,“您娶王妃的時候都沒想過要送走妾室,這會兒應該也沒這個必要吧?”
傅寧瞥了容晟一眼,聲音沉穩地說道:“那當初你跟冉明風都已經訂了親了,卻因為冉明風的執迷不悟而在穆王府門前跪了三天三夜,有必要嗎?只要你跟他成了親,他就是你的人,你總有辦法讓他愛上你,又何必連容家的臉面都不要了?”
冉明風跟容晟、容娥兄妹是青梅竹馬,容晟是打小就很喜歡冉明風,總是寵着冉明風,護着冉明風,想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送給冉明風。
冉家和容家也算是世代之交,兩家的長輩都不反對這樁婚事,因此容晟就理所當然地和冉明風訂了親,傅寧至今還記得那一段時日的容晟是怎樣的意氣風發。
可定親半個月之後,就在兩家人歡天喜地籌備着婚事時,冉明風卻親手設計了一出“捉堅在床”的戲碼,傅寧至今仍記得那一刻容晟是怎樣的悲痛欲絕。
但冉明風的那出戲破綻百出,不必傅寧解釋,冉家人就已經登門來道歉了,看在容晟的面子上,傅寧不想計較,這件事便成了幾個知情人之間的秘密,所有人都默契地三緘其口。
傅寧原以為事情就該那樣結束了,可沒過幾天,容晟卻跪在了穆王府的大門前,求他納冉明風為妾。那個時候傅寧只覺得容晟是瘋了。
傅寧一直都知道容晟對冉明風是千依百順,只是傅寧沒想到容晟會傻到連這種事都答應,只不過是冉明風哭着鬧着地懇求,容晟就心有不忍。
傅寧本不想理會容晟,傅寧覺得只要他不松口,這出鬧劇早晚都會結束,卻沒想到容晟在穆王府門前一跪就是三天三夜,第三天夜裏,冉明風偷偷來找了容晟,第四天一早,容晟就将一把匕首□□了自己的心口,再深半寸,容晟這個人便救不回來了。
冉明風這個“昭和君”的位置,是容晟拿命求來的,這叫原本就不太喜歡冉明風的傅寧就更厭惡冉明風了,把冉明風接進王府之後就随便找了個地方把冉明風安置下來,若不是看在容晟的面子上,傅寧都不會去管冉明風的死活,而“昭和”這個封號,其實是容晟給冉明風起的。
在那之後,容晟就請調去了雲州,雖然還跟傅寧保持着書信來往,可是卻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容晟一愣,嘆息道:“當年的事情何必再提?明風他都在你這穆王府裏待了這麽些年了。”
傅寧冷哼一聲,反駁道:“容娥也在我這府裏待了許多年,你是不是也要把容娥送給我了?”
“你要容娥做什麽?”容晟瞪了傅寧一眼。
容家人怨容晟給他們丢了臉,對容晟越來越不好,容晟走後,這股氣就給撒在了容晟的親妹妹容娥身上,以至于容娥在容府無法立足,最後還是傅寧出面,将容娥接進了穆王府,傅寧不能把容娥納為妾室,便只能委屈容娥做女婢,但在穆王府裏,容娥的身份地位僅次于聶言,甚至比先王妃的權勢更大,倒也算不上是委屈。
喝下一碗酒,傅寧緩緩說道:“容晟,我沒碰過冉明風,這些年一次都沒有。”
且不說他對冉明風心有芥蒂,就算沒有,只要容晟的心裏還有冉明風,他就不可能動冉明風一根頭發。
容晟心頭一震,驚訝地看着傅寧。
傅寧又道:“容晟,我當年會接他進穆王府,僅僅是因為你用性命逼我,我怕你死。”
容晟咬咬牙,問傅寧道:“那王爺現在就不怕了?若我再用性命相逼呢?”
傅寧嘆息道:“容晟,冉明風在你心裏有多重要,雲朗對我來說就有多重要。”
“怎麽可能……”容晟的聲音因為底氣不足而低了下去,“王爺跟王夫才認識多久?據我所知,你們是成親之後才有接觸的吧?”
