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來
闫浩開着車,闫斌坐在副駕駛上,這輛車是兩個人在進入高速時換的,從那時候起,兩個人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窗外的景色早就換過了,此時他們應該距離雲夢很遠了。
闫斌看着窗外,目光裏的那股黑色比平時多了一些死寂。他成功了,他用韓飛的手殺死了韓龍,也讓韓飛進了監獄,他不僅給他爸報了仇,還為整個闫家幫死去的那些弟兄報了仇,按照闫浩的計劃,他們現在只要先到南方去躲過關鍵時期,過不久就能卷土重來了。
可是,他心慌了。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韓小諾,這個面色蒼白,一只眼睛漆黑一只眼睛褐色的男人。
面前每晃過一個場景,他就忍不住想起男人好看的臉;想起他不管是痛苦還是開心,都是隐忍的神情;想起他帶着自以為是的愛去給韓飛說讓他們合作;最後,闫斌想起韓小諾被他用槍擊中時倒向地面的場景......
韓小諾肯定恨透自己了,可是,一切不都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嗎,韓小諾于自己不是一直都是一個棋子嗎,自己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韓飛的兒子了嗎?
闫斌不停地催眠自己,可是無論他怎麽去勸說自己,腦海中,韓小諾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都像是夢魇一般任他怎麽也揮之不去,到最後,一個可怕的念頭沖擊了他的大腦:韓小諾死了,自己親自動的手,他看到子彈打在了他的頭上,那一下他肯定是死定了。
這樣一想,他就慌了,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旁邊闫浩的胳膊,闫浩猝不及防間失去方寸,汽車在高速公路上一陣劇烈的颠簸,差點撞上了旁邊的欄杆。
“你幹什麽?”汽車堪堪停住,一直處于神經緊繃狀态的闫浩此時也沒了平時的那股禮節,直接沖闫斌嚷到。
闫斌哆哆嗦嗦的說:“回去,我們回去。”
“你沒病吧?”闫浩叫着。
“不行,我得回去。”此時的闫斌已經完全沒了平時的那股冷靜,他顫抖着手去開旁邊的車門,身邊的闫浩卻一把抓住了他。
砰,一拳,正打在闫斌的嘴角,闫浩那一下不輕,鮮血瞬間就順着他的嘴角流了出來,但是闫斌的神色依舊是恍惚的,他擡着頭,對闫浩說:“他死了,我殺死了他,我殺死了他!”
闫浩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語氣冷靜下來,他說:“哥,你是不是前天殺人殺傻了?”
闫斌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闫浩在說什麽,趁着闫浩疑惑間,他回過身一把抓住車門把,推開車門就沖了出去,滴,汽車喇叭的尖銳聲響從闫斌的身邊劃過,一輛車擦着他的身體沖了過去,他差點被風卷着摔倒在地!
高速路上的車不少,他的風衣被一輛輛疾馳而過的汽車帶起的風吹得獵獵作響,系着頭發的繩子也早就斷了,他的頭發在額前亂飛,他彎着魁梧的後背,在高速路上站着,像一只被人打傷了的豹子。
闫浩看着他的樣子一愣,迅速下車沖他叫到:“我草,你他媽的不要命了?”
闫斌不理。
“整個闫家還得靠着你回來重整旗鼓,人都殺了,你他媽的在這裏裝什麽仁義?”闫浩接着說。
亂飛的頭發中,闫斌的眼睛在閃着光,他說:“我得回去找他,沒有他,我有個屁的家!”
聽到他的話,闫浩氣憤的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吼到:“你他媽有種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此時的闫斌似乎還處在恍惚中,眼神迷蒙,嘴裏一直念叨着:“我要去找他,我得回去......”
砰,闫浩又忍不住出手了,這一下是肚子,闫斌沒有任何防備,直接半跪在地上,闫浩看着他的那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他大聲叫到:“闫斌,以前我可是把你當我的精神偶像來看的,你瞅瞅你現象這樣,跟個鼈孫似得,你醒醒,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你自己知道,那些東西不過是逢場作戲,你他媽的怎麽可能愛上一個男人!”
咻!一輛汽車疾馳而過,大風将兩個人的身體都帶着晃動了一下,可是男人跪在那裏卻沒有任何多餘動作。
闫浩怕闫斌是身上帶了前天的傷,他還是很怕闫斌出事,這時候便連忙上前查看,走了幾步,卻發現男人的肩膀抖了一下,接着,就是連續又劇烈的抖動,闫浩一愣,頓在原地沒了動作,他聽到了闫斌壓抑的聲音在高速行駛的汽車中間響起,他聽到他聲音沙啞的說:“我愛他,我愛他啊,我親手殺了自己愛的人。”
闫浩心裏不忍,嘴上卻說:“人都死了,你他媽的在這裏假惺惺的幹什麽?”
