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勞工【二更】

與此同時。

顏蕾發現:自己查案查了個寂寞如雪。

從市局地鐵站上車,出了地鐵13號線,到【鼎大站】出來,再向東步行500多米,就來到了大學門口。

她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心道真不愧是百年名校,景色宜人,靜谧祥和。這座百年學府,确實有沉澱下來的優雅韻味。

只不過……人怎麽這麽少?

直到鼎大教學樓,她也沒遇見幾個人,奇怪,鼎大的學生去哪裏了呢?

這時候,一位好心的保安叔叔解開了她的疑惑:“同學,你是哪個學院的?現在放暑假了,你來教學樓做什麽?”

她低頭打開了手機-萬年歷-今天是7月1號。

emmm……

七月份有個鬼的課呦!

她只好再打了個電話給李隊長,說明了情況,李隊長這才:“哦,我忘了學生放暑假這回事。”頓了頓,他換了個任務:“那既然校園貸的涉案人員回去度假了,你就去調查徐家的案子吧。”

“徐家的案子?”

李隊長告訴她:“是這樣的:上次在酒吧調戲你的那個徐曉斌不是還關在牢裏嗎?市局審了他幾次,這厮透露說他父親徐文博還有更多的涉黑案在身。現在,我們2大隊在立案調查徐家的事……這樣吧,你去找一個叫楊锫的人,給他做個筆錄。”

“楊锫是誰?”

“一個之前毆打過徐曉斌的人。”

李隊長告訴她:這徐文博父子兩個仗着家大業大,在本地開娛樂城,橫行霸道多年。徐文博平時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地頭蛇,徐曉斌是一呼百應的太子爺,本地的黑道白道都得給他們徐家父子幾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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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去年四月份的時候,有個叫楊锫的建築工人忽然去了鼎大男寝,堵在了徐曉斌的宿舍門口,揚言要跟徐曉斌決一死戰,還拿出一根棒子來,揍了徐曉斌一棍子。

徐曉斌的舍友以為來了個挑事的精神病,當時就報了案,楊锫被警方帶走,以尋釁滋事罪被拘留了一個月。

直到做筆錄的時候,這楊锫才告訴警方:自己和徐文博有殺父之仇,父債子償,所以他才去了鼎大打徐曉斌來着。

殺父之仇?

顏蕾不明白了:“難道楊锫的父親被徐文博給殺了嗎?那他怎麽不報案呢?”

李隊長有些無奈道:“這楊锫的父親是個海外勞工。1985年派遣出國工作,死在一個叫博茨瓦納的非洲小國裏。至今已經有三十多年,時間太久了,什麽證據都沒有,連屍體都沒找到,查都沒法查。”

三十多年?

叫博茨瓦納的非洲小國家?

顏蕾覺得這個國家的名字略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來着?

緊接着,李隊長給了她楊家的地址。

徐家和楊家三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就交給她來調查清楚。

——

楊锫家住在一個筒子樓裏,長長的走廊上晾着許多玉米杆,周圍堆着數不清的雜物,有點像八九十年代的那種軍區大院。

在業委會大媽的陪同下,顏蕾敲了敲楊家的門,出來一個長相非常老實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楊锫。

顏蕾說明了來意,這楊锫立即邀請她進去,“謝謝警察同志百忙之中來我家,請進來吧,随便坐。你喜歡喝什麽茶?”

“不用了,我自己帶了水,你也坐吧。”

顏蕾打量了一眼周圍:擡眼望去,楊家沒有一樣像樣的家具,客廳小的只能擺下一張方桌,牆上糊着大張的白紙,遮蓋住斑駁脫落水泥牆。除此之外,這裏倒還算幹淨。

看樣子,這個楊锫的生活條件很簡陋,而且一直都是單身一個人住。

但和周圍亂糟糟的環境不一樣的是:楊锫本人給她的第一印象非常有禮貌,說話客客氣氣的,也不像故意尋釁滋事的粗人。

顏蕾支開了陪同的業委會大媽,翻開了筆記本,打開了錄音筆,開始詢問他:“你去年為什麽毆打徐曉斌?能說說原因嗎?”

一提到這件事,楊锫就顯得有些激動:“當然能,警察同志,徐文博當年害死了我父親,至今都三十多年了,這口冤枉氣我是實在吞不下去……就算是坐牢,我也要打徐曉斌出出氣,否則我簡直枉為人子。”

“你別激動,慢慢說:徐文博當年到底怎麽害死你父親的呢?”

