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離開

韓小諾能夠正常下地走動已經是半年後了，這段時候他一直住在韓依依租的房子裏，韓依依對他悉心照料，以前的韓小諾至少還會在面色上對韓依依表現出一股嫌棄，可是現在不了，他像是變了一個人，無論韓依依對他說什麽，他總是平淡地回應，像個程序簡單的機器人。

韓小諾瞎了，以前是一只眼睛看不見，現在是徹底看不到了。

他每天醒來吃完早飯，就會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坐一天，睜着一雙看不見任何光的眼睛，什麽也不幹。

韓依依有時候在家，會透過門縫看着他，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流一臉的淚，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命苦，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了現實的無情要遠超過她的想象。她是真的被打擊了，所以，她以往的嚎啕痛罵變成了無聲無息的流淚。

這一些韓小諾不知道，他坐在那裏其實只有少數時候是清醒的，清醒的時候他就會想起一個男人，丹鳳眼，鼻子很高，嘴唇薄的像刀片，腦海中，男人總是咧着嘴巴一臉冷笑的跟他說，你這個該死的同性戀，去死吧，然後，就是一片血肉模糊。幸好，這樣的清醒時間是少數的，他大多數時候都處于一種夢游的狀态，腦袋一片模糊，沒有任何思維。

這樣不算好，但對于他來講也不算差。

姚衡經常來看他，每一次來都不動聲息地在他旁邊坐一會兒，然後一臉懊惱的離開。韓小諾知道他來了，也不理會，他們就這樣彼此坐在客廳裏一聲不吭，消耗着痛苦的沉默。

姚衡注意到，韓小諾的臉越發蒼白了，有時候窗戶旁邊的光甚至将他的皮膚照出一股透明感來，他睜着那對黑色的眼睛看着四周，沒有目的，沒有方向，那一刻，姚衡生怕他突然消失了。

姚衡會想起那天在巷子裏撿到韓小諾時的情景，滿臉的血，眼睛裏沒有了任何生氣，姚衡以為他活不了了，他忍不住跪在他面前哭了，醫生說幸好當時韓小諾本能地偏了下頭，子彈是擦着他的眼球過去的，所以，他失去了那只完好的眼睛 。

韓小諾，要是可以，我真想當初是林傑用磚頭砸在我的頭上！姚衡不停地這樣想，心裏的痛恨就越發的濃郁起來。

可是，不等他的那股痛恨覺醒，那天韓小諾像是終于從混沌中清醒了過來，他突然對姚衡說：“姚衡，我要走了。”

姚衡沒有反應過來，他愣了半天才問韓小諾：“去哪裏？”

韓小諾笑了，半年來的第一次笑，他說：“我不知道，可能是南方，可能是北方。”

姚衡看着韓小諾，對方的眼睛不知道落在了哪裏，臉上帶着股淡淡的笑，像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又像個初入人世的小孩子，不問世事又像是不谙世事，姚衡聽到他語氣輕松的說：“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

姚衡哭了，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坐在沙發上哭的滿面通紅，為了不發出聲音，他将自己的手咬的血肉模糊，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笑着說：“韓小諾，你走吧，別回來了，有時間我去看你。”

兩個人都知道，這一別，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相遇了。

姚衡突然想起了韓小諾剛來的那會兒，染着一頭黃色的頭發，第一天上課就跟他打架，這家夥那時候的脾氣可真臭啊．．．．．．姚衡又看了看面前的韓小諾，頭發早就剪成了寸頭，五官明晰了，可是那對看什麽都神采奕奕的眼睛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姚衡想的心口發疼，他其實想留韓小諾的，但是，當他看到韓小諾那雙現在找不到落點的眼睛後，他的心更是像被利器絞碎了似的，疼的他都麻木了，他知道，自己得放手了。這一刻他恍然大悟，韓小諾從來不屬于任何人，他本應該就是那個染着頭發放蕩不羁的少年，卻偏偏被人加上了鐐铐，成為了今天這幅沒有靈魂的模樣。

姚衡站起身，他一步一步，十分僵硬地走到韓小諾家門口，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韓小諾，窗戶透進來的春日陽光灑在韓小諾的身上，讓他看起來那麽美好，又那麽不真實，姚衡多想抱一抱他，可是他害怕自己魯莽的舉動吓到了他，那一刻，他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他咬了咬牙，最後還是走了。