“跟時間的長短無關,”傅寧低笑一聲,“我大概是初次見他時就已經注定是一輩子了。”
容晟抿嘴,無言以對,半晌之後,容晟又聽到了傅寧堅定的聲音。
“容晟,我不會讓雲朗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那一天,傅寧和容晟兩人在花廳裏待了許久,那一天,聶言進出花廳數次,來來回回地送了十幾壇酒進去,那一天,容晟到底是沒有給傅寧個準話,那一天,傅寧也沒再逼迫容晟。
當天夜裏,聶言将醉酒的傅寧送回了廣雎苑,傅寧卻在發現雲朗不在時固執地四處尋找雲朗,不依不饒,聶言無法,只得又命人去将雲朗找了回來。
雲朗一回到廣雎苑就看到院子裏有一個人影□□西撞地瞎晃蕩,不用細看雲朗就知道這搖搖晃晃的人影正是傅寧,于是趕忙快跑幾步沖到傅寧面前,從正面撐住了傅寧的身體。
“怎麽喝醉了還讓王爺在外面晃?”
傅寧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擋在面前的雲朗,兩臂一伸就将雲朗給抱進了懷裏,還越抱越緊。
聶言不知所措地站在傅寧身後:“回王夫的話,是王爺他非要到清瀾苑去找王夫。”
“去清瀾苑?”雲朗咋舌,“就他現在這腿腳,還想走到清瀾苑去?他是想去滄瀾湖裏待會兒吧?”
滄瀾湖是穆王府裏的一座人造湖,正位于廣雎苑和清瀾苑之間。
聶言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了聲,又立刻将笑聲憋了回去。
雲朗、聶言和另外兩個下仆費了好大勁兒才将喝得神志不清的傅寧給拉扯進了廣雎苑的寝室,好不容易走到床邊,雲朗就一把将傅寧推倒在床上,長舒一口氣。
“他們喝了多少?”
聶言有些心虛:“屬下沒、沒數,大概、大概能有十來壇?”
怕雲朗不高興,聶言故意說少了。
雲朗咋舌,卻也沒說什麽:“去準備醒酒湯。”
“已經準備好了。”聶言立刻狗腿地将一碗醒酒湯捧到雲朗面前。
王爺和容将軍開始喝酒時他就讓廚房準備了醒酒湯,可是王爺喝醉之後片刻不安分,這醒酒湯他們根本就喂不進去啊。
雲朗接過那碗醒酒湯就仰頭灌了滿嘴,也不管這屋子裏還有多少人在,爬上床就将嘴裏的醒酒湯渡給了傅寧。
他可沒那個耐心一勺一勺地喂給傅寧。
“行了,都下去吧。”喂完了醒酒湯,雲朗才想起來要遣退屋子裏的下人,“聶言,明兒王爺還要上朝?”
聶言有些為難地說道:“是應該上朝,可這都子時了,王爺又喝成這樣,這、這還能去嗎?”
看着哼哼唧唧地在床上翻滾的傅寧,雲朗嘆了口氣:“明兒一早照常準備吧,能不能去等他醒了再說。”
“也好,”聶言點點頭,“那……屬下告退。”
聶言帶着人離開之後,雲朗就開始替傅寧寬衣解帶,脫到一半時,手卻被傅寧給抓住了。
雲朗擡眼便見傅寧正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怎麽了?”
