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場【修】
第二天,“啄木鳥小組案”登上了各大新聞的頭版頭條。
——這是近年來全省警方破獲的最大一樁“校內黑勢力”案,迅速被媒體挖掘為頭條新聞,開始了大肆的報道。
說是黑惡勢力,其實啄木鳥小組充其量只是小孩子們的非法集資團夥,還談不上是個非常惡性的暴力組織。
當然——顏蕾知道那些小道媒體的尿性。為了吸睛,取标題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
【勁爆!一所學校十分之一的學生都是黑she會!】
【本市三中居然窩藏殺人犯?從“啄木鳥”小組到女生墜崖案的調查!】
【三中緊急召開家長會,打掉一個多人的地下組織。裏面一半都是初中女生參加!】
【昔日溫馨的校園竟成培養黑惡勢力的溫床……】
……各種新聞接踵而來。面對這洪水猛獸一般的輿論壓力,三中校長炸了,教導主任懵了,老師們集體沉默了。這次面對全社會的白眼,校長終于不再跟公安局說不,反而主動邀請警察進駐學校進行“思想教育”。
這天早上,吳局長就收到了三中王校長的道歉信——說是自己不該攔着警察進校調查,現在非常後悔;說學校出現了這種黑勢力,他作為校長有錯在身;希望警察局能夠派懂法律的人士進入學校,普及法律知識,挽救這群誤入歧途的孩子們。
這王校長是個文化人,這篇道歉信寫的那叫一個言辭優美、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是對學生們的擔憂,好像他真的把學生們都當做自家孩子來看待。
但吳局長什麽人?他一眼就看出來這老油條校長只不過是想讓警察去充充門面,來平息一下三中家長們的滔天怒火。
話說回來,三中算是本市的重點初中,孩子們居然集體當了黑社會,家長們都憤怒無比。他們一方面責怪老師沒教育好,一方面責怪校長監督不利,于是寫了聯名信告到了省教育廳去,要求更換三中校長。
在這樣的情況下,王校長也只好搬出警察來“以正校風”。
吳局長笑罵道:“王校長這厮想讓我們管教熊孩子,還想讓我們震一震這群家長哩!”
顏蕾就自告奮勇:“吳局長,讓我去三中一趟吧。正好,我也可以名正言順調查小楠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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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局長點了點頭,顏蕾的公考成績新鮮出爐,分數相當的好,他相信她可以擔任孩子們的法律講師。
于是,吳局長就跟三中校長打了個招呼,說她是隔壁市派來的法律顧問,讓她進三中去講授法律課。
王校長此時已經心力交瘁,沒怎麽過問,就同意了讓她進校。
于是這天早上,顏蕾換上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衫,以“法律講師”的身份進入了學校。
今天的三中格外安靜,雖然現在季節是春天,但顏蕾感到了一種冬季的寒意。
十幾名保安都戰戰兢兢地圍着教學樓。原本天真無邪的孩子們,成了大人眼中需要提防的危險對象。
老師們除了上課之外,都匆匆忙忙地低着頭走路——他們既羞愧教出了這樣的學生來,也悲憤為什麽沒有早點拔除啄木鳥小組,害得三中名譽喪盡,大家顏面盡失。
這種學習氛圍很不妙。顏蕾嘆了口氣,這就是自作自受吧!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她講課的第一站是初二(5)班——這個班級就是“啄木鳥小組”的發源地,也是本次打黑行動的重災區。
據邢老師說:5班一共有40名學生,其中32人都是小組成員。只剩下8個學生沒有參加啄木鳥,不是因為他們不想參加,而是交不出“會員費”。
而在昨天的家長會中,被訓斥最慘的就是這個五班。三中校長、教導主任、甚至教育局都派了人來,大人們輪流把孩子們罵了個狗血淋頭。五班的學生們有一個算一個,回家全部吃了一頓棒子燒肉。
所以,顏蕾一進這個班,就感覺到了一種沮喪的氣氛。只見班上有四個空座位,這就是啄木鳥四個發起者的桌位——王校長還不允許他們回校,好好留在家裏反思。
顏蕾走上了講臺,她先笑了笑,語氣很輕松道:“同學們,你們都擡起頭來,我不會罵你們的。”
難得來個大人不會罵他們,孩子們這才敢擡起頭。不少小男生一看到她,眼中發出了光:好漂亮的美女姐姐!
她美麗纖細的外表,一下子就消弭了孩子們的戒心。不少孩子都放松下來,還交頭接耳叽叽喳喳:這個姐姐人一定很好說話!
