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渡口【修】

顏蕾發現:自己和那座古渡口是很有緣分的——兩次倒黴都在這裏。

陳泊宇拉着她的手從地下車庫裏跑了出來。很快,他們發現周圍無處可藏:唐家舉辦宴席的游艇駛離了碼頭,前方是一大片開闊地,後方的儲蓄倉離得很遠。

如果貿貿然離開這片碼頭的話,很快,他們就會被狙擊手當做靶子來射。

陳泊宇的目光落在了對面——古渡文化街和碼頭只隔着半條長江,中間大概有1公裏左右的水域。

夜晚潮落時分,江面很平靜,無風無波,泅水過去的難度不大。

唯一的問題是:現在是數九寒天的,江水的溫度在零度以下,人體不能長時間浸泡在冰水裏。

不管怎樣,這是他們唯一能選擇的路。

陳泊宇來不及猶豫,就拉着她跑到了江邊上,低聲叮囑道:“先憋住一口氣,跟着我跳下去!”

顏蕾吓了一跳,“我不會游……”

話還沒說完,他們的身後就響起了槍聲。

周圍的樹葉沙沙作響,陳泊宇一把攬過了她的腰身,一顆子彈擦着她的左臂飛了過去。耳邊有個聲音喝令道:“跳!”

如果換個場景他說這句話,那還能cos一下泰坦尼克號you jump, l jump。

可現在她只覺得無比的膽怯:旱鴨子不淹死可能嗎?

下一秒,顏蕾只覺得陳泊宇推了她一把,兩人就一起跳入了水中。

咕嘟嘟……

冷。好冷!水,好多水。

呼吸不過來了。鼻子裏面進水了。顏蕾想呼叫,但是她張開口,先是吐出一串串氣泡,然後劇烈地喝着水,氣管和肺部一片冰冷,胸腔中猛烈地擴張着的肺葉。

她感覺自己幾乎被壓榨成了灰,死亡的恐懼感緊緊包圍着,周圍無處可以遁逃。

好疼。

誰,誰來救救我?

忽然透入骨髓的寒冷中,一個人彎着身子向着她游了過來,青黑的江水中,他的頭發柔柔地飄起。一雙強壯的手臂把她擁抱在懷裏。她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

顏蕾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誰,求生本能讓她攀住了他的身體。陳泊宇也不吝啬,他的雙手圍上了她的腰,抱着她涉水而上。

“咳咳咳!”

終于浮出了水面,顏蕾不由自主咳了起來。

她的頭不小心磕到了陳泊宇的下巴,對方悶哼一聲,冷靜道:“別出聲。”

可惜嗆着了……咳咳咳。

她這麽一咳嗽,站在岸邊的狙擊手立即往他們這個方向射來了一梭子。

陳泊宇眸色一沉,他的反應十分靈敏,拉着她往下一沉,頓時水面上炸開了密密麻麻的水花。

顏蕾沉在水下,借着對岸的燈光,她清晰地看到子彈入水的痕跡,宛若一條條銀色的游魚急速沖往水底,不由得心驚肉跳。

期間,陳泊宇一直緊緊拉着她的手。水溫很冷,周圍的暗流仿佛要把他們兩個吸入進去。但陳泊宇從始至終沒有松開的意思。

躲過了這一輪子彈,陳泊宇就拉着她往前游去,顏蕾也不想拖他的後腿,只好現學現賣地跟着他一道游。

水裏面太冷了,游到一半,顏蕾就體力不支。先是手腳開始僵硬麻木,接着,她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不一會兒,她的渾身肌肉開始戰栗,像是被電流擊中一樣,漸漸失去了力氣……

擡眼,古渡口的大紅燈籠模糊成了視野裏的一片鮮紅。

她覺得自己永遠游不到那古渡口了,當體力耗盡的時候,她就會成為陳泊宇的累贅。

所以,她有點想放手——

好死不死,死一個總比死兩個人來的好。

爸爸也說過:人最艱難的是選擇生命與道義,只有死到臨頭,人才會發現自己最信仰的東西是什麽。

她很慶幸,自己最信仰的東西是讓他活下去。

于是,她松開了手。任憑黑暗襲來,她靜靜閉上了眼睛。

可是下一秒,陳泊宇就反扣住她的手腕,回頭一看,顏蕾的目光已經有些渙散。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中也帶着害怕:“不要松開我。”

可她真的太累了,江水奪去了所有的體溫,不由得道:“我堅持不住了……”

陳泊宇沖着她低低吼道:“顏蕾,想想你的孩子,你要是死了,孩子怎麽辦?!”