“不值啊……”
雲朗眨眨眼,仔細想了想才明白傅寧是在替容晟感到不值,想着傅寧這大概就是醉酒後半夢半醒的胡話,便沒理他,可誰知傅寧越是說不清楚話,話就越是多,含含糊糊磕磕絆絆地竟也将容晟和冉明風之間的事情給雲朗講了個七七八八,其中還有一些事情是容晟不知道的,事情都說完,傅寧就安心了似的睡了過去,鬧得雲朗哭笑不得。
第二天,宿醉的傅寧是被雲朗給喊起來的,洗漱一番之後就忍着頭疼匆匆忙忙地進宮上朝。
日上三竿時,便有人通報說容晟醒了,雲朗收到消息後就帶着容娥和連生去了容晟借宿的客房,還端了一碗醒酒湯。
進門之後,容娥“啪”的一聲将那碗醒酒湯摔在了桌上,也不去管碗裏的湯水灑出來多少,轉身就回到了雲朗身後。
“奴婢見過容将軍,這是王夫特地命人給容将軍準備的醒酒湯,請容将軍趁熱喝了。”說這話時,容娥的語氣裏除了陰陽怪氣,還有那麽一丁點兒咬牙切齒。
坐在床邊的容晟頗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容娥,然後才緩緩起身,要給雲朗行禮。
見容晟也是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雲朗趕忙攔住容晟:“禮就不必了,容将軍昨夜也喝了不少,這會兒大概也不舒服,就不必多禮了。”
“他活該!”容娥忍不住插嘴道,“酒量不好還喝!”
從來沒見過容娥這樣潑辣的模樣,雲朗覺得有趣極了。
反倒是容晟黑了臉,瞪着容娥沉聲道:“你在穆王府幾年了?怎麽還這麽沒規矩?”
“要你管!”容娥不甘示弱地瞪了容晟一眼,然後一跺腳,跑出門去了。
雲朗搖頭失笑:“連生,出去看看你容娥姐姐。”
“是。”連生不知道他要出去看什麽,可還是聽話地追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這叫容晟有些尴尬。
“那個……舍妹脾氣不好,但是、但是心地不壞,還請王夫……”
“我知道,”雲朗打斷容晟支支吾吾的道歉,“我雖然跟容娥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容娥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容将軍不必擔心我會因為這點兒小事就為難她。”
有他這麽替人說情的嗎?
“……多謝王夫。”
雲朗笑笑,沒說話。
容晟将那碗醒酒湯捧在手裏,隔一會兒喝一口,喝一口就瞄雲朗一眼,喝完半碗醒酒湯,容晟問雲朗道:“請問王爺他……”
“王爺上朝去了,王爺臨走前特地囑咐我将這把鑰匙交給你。”說着,雲朗便将一直握在手裏的一把鑰匙交給了容晟,“王爺說你若不方便回容府,就去這裏,想住多久都可以。”
容晟沒有拒絕,爽快地将那把鑰匙收進了懷裏:“我會親自向王爺道謝,勞煩王夫親自來我這裏。”
“無妨,”雲朗笑眯眯地看着容晟,“是我想見一見你。”
“見我?”容晟挑眉,“不知道王夫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雲朗淺笑。
昨天晚上從醉酒的傅寧嘴裏聽說了容晟和冉明風之間的事情,雲朗不由地就想要再見容晟一面。雲朗是一個在大多數時候都優先考慮自己的人,因此還是挺佩服容晟這種會舍身為人的人,雖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容晟的做法蠢得厲害。而且雲朗也想看一看這個容晟對冉明風還有幾分情,若情已經不深,那他們也沒必要為難容晟,直接将冉明風趕出府去就好了。
容晟慢悠悠地将一碗醒酒湯喝碗,雲朗卻仍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即使再遲鈍,容晟也知道雲朗這是有話要跟他說。
“不知王夫特地等在這裏,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雲朗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是有話要說才來的,不然我何必來自讨沒趣?容将軍又不待見我。”
沒想到雲朗一開口就把話說得這麽明白,容晟面色一窘,尴尬地垂下了頭。
身為穆王府的王夫,他說話這麽直白真的好嗎?不會給王爺惹麻煩?
“王夫想說什麽?”
