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燈泡

案子就此陷入了僵局。

顏蕾好不容易查到三個在名湖中學上過學的女生,結果兩個有不在場證明,一個就是受害人家屬。從作案時間和動機上來說,她們三個通通都排除了嫌疑。

莫非她的思路從一開始就錯了?

那個女水鬼選擇上岸的地點并不在高爾夫球場裏?

顏蕾很少有這麽困擾的時刻。

她感覺自己就像走入博爾赫斯筆下那條小徑分叉的花園。

敵人用空間和時間,塑造了一座龐大的迷宮。讓走進去的人不知不覺迷失了方向。

回到了家,她就把今天的所有線索都告訴了爸爸。

只有顏國華這樣身經百戰的老刑警,才能在一團迷霧裏抓到最關鍵的線索。

顏國華只問閨女一個問題:“江月初、石曼伶、周泓妍這三個姑娘都是名湖中學出來的學生。你覺得誰本身的條件最符合嫌疑人水鬼的側寫?”

“石曼伶!”毫無疑問是她。

潛水冠軍級教練、年齡符合、本地人、名湖中學的學生。這四個條件湊合在一起,很難讓人不懷疑,尤其是她超強的水性,當年整個名湖中學也沒學生比得過她。

顏國華點了點頭,繼續提點她:“但恰巧就在彭茂慶被殺的那天晚上,石曼伶遭遇到了搶劫案,時間就在死者落水的前後,有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你怎麽看?”

顏蕾也覺得此事有蹊跷:“是很巧合。警方目前在大力排查名湖中學的學生,要從中找出有游泳訓練條件的人。這麽一來,石曼伶肯定會被警方懷疑上。加上她工作的地點離案發現場不遠。如果我是警方的話,我會第一個懷疑她就是水鬼。”

“對,要不是這一起搶劫案的話,石曼伶就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她具備所有的作案條件,并且她每天都要路過江畔,對于長江的漲潮漲落時間是能準确把握的。她知道案發地周圍街道布滿了監控,所以聰明地選擇了從水路逃跑。”

這是顏國華老同志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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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劫案發生的時間實在太巧合,讓人不得不生疑。

顏蕾支起了下巴,懷疑是懷疑,可現實就是:“搶劫案幫石曼伶洗清了嫌疑。無論我們怎麽懷疑她,她都不可能是水鬼。”

顏國華淡淡道:“這可不一定。”

顏蕾吃了一驚,“難道這個石曼伶會使用分身術嗎?”

顏國華敲了敲她的小腦袋瓜兒,“閨女,你記住一句話:兇手想要掩蓋上一個謊言,就必須說下一個謊言。往往是說的越多,錯的越多。”頓了頓,他也不賣關子了,“我覺得,這個搶劫案實在是太過像一個謊言。”

搶劫案不偏不倚發生在命案的那兩個小時裏,可不就像是掩蓋謊言的謊言嗎?嫌疑人做的越多,露出的破綻會越多。這就叫做欲蓋彌彰。

“……爸爸,明天我去公安局專門查查這件事。”顏蕾明白了,爸爸的懷疑是對的。

有的時候,事情過于巧合,就肯定是某種精心的刻意安排。

——

第二天,顏蕾去了公安局。

她跟陳泊宇打了個招呼,就看到了那天晚上石曼伶被搶劫的監控。

搶劫案就發生在石曼伶家門口的公園裏。當時是晚上七點,天色全部黑了下來。由于這家公園的線路老化,路燈閃閃爍爍的,所以視頻中的畫面也是黑白交替。

到了7點10分,石曼伶第一次出現在監控中。她挎着個單肩包,梳着一條馬尾辮,穿着一件棉襖,看起來沒什麽異常。

顏蕾仔細分辨了下,身高、身材、相貌都對上了號,确定此人真的是石曼伶無疑。

當石曼伶路過花壇的時候,老化的路燈忽然“啪!”地一聲爆掉了,監控中出現短暫的黑屏,直到兩分鐘後,路燈再次亮起,監控中才顯現出畫面來。

就在這兩分鐘之內,石曼伶已經遭到了歹徒的搶劫。據她後來所說,歹徒是躲在花壇後襲擊了她。而且搶完了包包就跑。

只見監控畫面中,她的包沒了、頭發散亂、蹲在地上、雙目茫然地看着周圍,連鞋子都掉了一只,确實很符合她自己的敘述。

又過了幾秒,石曼伶終于反應了過來,她趕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報警。不一會兒,警察就來到了公園裏,接走了失魂落魄的石曼伶。這就是當晚搶劫的全部經過。