這幾句話,讓顏蕾忽然睜大了眼睛:對啊,她要是死在這裏的話,爸爸怎麽辦呢?爸爸現在只是個五歲的孩子!

就算爸爸有天大的本事,他怎麽能照顧得了自己呢?!

她不能死!

她死了的話,爸爸就沒人照顧了!

她一定要活下去,無論如何也不能死在這裏!

這麽一想,頓時心髒的溫度就回來了,人類的潛力被腎上腺素所激發。她抓緊了陳泊宇的手,咬緊了牙關,向着他靠攏。

忽然,她感覺到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被他握住,放在他的腰間。

陳泊宇道:“抱緊我。”

顏蕾點了點頭,她抱住了他的腰身,整個身體伏在了他的背上。

之後,這句“抱緊我”始終在她的腦海中回旋。讓她屏住了呼吸,始終不松開手。

哪怕四肢都麻木,全身都失去了知覺,她依舊緊緊抱着他。

這段短短的水路,似乎花光了滄海桑田的一生去渡過。

最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撐下來的,在即将昏迷的時刻,她看到了一束光芒。

是光明之神眷顧了他們嗎?一艘觀光長江的小游艇發現了他們,陳泊宇大喊了一聲,這艘小船立即向着他們駛來。

——

一分鐘後,陳泊宇就拉着她上了這艘小游艇。救起他們的是兩個外地來長江玩的游客。

快速把她的外套脫下來,抱在懷裏,陳泊宇再從襯衫內層拿出了警官證,“我是警察,請你們配合将船靠岸。”

于是小游艇立即向着碼頭停去。

好心的游客們還幫他們打了急救電話和報警電話。

可是,生命已經到了争分奪秒的關頭。她的體溫太低太低了,江風一吹,她的嘴唇已經變成深紫色,發絲兒都上了冰霜,好像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要冰封起來。