“容将軍不打算将冉明風帶走嗎?”問這話時,雲朗坦然地看着容晟。
容晟眉心一蹙,聲音也冷了幾分:“我只知道婦人善妒,沒想到王夫的嫉妒之心跟婦人比起來也是有過之而不及啊。”
這話若由王爺開口來說,那是王爺對王夫的寵愛,可由王夫親口來說算是什麽事兒?除了善妒,他想不到別的形容。
“那又如何?”雲朗理直氣壯道,“我還不能嫉妒了嗎?容将軍就從來都沒有嫉妒過嗎?若沒有,容将軍又為何久居雲州不肯回京?王爺他為了容将軍的事情,可沒少花費心思。”
最後這句話是雲朗順口胡說的,但卻也跟實際情況相差不遠。
容晟被噎住。
他沒嫉妒過嗎?這怎麽可能!
其實在他跟明風定親之前,他就已經察覺到明風對王爺的戀慕了,明風十分單純,喜形于色,就算有心想要遮掩,明風他也不知道遮掩的方法,因此他早在明風開始對王爺獻媚、讨好時就察覺到了明風的心意,他不嫉妒嗎?他嫉妒得快要瘋了!因此他才匆忙尋了個時機跟明風定親,卻沒想到明風竟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明明是他先認識的明風,明明是他一直陪在明風身邊,明明是他在保護明風,可為什麽王爺就能輕輕松松地搶走明風的心?他嫉妒,可他無法責備任何人,正因為此,他才離開了長安,去了雲州,去了一個眼不見心靜的地方,抱守着那些回憶度日如年。
見容晟面露悲傷,雲朗撇撇嘴:“我并不是來指責容将軍的,我也知道容将軍只是愛得太深,可你認為冉明風在穆王府裏守着王爺就能過得幸福嗎?”
被雲朗勾起了太多的情緒,容晟睨着雲朗,冷聲道:“至少在王夫來到穆王府之前,明風他都過得好好的。”
“好好的?”雲朗嗤笑一聲,“容将軍是在說笑吧?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不愛你,不看你,甚至不碰你,這其中滋味,容将軍該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的吧?”
“可是……”
“容将軍可千萬別跟我說什麽‘終有一日’,冉明風在穆王府裏待了不止一兩年,若王爺能喜歡上他,早就跟他雙宿雙栖了,還能有我什麽事兒?”
見容晟垂頭不語,雲朗再接再厲,繼續勸道:“而且容将軍你有沒有想過王爺為什麽碰都不碰冉明風?”
聽到這話,容晟轉頭看向雲朗:“為什麽?”
“因為他是你心愛的人,”雲朗一字一頓地說道,“王爺的身邊本就不缺人,又何必非要去動至交好友的心上人?若冉明風成了王爺名副其實的妾室,容将軍就真的能做到心無怨恨?只要容将軍和王爺還是好友,王爺就不可能去動冉明風。”
傅寧可是把容晟這個朋友看得極為重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出納冉明風為妾這樣的蠢事兒來。
容晟愣住,可卻還是不松口:“王夫不必多言,只要明風還愛慕着王爺,我就不會帶他走。”
“好,”雲朗笑着站了起來,“那我也給容将軍留一句話,冉明風若不走,我有成千上百種方法讓他不得安寧,到時候我可不保證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你!”容晟惡狠狠地瞪着雲朗,“王夫就不怕我把你的這副嘴臉告訴給王爺?”
“你去說啊,”雲朗笑得越發燦爛,“我還真就不怕!”
這話說完,雲朗就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帶上連生離開,卻把容娥給留下了。
容娥的心中也是對容晟有怨,可容晟到底還是她的親哥哥,容娥更關心容晟這幾年在雲州的生活,好在雲朗臨走時給了容娥臺階下,容娥便又回到了屋裏。
可容晟被雲朗臨走時的嚣張給氣得夠嗆,容娥一進門就聽見容晟的不滿:“王爺是瞎了眼嗎?怎麽看上這麽個男人!”
一聽這話,容娥才剛壓下去的火氣就又竄了上來:“是啊是啊,全天下就你那雙眼睛锃亮锃亮的,愛上那麽個厚顏無恥的男人!”