那年春天，韓小諾永遠離開了雲夢。

車站裏，大西北的春風吹起了煙沙，跟韓小諾來時的場景很像，韓依依牽着他，他笑着擡起頭，一絲煙沙劃過眼角，他說：“走吧，這地方待久了會沒命的。”

旁邊的韓依依頓了頓，她忍着眼淚撇過頭，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沖他們揮手的姚衡。

姚衡站在不遠處沖着他們笑，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一直到姚衡終老時，他都再沒有聽到過一丁點關于韓小諾的消息。

那個少年終究是走進茫茫人海消失不見了。

其實，那一天出現在車站的還有一個人，那個在韓小諾每一次午夜夢回的時候都會想起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襯衣，站在不遠處的人群中，他那對黑色的丹鳳眼一直盯着韓小諾，一直到韓小諾消失在檢票口，過了半天，他才轉過身離去。

這樣，轉眼過了四年。

２０１２年剛入夏，溫度已經升起來了，韓依依要出去工作，早上出門時特意跟韓小諾交代了，讓他別出去亂跑，飯都給他放冰箱了。

韓小諾雖然答應了她，但是從他開始習慣了黑暗之後，他那股不老實的勁兒突然就冒出來了，韓依依出門沒多久，他就拿着一根拐杖慢吞吞的出了門。

夏天燥熱，街上人不多，這樣韓小諾反而覺得輕松，他不喜歡別人看自己的目光，雖然看不到，但也許是眼睛失明讓他的其他感官都異常靈敏起來，他總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周圍那些或同情或可惜的眼光。

韓小諾雖然不喜歡被當成異類指點，但是畢竟經歷了那些事情，再加上幾年的生活沉澱，他多少還是比以前要放松了很多，而且他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所以，偶爾他還會跟那些人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只不過每一次都把讨論的人弄得一臉尴尬離場。

比如這時候，他剛剛經過一個公交車站，兩位等車的女同學看到了他，其中一人連忙拉着另外一個人，小聲說：“多好一帥哥啊，哎——”

被拉住的同學一邊忍不住看韓小諾，一邊沖着同伴到：“你小點聲，待會人聽到了！”

同伴回她：“怕什麽，我們又沒做什麽壞事。”

韓小諾其實都走過去了，這時候卻突然停住了，他冷不防回過頭，在那兩同學還沒反應過來時，他聲音沉沉到：“謝謝。”

兩位議論的同學一驚，吓得連忙離去，連車都不等了。

韓小諾笑了笑，回過頭拐杖一邊敲着地面，一邊慢慢向前走去，不一會兒，他飽滿的額頭上就分部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就在這時候，前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叮鈴鈴的聲音，韓小諾聽到一個焦急的聲音喊着：“讓開，前面的，快讓開！”

韓小諾所處的小城市沒有專用的盲人道，他現在走的人行道一般不會有什麽車輛，這會聽到叫聲，他也就不急不忙的往旁邊走去，可誰知道來者像是完全失去控制了似得，韓小諾剛踏開步，就感覺一陣天翻地覆，他被撞倒在地上了。

顧不上身上的疼痛，韓小諾伸手去摸索自己的拐杖，就在這時候，他感覺手上一穩，他的手便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

他來不及反應，胳膊也被人擡着了，随之而來的，是一個充滿關心的聲音：“大叔，你沒事吧！”

聽到聲音，韓小諾挎着臉到：“叫誰大叔呢，聽你的聲音估計也有二十幾歲了吧。”

扶着他的人一頓，随即聲音抱歉到：“對不起，哥，我扶你起來吧！”

說着，那人便将韓小諾扶起來了，韓小諾根據對方扶他的架勢推測對方應該比自己高一點，聽聲音開朗直白，握着他的手也溫和細膩，他估計對方也就是個小年輕，這幾年訛人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這種擦碰他也不是一次兩次發生了，韓小諾不希望跟面前的年輕人多糾纏，更怕待會圍觀的人多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連忙說：“我沒事，你把我拐杖給我就行。”

他話音未落，扶着他的人就将拐杖遞給了他，同時，對方在他身上到處摸摸拍拍，一邊擔憂的問他：“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韓小諾迅速将胳膊從對方手上移開，然後往後退了一步，他沖着聲音的方向擺了擺手，到：“你不用擔心，我沒事，也不訛人。”

說着，也不等對方反應就回頭敲着拐杖走了。

那人叫了一聲，韓小諾沒理他，他卻愣在原地一直盯着韓小諾，等到韓小諾的背影完全消失了他突然跳起來大叫一聲“糟了，遲到了！”說着，這才踏上自行車急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