結果,“很好說話”的顏蕾拍了拍手,就走進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保安。這是她特意跟吳局長借來的人,是公安局隔壁銀行公認的面相最兇的兩位保安——滿臉橫肉、體重200往上的那種。
兩位兇叔叔一進來,整個班級都鴉雀無聲。
顏蕾繼續微笑道:“下面,同學們請撕一張紙出來,寫上是誰介紹、拉你們進入啄木鳥小組的。”頓了頓,她補充道:“一定要真實詳細地寫下來。誰要是敢包庇的話,那麽我會讓這兩位叔叔請你們的家長到公安局去詳談。我不是跟你們講道理的老師哦。”
一句“警察”、一句“公安局”、再加上兩個兇門神,頓時看傻了這幫孩子:讓爸爸媽媽去公安局?那不就是坐牢嗎?!誰敢讓自己的爸爸媽媽去坐牢?!
孩子們都吓哭了,去公安局就是一種威懾,他們趕緊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出來,很多孩子都把紙上寫得滿滿當當。甚至連小時候偷看過哪個阿姨洗澡、掀過哪個小姑娘的裙子都寫了上去。
半個小時後,顏蕾收上來了這些紙條,然後看了一眼底下噤若寒蟬的孩子,淡淡道:“下面,我們來談談你們的錯誤。五班班長,你先站起來發言。”
五班班長是個個子很矮的小男孩,他戰戰兢兢道:“我們做錯了……不該跟張超他們一起玩……”張超就是啄木鳥的發起者之一。
顏蕾冷笑,她可不好忽悠呢:“跟同學一起玩有什麽錯?你們只是覺得:啊,張超在這個小組裏,那我也要加入進去。李四王五都進去了,那我進去有什麽錯?連班長副班長都在裏面,那我不進就會被全班同學孤立起來,所以我也要加入……對吧?”
全班孩子低下頭,這位美女講師姐姐真是忒犀利,一下子說中了他們的心思。
其實,上學這麽無聊,學習這麽枯燥,他們加入啄木鳥純粹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顏蕾非常明白這點:“你們覺得:自己只是随大流而已。犯錯的都是其他同學,自己是無辜的,所以,你們嘴上說認錯,心裏根本不這麽想呢。”
“……”班長低下頭。
他也一直覺得是張超他們做錯了,自己并沒錯。
顏蕾繼續教育道:“錯誤,可以是別人發起的頭,但只要誰參與了,誰就是共犯。我不是你們的老師,我是個法律講師。同學們,我這裏有幾段視頻,我讓你們看看我國的法律怎麽對待共犯這個問題。”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普法時間。爸爸挑選了幾段視頻給她,讓她好好震撼教育一下這些孩子。13歲,也該脫離象牙塔了。
片段①:警察在密林中搜捕歹徒。歹徒反抗,警察一梭子過去,歹徒人躺在血泊中。
槍聲一響,全體小蘿蔔頭都吓呆了。
小時候,老師會給他們看禁毒的宣傳片,卻沒想到:打黑辦的宣傳片更加可怕。禁毒只是吸毒的人奇形怪狀,這打黑行動可是真刀真槍地幹。
很多女生都要哭了,哪裏見過這麽可怕的宣傳片。
顏蕾淡淡道:“這個歹徒是個從犯。他參與了一場鬥毆。現場有100多人持刀械鬥,他只不過是其中之一。之後,那100多個人都坐了牢,只有他機靈逃跑了。後來他拿着武器跟警方對着幹,下場就是當場擊斃。”
小蘿蔔頭們抖了抖,班長的臉都白了。
原來從犯也要去坐牢,從犯也會死,這是孩子們的法律知識盲點。
如今,顏蕾給他們補上這麽一課。告訴他們什麽叫做違法的代價。
片段②:一個女生哭着跪在鐵門前大喊着爸爸媽媽我錯了,我想回家!然而面前的那道門始終沒打開。
顏蕾淡淡道:“這女孩16歲的時候交了個男朋友。男朋友和其他人出去打架,她幫忙遞了一根木棍。結果她的男朋友打死了人,她作為遞棍子的從犯也坐了牢。出來以後,父母都生了二胎,根本不認她這個女兒,把她拒之門外,連家門都不給進呢。”
全班女生都抖了抖,原來女生當從犯的下場也一樣,個別女生開始小聲哭泣。
接下來是一系列的打黑片段,震撼教育就是要來真格的——來之前,爸爸就跟她說:跟小孩子們別扯淡那麽多的法律,他們聽慣了課文,都會當做左耳進右耳出。
要想讓他們意識到犯罪的代價與殘酷,就是要畫面,用真實的沖擊感來消弭孩子們挑戰這種法律底線的好奇心。
所以,今天的這些打黑片段,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槍林彈雨,全部是集體犯罪,從犯統統坐牢,一個不落下。
長達半個小時的視頻教育課,學生們看得鴉雀無聲,幼小的心靈被一次又一次地驚吓到。個別女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完以後,顏蕾做個總結:“同學們,我國的法律沒有什麽法不責衆的說法。一個人犯罪,一個人坐牢。一萬個人犯罪,一萬個人坐牢。只要誰敢犯法,那麽監獄管夠,子彈管夠,警察也管夠!”