“小娥!”
“你吼什麽?”容娥不甘示弱地吼回去,話出口的瞬間眼淚也跟着湧了出來,“連冉家人都受不了他,跟他斷絕了關系,就你還護着他!他到底哪裏好啊?你為了他前程不要了,家人不要了,朋友不要了,連命都不要了,可這些年他有沒有一點兒惦念你?那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男人,我還說錯什麽了嗎?!”
容娥這一哭,容晟可慌了。
“行行行,你別哭啊!”容晟手忙腳亂地替容娥擦掉眼淚,手卻被容娥拍開好幾次,“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快別哭了。”
“我哭怎麽了?我因為他連哥哥都沒了,現在連哭也不行?”
“瞧你這話說得!”容晟看着哭得稀裏嘩啦的容娥,哭笑不得,“我怎麽就不在了?我這不是在嗎?”
“你在?你在哪兒啊?”容娥一邊哭一邊瞪着容晟,“我在容府裏受人欺淩的時候你在哪兒?我在穆王府裏遭人排擠的時候你在哪兒?我想要我哥哥來保護我的時候我哥哥他究竟在哪兒啊?一年就寫兩封信報個平安,有什麽用啊?我這個親妹妹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外人重要!”
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成個小女孩的穆王府女管事,容晟心疼地抱住容娥:“對不起,是哥哥讓你受委屈了。”
容娥再說不出話來,埋在容晟身前嚎啕大哭,像是要一口氣将這些年受過的委屈都哭個幹淨似的。
而容晟就只能笨拙地輕輕拍打着容娥的背,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哭夠了,容娥就推開了容晟,自己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哥哥你什麽時候回雲州去?”
沒想到容娥會這麽問,容晟有些詫異:“怎麽這麽問?不希望我在長安多待一段時日嗎?”
“多待?”容娥哂笑,“多待了又能怎麽樣?到最後不還是要走?反正在哥哥心裏就只有那個人最重要,旁的人怎樣都無所謂,那哥哥又何必留在這裏?回雲州去吧。”
“小娥……”
“哥哥不必多說,只要哥哥的心意沒變,我也沒什麽能跟哥哥說的,告辭。”話音未落,容娥已經轉身,毫不猶豫地大步走出房間,腳步堅定地走遠。
她原本還想要問一問哥哥在雲州過得怎麽樣,可只要一談起那個冉明風她就生氣,根本沒法好好說話。
望着容娥的背影,容晟動搖了。被傅寧勸說時,容晟沒有動搖,被雲朗威脅時,容晟沒有動搖,可被容娥這麽一哭一吼,容晟卻動搖了。
容娥是他的親妹妹,是他從小護到大的親妹妹,之前沒看見也就罷了,可親眼見到容娥委屈成這樣,容晟真的是心疼得不行。
有些喪氣地坐回床上,容晟開始思考,思考這件陳年舊事是不是真的該做個了結了。
曾經他以為時間會解決一切,王爺早晚會喜歡上明風,明風早晚會得償所願,那些風言風語早晚都會失去蹤跡,他也早晚都會忘記這段感情。
可事實證明,時間并沒有改變什麽,王爺依舊不喜歡明風,明風沒能得償所願,那些風言風語仍在,他也什麽都沒有忘記,這件事停滞在幾年前的模樣,再無進展。
容晟知道,傅寧有權利直接将冉明風趕出穆王府,會叫他回來,是傅寧知道他沒能釋懷,因此特地給他這次機會。容晟知道,即便他無法挽回,傅寧也不會留下冉明風。傅寧既然做出了決定,那冉明風是無論如何都要離開穆王府的,不同的只是冉明風的歸處罷了。
容晟對此是心懷感激的,只是……他不敢面對冉明風波瀾不起的目光,他不想親眼證實自己對冉明風來說只是個普通朋友。
容晟這一坐就坐到正午,穆王府的午膳都準備好了,容晟卻還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