楊锫嘆了口氣,拿出了一張黑白照片來,上面是個長相十分憨厚的男子:“這人就是我的父親,他叫楊硯群。三十年前,他想去非洲撈金,結果被徐文博算計,死在了博茨瓦納,我這個做兒子的,都沒法給他收屍去。”

……

楊家的故事發生在1985年。

非洲小國博茨瓦納地處南非,是個很貧困的國家。但是這個國家的礦脈資源得天獨厚,是世界鑽石的主要産區,有許多鑽石生産基地。

當時,許多國際商人都去博茨瓦納購買鑽石礦,然後炒鑽石的價格。導致市場上的鑽石價格一路飛漲。

——就像歷史上荷蘭的郁金香熱、或者國內十幾年前的藏獒熱一樣。商人瞧準機會起哄擡價,把某個商品一路炒到了天價,蒙着消費者去買單,投資者也鑽了進去。資本總是追逐着金錢的味道。

楊锫說到這裏的時候,顏蕾忽然想起來了:難怪這個國家的名字聽起來很耳熟。

上次她見江秋池的時候,江秋池也說過:三十年前,他的父親江天璇和周豐菱,曾經在博茨瓦納合作購買了一座鑽石礦。

博茨瓦納那時候是國際投資者眼中的“天堂”。本地許多土豪都去了那裏購買鑽石礦,不少家族因此一夜暴富。

可是到了1986年的時候,這個非洲小國家裏發生了暴亂。叛軍殺害了不少外國勞工和投資者。周豐菱和江天璇兩個大男人走投無路,在兵荒馬亂中互相扶持,這才産生了一段超越性別的同性之愛。

她記得江秋池還說過:“1980年左右,本地的幾大富豪都去了博茨瓦納購買鑽石礦。其中包括我江家,還有周家。”①

其實江秋池沒說的是:本市利用鑽石礦發家的豪門,也包括徐文博所在的徐家,還有陸嘉然所在的陸家。

她穿書的時候就知道:陸家是本地的第一大珠寶商,陸嘉然本人是個霸總,其實他的財富,靠得就是繼承父親的鑽石礦。

而徐文博所在的徐家,則是本地的第二大珠寶商。

徐家、陸家,這兩個豪門的第一桶金,全部來源于博茨瓦納的鑽石礦。②

也就是說:本市從前的四大豪門:陸家、徐家、周家和江家,其實都發家于那場80年代的國際鑽石礦風潮。

但,博茨瓦納這個小國家長期南北分裂,到了1986年,南方的軍隊發生了暴亂。

楊家的故事,也是和三十年前的那場暴亂有關系——

在那場暴亂中,不僅有周豐菱和江天璇的愛情,還有許多勞工客死異國他鄉,楊锫的父親楊硯群就是其中的一員。

楊锫告訴她:“三十多年前,徐文博購買了一座鑽石礦,要招募一些國人去做技術工。我爸從前幹石油開采的活兒,會一點挖礦技術,徐文博就把我爸帶去了博茨瓦納。同行的還有七八十個父老鄉親。”

顏蕾點了點頭:80年代那會兒,國內的經濟水平不行,出國務工是個很時髦的工作。博茨瓦納這個國家雖然經濟很落後,但是在鑽石礦上工作,确實待遇優厚。

楊硯群應該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随着徐文博去了非洲工作。

但是接下來,到了1986年,博茨瓦納南方發生暴亂,當地的武裝分子為了占據鑽石礦這個財富命脈,就開始驅趕和屠殺各大鑽石礦上的勞工和雇主們。

關于這場暴亂産生的後果,顏蕾從前只是聽說而已,今天是第一次遇到受害者。

楊锫沉痛地告訴她:“暴亂發生以後,短短一周的時間裏,包括我爸在內,一共有200多個父老鄉親慘死在那個國度!那些叛軍都瘋了,他們看到外國人就殺。不管男女老幼,他們全部都沒有放過!”

顏蕾倒吸一口氣,不解道:“叛軍殺這麽多外國人做什麽呢?”

楊锫解釋道:“當時,鑽石礦是國際市場上的暢銷貨,叛亂分子只要非法占領一個礦區,就是多賺了幾十億美元。在金錢的誘惑下,別國勞工的人命不算什麽。”

顏蕾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父親是怎麽……去世的?”

楊锫頓了頓,才緩緩道:“我爸看風向不對,提前一個月買好了回國的機票,還打電話給我媽說:他會先飛去香港,再從香港坐船回來。于是,我們一家都去了香港打算接他回家。哪知道,飛機一來,下來的人不是我爸爸,而是徐文博那個家夥!”

!!!

顏蕾吃了一驚:“是徐文博冒着你爸爸的名字上了飛機嗎?”