雖然沒有拍攝到搶劫犯的樣子,但可以肯定的是:石曼伶确實遭到了搶劫。她當場就打了報警電話,跟着警察去了公安局做筆錄。從時間上來看,石曼伶是絕不可能忽然跑到幾公裏以外的堤壩下去殺一個人。

難道水鬼真的不是石曼伶嗎?顏蕾看不出任何問題,就跟陳泊宇打了個招呼,拷貝了這段監控,再悄悄發給了爸爸。

不一會兒,耳機中傳來了爸爸的聲音,“蕾蕾,我知道搶劫犯的樣子了,你聽我的話去說。”

好。

爸爸牛逼!

老刑偵就是武威霸氣!

顏蕾趕緊按照爸爸的話道:“監控第2分12秒,麻煩暫停一下。”

陳泊宇示意小林停在了這一秒,問道:“顏蕾,你看出什麽問題來了嗎?”

“這是監控黑屏發生的第2秒,你們發現沒有?”顏蕾按照爸爸的指示,點了點屏幕上方的一個位置,“這裏有個小光點,就在石曼伶的旁邊。”頓了頓,她反問道:“當時路燈因為短路全都黑了,這個小光點是什麽?它是怎麽來的?”

大家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果然,這一秒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小光點,位置就在石曼伶的身邊。

“也許是石曼伶身上的衣服包包反了光?”林警官推測道。

顏蕾搖了搖頭,她讓林警官把監控倒放了五秒鐘,畫出石曼伶當時所在的位置,再對比黑屏後那個光點出現的位置,解釋道:“這個光點出現的高度,是比石曼伶的身高都要高的。但也高不了多少,大概就高出10厘米左右。”

小林不明白了,“難道是石曼伶的頭上有什麽東西在發光?”

“不是,這不是石曼伶在發光。而是沖出來的搶劫犯身上的某樣東西在反光,反射的是公園外路過的車燈燈光。”

這就是顏國華老同志的推測——

案發的同一時候,另一段公園外的監控上,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很可能是某輛車的車燈射進了公園去,被嫌疑人反射了這道光,結果在屏幕上留下了一個白點。

因為車子開的很快,車燈一離開,這道白點就消失不見。這也符合不固定光源的特征。

顏蕾再讓林警官把監控退到兩分鐘之後:“大家看仔細了,石曼伶遭到襲擊的時候反抗了歹徒。所以,她的鞋子抛到了左邊花壇上,這個光點出現的方位也是左邊,這也證明了嫌疑人當時是從左邊沖出來的。”

陳泊宇點了點頭,顏蕾的解釋确實有道理,可是:“這光點到底是什麽?”

“嫌疑人的光頭。”這就是她爸爸的推理。

石曼伶的身高168左右,反光出現的位置比石曼伶高了十厘米,那就是178厘米。這不就是一個正常男子的身高嗎?

“……”

光頭反光,在監控中留下痕跡。

專案組的其他警探都驚呆了,大家都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破案思維。

“不可能吧……”林警官還不相信,“也可能是這監控出問題了,留下了個小光點。”

顏蕾繼續複述爸爸的話:“我也不敢百分百肯定我的推理是對的。大概有八成把握吧。總之,你們警察需要好好查查當晚出現在附近的光頭,越亮的光頭越有嫌疑。”

陳泊宇選擇相信她的話,于是吩咐道:“查一查當晚那公園附近的所有監控,從中找出具有光頭這個特點、身高在178左右的男子。”

反正查一查監控也不會少塊肉,而且他相信顏蕾的判斷是對的。這是他對顏蕾的一種格外信任。

——

很快,專案小組真的在監控中找到了線索:

搶劫案發生半個小時前,附近的一家洗浴城裏鑽出個光頭男子。

那光頭油膩膩亮閃閃的,走到哪個監控裏都在反光。像個人形自走大燈泡。

這個人形自走大燈泡閃亮無比,警察們查找監控都省了不少麻煩。一打開監控畫面,整個場景中最明亮的那個就是他了,準沒錯。

而且,當晚的7點以後,人形自走大燈泡就消失在了監控中——懷疑他就是這時潛入了公園裏作案,時間跟地點都能對上號。

“卧槽,顏小姐你超神了啊!”林警官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麽細微的一道光點,她都能捕捉到,并且根據此,準确分析出了搶劫犯的身高和發型,這推理能力簡直是福爾摩斯再世!