真的撐不住了,顏蕾閉上眼,感覺到一種徹骨的麻木在身體裏蔓延,奪去了理智。

這時,她的身上忽然多了一件衣服,稍稍溫暖了冰冷的身軀。

擡頭,她看到陳泊宇把一件外套蓋在了自己身上,四目相對,他擔憂地注視着自己,她想笑,但連一個笑容都擺不出來。

眼前的光輝大盛,游艇終于靠了岸。

她的身體一輕,被他打橫抱了起來,接着,陳泊宇抱着她跑到了街邊的一家賓館裏,再出示了警官證,要了一間房間。

一路上,她摟着他的脖子,感覺到他的身上比自己更冰冷,也不知道這男人怎麽鍛煉的,體魄居然這麽健壯。

不一會兒,陳泊宇把她抱到了一所房間裏,他先打開了空調,把她放在了沙發上,動手就解開了她濕噠噠的外套。

外套之下是一件貼身的白色襯衫,勾勒着年輕美好的女性曲線。

面對着她的身體,陳泊宇也沒多想,他只是考慮她要是再穿着這衣服,就會患上危險的低溫症,于是動手解開了她的襯衫。

顏蕾凍得毫無知覺,她知道陳泊宇在脫自己的衣服,只不過活下來的念頭比什麽都要緊,所以脫就脫吧。

接着,陳泊宇也脫下了她結冰的包臀裙和肉色絲襪,這麽一來,她的身上只剩下了內衣,而內衣的布料浸水暈染成了透明色,一身春光畢露無遺。

陳泊宇再把她抱進了浴室裏。

水龍頭一開,他抱着她站在水流下,讓水流沖去她渾身的寒意。

不經意間,他的視線移過她的臉龐,只見顏蕾紅唇微張,貝齒輕啓,濕漉漉的黑色長發貼在白皙的肌膚上,有種說不出的妩媚。

陳泊宇心中一動,這種軟香溫玉在懷的感覺,讓他也有些臉紅耳赤。

他想趕緊移開視線,卻不小心掠過她的兩團雪白……

于是,他的臉上溫度更高,幾乎滾燙。

他不是非禮就視的小人,但這浴室的光線着實太亮。

他們靠得也太近,根本躲不開視線。

想了想,陳泊宇幹脆閉上了眼睛——君子不能乘人之危。他不想趁機占她的便宜。

不一會兒,顏蕾終于慢慢恢複了知覺。

她睜開眼睛一看,陳泊宇自己的髒衣服還沒脫,他只顧着給她應急處理了,卻把他自己給忘了。

而且,他閉着眼睛。

抱着只穿着內衣的她,這個男子卻閉着眼睛。顏蕾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知道自己是個美女。平時走在大街上,都有不少男子色眯眯地打量着自己。

現在,她的全身上下一目了然,她可是個濕身大美女啊,陳泊宇卻閉着眼睛……

心頭一下子就暖了起來。

這男人很尊重女性呢,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想到這裏,她偷偷地看着他的臉頰。

話說回來,他真好看,眉骨優秀,劍眉挺拔,薄唇微抿,身上的黑色襯衫掩蓋了肌肉繃實的線條,淩亂的碎發貼在額頭上。

嗯,比爸爸年輕的時候要看好多了。(顏國華老同志:阿嚏!)

不一會兒,等她暖和了起來,脫離了危險,陳泊宇就把她抱了出來,用幹毛巾擦幹她的身體以後,陳泊宇再輕輕地把她放在了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

她抱着被子,這時候才知道應該害羞,臉頰也飛上了兩朵紅雲。

陳泊宇也不禁轉過身去,他也根本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其實救她的整個過程,他也沒多想,就是不能讓她死。

現在,他才意識到:這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還一直抱着濕漉漉的她……

陳泊宇咳嗽一聲,他盡量驅散掉腦海中奇怪的念頭,職業道德告訴自己:這些都是權宜之策。他必須讓她趕緊脫離失溫症。

可還是……做了些不該做的。

他眉頭凜了凜,想到她今晚可能要睡在這裏,就提議道:“要不然,我幫你打個電話給陸先生?”

“不要不要!”一聽到這句話,吓得她趕緊表明态度:“我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他!”

???

陳泊宇露出奇怪的眼神來。

顏蕾只好對救命恩人解釋道:“其實,我和陸嘉然五年前已經分手了,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他來了只會對我作怪,你不明白的,我最讨厭的男人就是他。”

陳泊宇:“……”

他是不明白,但,顏蕾既然不願意,他也不會再去聯系陸家。

眼看時候不早了,他還惦記着抓捕任務,就道:“我去追查那個狙擊手,你就在這裏休息一晚。”

顏蕾明白,碼頭遇險,對方有槍,陳泊宇今晚肯定要忙個通宵布置抓捕任務。

無論如何,她不能打擾他的工作,于是道:“你不用特意過來找我,等我休息好了就去找你。對了,你是回市警察局嗎?”