“你們大可以說,我是無辜的,我只不過是聽從了某某某的話,所以才參與了這種非法行為。但聽從了,就要面對從犯的下場,知道嗎?”
“……知道了……”
全班都吓得弱聲弱氣的。
這下,誰都不敢再給自己找借口說:我是無辜的,我只不過是個從犯……
“好了,這堂課就上到這裏。什麽法律相關知識,相信你們的家長老師都說了幾百次,我不再複述。”
說着,顏蕾就拿起了學生們的紙條,全部撕碎。
孩子們正等待着顏老師來算總賬,沒想到她居然撕了紙條,頓時全部驚呆。
只聽顏蕾淡淡道:“同學們,下面好好學習吧,警察叔叔們目前沒把你們當做犯罪看待。但接下來當個什麽人,是你們自己決定的事。”
說完,她就離開了五班的教室,留下一個極其潇灑漂亮的轉身。
這注定是許多孩子一生難以忘懷的普法課。
“顏小姐……您就這麽出來了?不需要再罵罵他們嗎?”
看她出來的這麽早,教導主任還不放心,他是打心眼裏希望公安局的人來教訓教訓這幫無法無天的孩子。
顏蕾瞪了王主任一眼,“其實孩子們只是一張白紙,能改變孩子的只有環境。學校的環境好,他們就是好孩子,環境壞了,風氣差了,他們也會變壞。你們三中不改善風氣,不抓牢紀律,不給孩子們上好法律課,指望一堂課就能讓他們反省?別開玩笑。”
“……”
王主任愣住了,這點他确實是沒想到。
顏蕾不跟他廢話,關鍵還是見人:“我想見見韓老師,王主任,請你安排一下。”
××
很快,顏蕾就見到了韓韻瑤。
韓韻瑤今年三十來歲,眉目精致如畫。雖然已經結過婚,但她婀娜有致的身段兒保養的格外好。仿佛歲月饒過了這位曾經顯赫無比的韓家大小姐。
顏蕾坐在她對面,就發現這位韓老師不僅長得好,身上穿得也挺好。光是手腕上的玉镯子就是不可多得的祖母綠老坑冰種。看樣子韓家的奢侈氣息仍在。
韓韻瑤的手扶着骨瓷杯,溫婉開口:“顏小姐,你找我有何貴幹?”
“韓老師。我想知道小楠墜崖那天你在哪裏?”
韓韻瑤立即聽出了她的來意:“顏小姐,你是在懷疑我是推自己的學生下山嗎?”
顏蕾毫不吝啬道:“只是例行問問而已。小楠的三門主課老師都是重點嫌疑人,我們都要挨個問的。”
韓韻瑤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露出些許的敵意來,“顏小姐,那些孩子造謠數學老師何老師還不夠,是不是還要造謠我這個英語老師呢?!”
顏蕾怼了上去:“韓老師,這件事跟何老師無關。也跟孩子們無關。我說了:只要是方小楠的老師都有嫌疑。不是只針對你一個人,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韓韻瑤別過臉去,回答道:“當天上山以後,我一直跟我先生john在一起。我不是班主任,不需要帶隊,所以我就跟我先生兩個人組隊爬山,路上我們還拍了許多照片。”
“那當天上午十點,你跟你先生去了哪裏?”
“應該在昌隆寺裏,那邊有一個觀景平臺,平時人很少,我跟我先生就在上面拍了一張合照。”
說完,韓韻瑤就把手機拿了出來,打開了一個名叫【初一教師組】的微信群,調到了3月7日當天,再從聊天記錄裏把一張照片給調了出來,遞給了顏蕾看——系統顯示時間正好在上午10點。
照片上,韓韻瑤依偎在自己的丈夫、外籍教師john的懷裏,觀景平臺後面是整個市區的俯視圖。
底下的回複都是羨慕和祝福的:
【韓老師這是在秀恩愛吶!】
【john先生真帥,和韓老師真是一對金童玉女!】
【韓老師,小心別讓你的學生們看到了想早戀!】
韓韻瑤沒好氣道:“我跟john本來只是想告訴同僚,那個觀景平臺拍照片很好看。沒想到,卻成了我們自證清白的證據。”
顏蕾沉默,她知道這個昌隆寺,在南山山腰300多米高的地方,和菩薩洞在同一個高度上。
如果說:韓韻瑤夫婦當時是在昌隆寺拍照片,那麽也符合手機信號300米的說法。
然而,昌隆寺和菩薩洞完全在相反的兩個方向上。一個在南山前半山、一個在後半山。如果韓老師夫婦在昌隆寺,就不會趕去菩薩洞口推下小楠。
莫非不是韓老師嗎?