顏蕾笑了笑,這都是爸爸的功勞,她只替爸爸感到驕傲,“好了,既然知道了嫌疑人的外貌特征,就趕緊找到他,問問他到底為什麽搶劫。”

陳泊宇立即下了逮捕的命令。因為搶劫犯是從附近的洗浴城出來的,警方也第一時間沖去那家洗浴城搜查。

半個小時以後,那光頭就落入了法網——原來他就是這家洗浴城老板豢養的打手。

當晚,顏蕾就跟陳泊宇一起提審這個大光頭。

燈泡大光頭一臉喪氣的樣子:“你們警察到底是怎麽找到我的?”

顏蕾忍不住笑出聲來——真別說,這人的光頭非常油膩膩的,形狀還圓滾滾的,看起來像是一顆大鹵蛋,怪不得在監控中那麽顯眼。

陳泊宇咳嗽一聲,“老實交代,為什麽去幹搶劫?”

大燈泡搶劫犯其實是個慫貨,他吞吞吐吐道:“……我……我不能說。”

陳泊宇淡淡道:“你知道我們國家對搶劫犯是怎麽判刑的嗎?只要搶劫一次,基準刑為有期徒刑四年起步價。搶劫取得的財物數額超過2000元,基準刑增加六個月;而你搶走的財物經過我們的核算,已經超過了一萬元的總價值。”

“什、什麽意思?”

大燈泡算不過來這一筆賬。

顏蕾故意誇張道:“意思是說:你要坐牢的話,起碼十年起步價。而且你還傷害了人家石小姐,罪加一等,就判個無期徒刑吧!”(完全胡說)

這下大燈泡汗如雨下,誰願意一輩子坐牢啊?他很快就撐不住了,主動交代了起來:“我沒有搶劫!是那個石小姐她自己找到我的,讓我幫她演一出戲!”

此言一出,顏蕾倒吸一口氣。

果然跟爸爸預料的一樣,石曼伶是欲蓋彌彰的那個鬼。

陳泊宇繼續問道:“你們怎麽會認識的?”

“我以前在激流高爾夫球場當過保安。石小姐是裏面的游泳教練,一來二去就認識了。”大光頭沮喪地道:“她說,她最近想去日本玩一玩,但是游泳館那邊不批準她的假。所以她想僞造一起搶劫案,假裝受了驚吓,再跟公司請假休息半個月。我看她出手比較大方,就答應了下來……”

也就是說:當天晚上的搶劫案完全是石曼伶自編自導的一出戲!

審訊完畢,顏蕾跟陳泊宇重新回到了專案組。這下他們兩人都可以确定:石曼伶肯定跟水鬼案有關聯。

所以,石曼伶才會在水鬼殺人的那個晚上,故意僞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好讓警方作證,第一時間洗清自己是十二生肖的嫌疑。

一個人往往越是掩蓋什麽,就越代表他就是什麽。

只因心虛,才會急于脫身,急于證明自己的“無辜”。

陳泊宇淡淡道:“石曼伶應該就是十二生肖之一,所以她要大費周章弄出個不在場證明。好讓警方将她排除嫌疑。”

顏蕾同意他的判斷,“但不管怎麽說,那晚殺人的女水鬼真的不是她。”

陳泊宇看了她一眼,鄭重其事道:“顏蕾,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水鬼是兩個人。”

“兩個人?”顏蕾怔了怔,這倒是一種全新的破案思路。

陳泊宇轉過身,凝視着專案組的牆壁,上面密密麻麻貼滿了各種小紙條和照片,都是關于水鬼案的線索。其中一半是關于彭茂慶之死的研究,一半是關于陳正韬之死的研究。

而一直以來,因為相同的作案手法,警方都認為這兩起案子是同一個人所為。

現在,他有了全新的想法:“水鬼有兩個,一個殺死了陳正韬,一個殺死了彭茂慶。石曼伶就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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