楊锫點了點頭,他痛罵道:“我爺爺當時就惱火了,抓住了徐文博問他怎麽回事。徐文博說:他給了我爸爸五萬塊錢,讓他把機票轉手了。可是轉手的話,怎麽機票上還是我爸的名字?我爺爺又去找那家南非的航空公司讨說法,對方根本不理睬。”

顏蕾默然,當時動蕩一起,外國勞工都在逃難,而飛機票就是唯一的逃生辦法。

徐文博肯定是耍了手段,冒名頂替了楊锫父親的座位號,才逃回國內避難來着。

沉默了好一會兒,楊锫才繼續道:“後來,我爸爸就沒了消息。幾年以後,我媽找到了一位老鄉打探消息,那老鄉認識我爸爸,他告訴我媽說:暴亂一起,回國的機票就被銷售一空,國家派去接僑民的船還沒開到,叛軍就已經攻到了我爸的那座礦上。徐文博當時想逃之夭夭,可他沒機票,就偷了我爸的機票,花錢買通了航司,讓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有了這個飛機座位。”

之後,他爸爸被暴亂分子打死,成了無數客死他鄉的勞工之一。

這件事,楊锫至今都忘懷不了。他母親曾去徐家要說法,徐文博還耍無賴,不肯賠償勞工死者,非要說他父親是卷財逃走了。

這樣一來,他就更加痛恨徐文博。

三十年前,徐家出産的每一顆鑽石上面,都沾滿了勞工們的鮮血。

“也是我沒本事,沒辦法把徐文博給打一頓,只好打了他的兒子出出氣!”

對于打了徐曉斌的事,楊锫至今都不後悔,要是重來一次,他會打的更狠。

“打得好。”

顏蕾在心裏說了一句不符身份的話。

當然,她表面上還是勸他理性一點:“徐文博此人罪大惡極,警方已經在收集他徐家違法亂紀的證據了。你放心好了,公道自在人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後別自己沖動去報仇了,這樣得不償失。”

楊锫點了點頭,忽而問道:“聽說:那個南山上的悍匪肖文東,也是被徐文博害成這樣的,是嗎?”

顏蕾吃了一驚:“你聽誰說的這話?”

楊锫的目光閃爍了下,“網上有人說:徐文博給學生放高利貸,害得許多人家傾家蕩産。那肖老師也是個受害者,所以他才铤而走險買炸藥,想炸翻他徐家狗日的!”

幾天不上網,流言蜚語都成這樣了嗎?

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南山封鎖了這麽多天,炸彈狂魔的故事越傳越多,老百姓都人心惶惶的,恐懼就是謠言的溫床。

顏蕾有些無語道:“楊先生,你別看網上的那些謠言。雖然徐文博不是什麽好人,但是南山悍匪肖文東也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他們兩個都要接受法律的審判。”

“是嗎?”楊锫幽幽多問了一句,但随即笑了開來:“顏警官你放心,我也想通了:我爸爸被害這件事畢竟沒有證據,我就是打官司也打不贏的。還是交給你們來處理吧!”

“那好,打擾了。”

顏蕾合上了筆記本,說了聲再見。

這時候,楊锫有些不好意思道:“顏警官,我能要你的電話號碼嗎?”

“怎麽,你還有事嗎?”顏蕾好奇道。

楊锫撓了撓頭:“我就是想知道:徐文博這個混蛋以後怎麽判。要是他坐牢的話,你能不能通知我呢?”

“好的。”她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了他,再次囑咐道:“記住了,你不要沖動報複徐家。徐文博遲早會伏法坐牢的,私人鬥狠鬥勇只是犯法而已,那不是解決問題的良策。”

楊锫點了點頭,“好的!顏警官,路上慢點走。”

于是顏蕾轉身而去。

……

但是送走了顏警官以後,楊锫看着紙條,沉默良久,面上露出些躊躇來。

他的眉宇鎖的很緊,嘴唇也咬的發白,好像內心無比的掙紮彷徨。

因為他不知道:這樣下去是對?還是錯?

紙條上似乎還殘留着一縷芳香,楊锫不由得想起顏蕾的話,喃喃自語道:“這肖老師是個罪大惡極的人麽?不要沖動複仇麽?可是肖老師他也一直幫着我家啊……他是個苦命人……哎。都是徐文博的錯!”

報複徐文博,這個機會他等了足足三十年。

如果,這次機會不把握住的話,他日,自己有何顏面去見地下的父親?

“對不起了,顏警官。”

楊锫想了想,還是把紙條扔進了垃圾桶裏。無論如何,楊家的仇、還有那些客死他鄉的親戚們的仇恨,他是一定要報的……

所以,他同意肖老師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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