她要求把這張照片拿回去仔細看,韓老師也答應了。
顏蕾有些發愣:以往爸爸說:嫌疑人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微動作表現心虛,可她在韓老師這裏通通感受不到。好像韓韻瑤真的是無辜者一樣。
她正在端詳着這張照片,只聽韓韻瑤道了句:“我老公來接我了,顏小姐,我先走一步。”就站起了身來。
顏蕾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門口,就對上了一雙湛藍的眼眸——就在這一瞬間,她的心裏忽然升起了一股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是三中的外籍教師john,一個金發藍眼的高大男子,據說是來自西班牙。
爸爸說:刑警往往會對嫌疑人有一種特殊的感應——你只要跟他對上一眼,就會感知到一種危險在降臨。
就像動物逃避危險的本能是刻在基因裏一樣,刑警面對危險分子的時候,各種警惕也是刻在心髒裏的。她的心跳速度忽然加快就證明了——這個john的背後有故事!
“等等,john先生!”顏蕾叫住了他,“我想請教你幾個問題。”
英俊高大的john努了努嘴,瞪了她一眼,用叽裏呱啦的西班牙語跟妻子說了幾句話,顏蕾都聽不懂。
韓韻瑤瞪了她一眼,骨子裏大小姐的脾氣也犯了,“顏小姐,我愛人可是國際友人,你有什麽資格審問他?!”
顏蕾義正言辭道:“john先生也是三中的老師吧?我當然要問問他!”
別TMD的外國人就搞特殊,她見識過很多來中國招搖撞騙的洋垃圾,吸毒作案強j的什麽人沒有?外國垃圾的素質也就那樣。
“顏小姐,這就是你無理取鬧了吧?!小楠墜崖當天,john他可是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不在場證明我已經給了你,不信的話,你可以拿照片去做鑒定!”說完,韓韻瑤就牽起了john的手,道:“老公,我們走。”
john再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又讓顏蕾的心跳加速——真不舒服,太不舒服了!被這個男人盯着簡直有種生化危機感。
從三中出來以後,回去的路上,顏蕾就在想:這個john的目光為什麽會讓自己這麽難受。分明她從未見過他呀!
想了許久,她才得出了一個結論:因為john的目光不像個人類。
他的眼中沒有感情,更像個動物,披着人皮的動物。他打量着人類不抱有同理心,而是在考究她是否是個合格的獵物。
爸爸曾經說過:這種冷血的目光,通常意味着反社會人格。
×××
john有問題!
這是她的直覺反應。
回到了家,顏蕾就把韓韻瑤提供的這張照片拷貝進了電腦裏,進行了分析。
她首先用了PS檢測工具,确認這張照片的像素沒問題。也就是說:照片沒有經過任何的後期處理,是最原始的一張生圖。
檢測完畢以後,她再把照片的細節放大,看到背景中拍到了本市的高鐵站,那時一輛銀白色的火車車頭正駛出站臺。
雖然隔得很遠,依舊能辨認出來車廂上有和諧號G234幾個大字。
她立即調看了3月7日的高鐵時刻表,10點整G234正好在本市站臺發車。連背景中的高鐵班次也對的上號。
顏蕾陷入了迷茫。也就是說:當天早上,韓韻瑤和她老公john有兩個不在場證明:
①他們在昌隆寺合了照,此地距離菩薩洞很遠。小楠在10點10分左右墜崖,除非是超人,要不然無法翻過整座山頭趕去。
②他們的合照背景裏有G234這輛高鐵為證,也可以确定時間是早上十點整。
也就是說……“爸,韓韻瑤和john當天早上十點真的在昌隆寺,他們的不在場證明是成立的。”
顏蕾一想到john的目光就心悸,但她實在解釋不了:10點10分孩子墜落。可那時候,他們偏偏在山的另一邊。
如果是john或者韓老師推孩子下山的,這到底是怎麽辦到的呢?!
顏國華看完了照片,淡淡道:“蕾蕾,你別糾結于這張照片。犯人提供的不在場證明,往往都是誤導警方的視線,是他們精心安排好的假物證。爸爸跟你的感覺一樣:這個john不簡單,先從他身上調查吧。”
辦案絕對不是推理小說,也不是拘泥于什麽不在場證明。
他們要的是作案動機、物證、和完整的證據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