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媽說了，要緊張活潑嚴肅地……活着
李夫人小老太太糊塗半輩子，但她有一點好，特別有自知之明。所以晚上李睿過來拔引流管的時候，強調了幾點注意事項，比如忌口啊适度活動啊多喝點白開水啊，李夫人都一一記下，表示堅決按照醫囑來。她握着李睿的手感激道：“淩院長，我們家熏然多虧你了。”
這一嗓子把李睿叫愣了：“啊？我不是淩院長……”
李熏然一看不好，連忙坐起來，扯動了傷口，嘶了一聲。李夫人管不了其他，連忙去扶他：“慌慌張張的！”
李睿有點尴尬，李夫人回頭問他：“您不是他主刀大夫？”
李熏然道：“這位是我的主刀大夫，李主任，還有一位韋主任，兩個主任醫師搶救我，超高規格了。”
李夫人笑笑，沒再說什麽。
拔引流管，第一個時李熏然忍着，第二個拔下來的一瞬間李熏然似乎聽見自己肚子裏類似于開瓶蓋的“啵”一聲。他悶哼一下，揪着衣服使勁。
插引流管是在刀口旁邊掏了兩個洞，所以拔了引流管等于是肚皮上多了倆孔。李睿用碘伏細心地消毒，更換紗布：“這兩天組織液滲出有點多是正常的，您看顏色透亮就不用着急。”
李熏然還沒緩過來，李夫人坐在床邊摸他的頭發摸他的脖子，似乎這樣能把疼痛拂走。李局長送李主任出去，又詢問了一些李熏然傷口的事。
李夫人看着李熏然煞白的臉開始抹淚：“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去當警察，你看看，這一刀紮死你媽了，紮死你媽了……”
李熏然深吸一口氣：“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媽您看，我這不好好的？”
“我還以為是淩院長親自給你主刀呢，合着不是啊……”
李熏然蹭蹭李夫人粗糙的手：“媽，我這手術他做不了。”
李夫人有點憤憤：“他不是肝膽第一刀麽！”
李熏然微微一笑：“媽。”
晚上淩遠值班，他給熏然送蔬菜湯，正看見李局長李夫人都在。李夫人剛唠叨完李熏然小學的事，打算唠叨初中的，李局長見淩院長進來，跟看見救星似的：“小淩啊，來來，你阿姨說要謝謝你，這幾天多虧你照顧熏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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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擡頭一看——嚯！好高！
“我們然然就夠高了，你比然然還高呢！”李老太太仰着頭看淩遠：“你是淩院長？”
淩遠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看見李熏然的媽，慌了一下。李熏然坐在床上笑：“媽诶。”
李夫人接過淩遠手裏的保溫桶，放在桌上：“多好的大小夥子，這高大個子！來來，坐！”
淩院長拘謹地坐在李局長旁邊。沙發比床矮，李夫人坐在床邊慈祥地端詳淩院長：“這段時間多虧你啦。他爸都跟我說了。要不是你，然然這麽大個子，他爸搬又搬不動擡又擡不了，可咋辦喲。”
淩院長雙手放在膝蓋上，幹笑：“沒，沒什麽，也沒做什麽……”
李夫人顯然沒注意他在努力措辭客套，她蹙着眉，微微歪着臉觀察淩院長：“好孩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淩遠怔住。
很久沒人這麽問他了。
一直以來都是別人對着他訴說，自己難受，自己不忿，自己生氣，自己哪兒哪兒疼。
從來沒人問他一句：你是不是不舒服？
淩遠以前看了個笑話。說有一種感覺是你媽覺得你冷，你媽覺得你餓，你媽覺得你困。