于是,氣氛一瞬間凝滞了。
高架橋上的天空暗沉沉的,風放肆的刮着,将兩人的風衣撕扯的獵獵作響,汽車一輛輛的從兩人身邊過去,有人開過去還忍不住沖着兩人謾罵一聲,而這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個半跪着,就這樣持續了很長時間,一直到後來,遠處傳來了巡邏的警笛聲音,闫浩才一聲不吭的走過将闫斌扶了起來。
闫浩永遠也忘不掉那天闫斌的眼神,長長的頭發下,一對漆黑的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眼睛。要說以前可以從他眼睛裏看到刻意維持的冰涼,那麽,現在,那些冰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視一切的麻木。
天空灰壓壓的,估計馬上就要下雨了。
随着新年的結束,雲夢各處街上的行人也相比前幾天多了起來,大多是異鄉來打工的,滿面風塵,說話間都帶着各個地方的口音。
此時,一個不起眼的路口巷子蜷縮着一個人,滿目狼藉,因為他故意藏在暗角裏,所以看不清他的真實樣貌,而就在距離他不過幾步遠的地方,兩個背着蛇皮袋子的大漢在聊着天,似乎并未發現他的存在。
“聽說,前兩天景雲發生了火拼?”其中一人問。
“可不是,三大幫派為了地盤相争,死了好多人哩!”另一個人回。
“吓,早聽說那邊不安全,以後可不敢往那邊走。”
“不怕哩,不怕哩,三個幫派一個老大死了,一個被抓起來了,還有一個下落不明,要我說這新市長就是厲害,咱們雲夢以後恐怕是要發展起來了!”
“死了?”先前問話的那人驚訝道。
“可不是,說是人都被砍的分不清哪是胳膊,哪是腿了,要不是警察帶着手下來認出了那耳朵邊的一個紋身,估計都不知道是誰!”回話的人聲音唏噓。
“吓,你可別說了,我待會飯都吃不下去了。”問話的說。
“瞧你那膽子,哈哈,好勒,我們快回工廠吧,你回去過個年長胖不少!”
“是吧,我也覺得,都怪我們家那婆娘,一天到晚的......”
兩人邊說邊走,聲音就這麽遠去了。
蜷縮在路口的那個人此時也終于從一堆垃圾中爬了出來,瘦長的一個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風衣,上面全是泥濘和暗紅色的痕跡,他的臉上也是這樣的痕跡,細看下去,那顏色似乎是凝固的鮮血,不過更恐怖的是他左眼的地方,那兒像是被什麽東西用力砸過一般,竟然是一個空洞洞的血窟窿,血早就凝固了,那暗紅色的空洞給人一種觸目驚心的恐怖感,讓他看起來像一具從墓地裏爬出來的腐爛了一半的死屍!
似乎知道自己的樣子吓人,從剛才他就一直蜷縮在角落裏面,一直到聽到那兩個人的腳步完全遠了他才從充滿惡臭的巷子裏爬出來,他扶着牆慢慢的站起來,然後低着頭繼續扶着牆向前慢慢挪動起腳步來。
有人經過,像是看出了他行走的艱難,忍不住過來問上兩句,可是靠近一看,皆被他眼眶裏那詭異的空洞吓的連連後退,他看不清來人,只得麻木着一張臉繼續往前走去。
轟隆,遠處傳來一聲驚雷,下一秒,整個空間就彌漫起一陣朦朦胧胧的細雨,西北春日的雨像是冬日的積雪所化,落到皮膚上,冷進骨子裏,行走的男人被雨一淋,身體就開始忍不住抖起來,大概是身上的傷被雨水刺激了,他滿臉痛苦地慢慢蜷下了身子,過了一會,他靠着牆仰起了頭,他輕輕喘着氣,雨水在他臉上蔓延,将他臉上的血污慢慢洗淨,很快,他的五官清楚了,雖然臉上有着淤青,但是不難看出,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好看嘴臉。
只可惜那眼睛地方的巨大空洞是雨水沖不走的,似乎是感受到了眼睛的空落,他顫巍巍的伸出手向着自己受傷的眼睛處摸去,下一個瞬間,他笑了,春日的雨水下,他的笑蒼涼悲決,好比死在孕婦肚子裏的孩子,絕望的毫無聲息。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他想起了兩天前發生的一切,槍聲,刀聲,痛苦的怒吼聲......所有的聲音都在他耳邊炸裂開來,但是,一切都不及最後那一刻,男人扣動板槍的聲音。
他以為男人是愛他的,哪怕是最後一秒,他都是這麽認為的,可是,男人拿起槍沖着他扣下了槍栓,他看到有人倒了,遠處傳來警笛聲,男人帶着一群人離去,然後是韓飛,韓飛抱着他,眼睛裏全是悲傷,再之後,他就什麽也記不得了,
韓小諾從未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韓小諾覺得哪怕闫斌是為了自己的權勢将他殺死,他也不相信男人不過是因為仇恨而毀滅了這一切,最後,他還選擇了一個韓小諾最瞧不起的方式脫離——他竟然逃走了。
可是,眼前的一切已經足以說明一切,韓小諾始終是要明白,自己經歷的是人生,不是電視劇,闫斌也不是神,不管他怎麽将自己僞裝的不近人情,此時看來,他也不過是被仇恨驅使着的一介凡人,這樣想着,韓小諾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他甚至笑出了聲音,笑着笑着,他的胸口就開始忍不住痛起來,鑽心的疼痛幾乎要将他撕裂,他緊緊拽着心口的衣服,然後吐了。
過了一會,他感覺到眼睛暗下來,他擡起頭,看到了一個傾長的身影,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回到了高二那年,巷子裏,闫斌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意識模糊的韓小諾真以為是闫斌來了,他想告訴他,其實自己不怪他,可是,他張了張嘴,整個意識卻完全被黑暗吞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