“不了,小林他們都在附近的游艇上,我就在附近的派出所辦公。”

他要是再趕回警察局召集人手,恐怕這個狙擊手已經逃之夭夭,所以就近單位設立辦公室,立即實施封鎖和排查。

顏蕾點了點頭,“那你趕緊去辦事吧,我休息好了就去找你。”

“好。”

陳泊宇走出了她的房間,輕輕以手阖上門。

——

不一會兒,顏蕾看到酒店樓下來了許多輛警車。

陳泊宇的辦事效率果然很高,她才剛眯了一會兒,全城搜捕就已經開始。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她睡不着,就靠在窗臺邊緣,看着對面街道上的警車封鎖、盤查,警燈幾乎點燃了整個城市,朦胧中,仿佛回到了唐小姑娘被綁架的那天。

與此同時,電視、手機上也收到了警方的短信,提醒市民今晚碼頭有持槍歹徒出沒。

城市的霓虹燈閃爍,在這寒冷的冬夜裏,一排排警車巡邏着街道,讓整個城池莫名墜入了一種緊張的氛圍裏。

陳泊宇帶她來的這家酒店視野格外的好,顏蕾可以看到:警方一點點縮小了搜查的包圍圈。與此同時,天上的無人機也在密集地巡邏着江面。

不一會兒,江面上某處的光點大盛,好幾艘防彈沖鋒舟聚集到了一個口岸上,連四周的無人機也飛了過去。

顏蕾知道警方有了重大發現,她打開了電視臺,只見有記者在直播,“……通過一個小時的搜捕,警方已經發現了持槍歹徒逃跑時所用的交通工具,就是我身後的這輛沖鋒舟。沖鋒舟上有子彈碎片,懷疑是歹徒留下來的。警方正在提取有效的證物……”

她看了看電視上的時間,只花了一個小時,陳泊宇就把歹徒的交通工具給找到了,他這辦事效率還真不錯。

既然确定了罪犯的登陸地點,陳泊宇又指揮幾十名警察沿着濱江大道一路排查下去,沿途尋找歹徒逃跑的蛛絲馬跡,尤其是——腳印。

在現代刑偵科學中,腳印下的微量元素鑒定也成為了追蹤的手段之一。

通過電子顯微鏡和X-射線微量分析儀(EDX)聯用檢驗物證,可以得出腳印下的微量元素殘留訊息,繼而鎖定歹徒落腳的區域。①

不一會兒,檢驗科就發回了檢測報告:在歹徒的腳印下發現了白梅花粉的微量元素。陳泊宇立即聯系城建局,得知城中用白梅作為景觀的小區只有城西的兩個。

也就是說:歹徒要麽曾藏在了這兩個小區裏,要麽,他的家就在這兩小區內。

但是這兩個小區裏有常住人口三萬多人,在三萬人裏想要找出一個人來,相當于大海撈針,不是容易的事兒。

對此,陳泊宇的安排是兩手準備:第一,提取小區監控。再從夜晚出沒的市民中排查嫌疑犯。第二,提取各個路口的監控。固定嫌疑人夜晚的活動範圍。

這是大案子,參與調查的警察衆多,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

與此同時。

顏蕾借了服務員的手機,點了一份燒烤外賣,一邊吃夜宵一邊整理自己的思路。

她之前在甲板上時想到:陳淩輝可能有同夥。同夥就在古渡口附近接應他。

順着這個思路考慮下去,她越來越覺得游輪最有可能是陳淩輝本來的目的地:

一來,小型的漁船都受到水上派出所的管控,陳淩輝用小漁船逃亡外省,肯定會被水上派出所發現外逃的端倪。

二來,深更半夜,碼頭上的起重機都停工了,貨輪是不會這時候靠岸的。

所以,最有可能靠岸接應他的,應該是某艘游輪。

那麽……他們可以從那天晚上所有接近古渡口的游艇上入手,順着這條思路打開陳淩輝同夥的突破口。

就這麽辦吧!

顏蕾伸了個懶腰,她要先睡一晚明天再去幹正事,今晚實在是太累了。

只是她剛沾到枕頭,門就被“啪!”地一聲踢開。

陸嘉然正冷冰冰地站在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顏蕾這裏對陳大警官有了一丢好感。當然,更多的是感激。

①掃描電子顯微鏡(簡稱掃描電鏡,/SEM0)和射線微量分析儀(EDX)聯用可用來鑒定樣品中存在的化學元素。這件事是真的。甚至,警方可以根據嫌疑人的腳印鎖定大致的區域。因為城市裏每片土地裏含有的微量元素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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