不，這不是笑話。
這是福氣。
有人可望而不可及。
李熏然靠在床上，轉頭看他，他有和李夫人一模一樣觀察人時微微歪臉的習慣：“淩遠，你胃病又犯啦？”
兩對黑白分明的圓眼睛在淩遠臉上掃。淩遠幹笑：“犯了一會兒，下去了。”
李夫人道：“你胃怎麽了？”
李熏然道：“胃潰瘍。”
李夫人嘆氣：“現在的年輕人，三餐都太不正了。忙起來忘了吃，胃能不出事麽。虧你還是醫生，也不懂？”
淩遠很珍惜被李老太太數落的機會，他微笑地看着她：“是是，我會注意。”
李熏然美滋滋地喝淩院長的蔬菜湯。李夫人在，淩院長自然沒有用處，眼巴巴坐着看李夫人喂李熏然。李夫人對着菜湯研究半天：“小淩啊，你這菜湯怎麽做的？我回去也這麽做。”
淩院長把配方告訴李夫人，李夫人點頭表示記住了。李局長看着那湯頭大，他覺得以後的日子危險了。
淩院長拎着空保溫桶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下。那一瞬間他發現李熏然做了一個動作。他揚起下巴，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睜開。
小獅子耀武揚威地撩他。
欠教育。
淩遠拎着桶下樓，一個女人正撞進他懷裏。女人憔悴瘦弱，焦急地發瘋：“平安，平安？”
淩遠扶着她：“您冷靜一下，怎麽了？”
女人看淩遠沒穿白大褂，拎着保溫桶，以為他是來探病家屬：“我兒子，我兒子不知道去哪兒了，平安！平安？”
淩遠道：“您別着急，慢慢說，您兒子在哪兒丢的？”
女人一着急，語無倫次。淩遠在護士站打電話：“醫院裏有沒有一個走失的小孩子？到處去問問，孩子媽媽急壞了。”
過一會兒護士站的護士接了個電話，笑道：“平安找到了，跟李大夫在一樓玩兒呢。”
女人松了口氣：“跟醫生玩兒呢……那我就放心了，謝謝醫生了……”
淩遠起了興致：“您這麽放心醫生啊？”
女人笑：“嗨，我有肝病，我兒子平安一出生也有肝病，我們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醫生了，有什麽不放心的。我叫馮缈，聽說附院的淩院長是肝膽第一刀，就帶着孩子來找他，希望能救救平安。”
小護士突然笑道：“這個就是我們淩院長！”
馮缈一聽，馬上就給淩遠跪下：“淩院長！我求您救救我兒子，救救平安！”
淩院長吓壞了，連拉帶扯把她拽起來：“您別這樣，我們醫務工作者當然會盡心盡力治病，您別這樣……”
馮缈是個堅強的女人。女人為母則強，她為了兒子什麽都無所謂了。兒子一出生就診斷出肝病，丈夫一聽就跑了。沒關系，兒子還有媽。當媽的為兒子攢錢，但是等錢攢齊了當初的主治醫生年紀太大退休了。沒辦法，那醫生推薦馮缈母子來找淩院長，淩院長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淩遠動容。
他看着枯槁孱弱的女人，問了一個三十多年前就該問的問題：“你會不會覺得……你兒子是拖累？”
馮缈驚奇：“怎麽會？那是我兒子啊！”
淩遠真心擁抱了這個女人。
“你放心，我會盡全力的。”
李熏然很快能出院。淩遠突然特別恨自己這個住院日計劃，李熏然恢複的不夠好，他該多待幾天。淩院長就是雙重标準，他承認。
出院那天李夫人咋咋呼呼張羅，李局長灰頭土臉跟着拾掇。李熏然脫了病號服，換上牛仔褲襯衣夾克，帥得要去拍硬照似的。小護士們有意無意路過他的病房，為了看看李警官。
淩院長站在門口看他，李熏然忍着笑鼓着臉跟他做鬼臉。李局長李夫人看見淩院長又是寒暄，淩院長不忍心耽誤他們時間，只好離開。那天下午他發現自己許久不登的微博突然有一條私信：我媽最近稀罕我，等她稀罕夠了，覺得我在家礙眼了，我去找你。
小福瑞：媽媽怎麽能稀罕夠你。
龍老五LI：老太太準備老年人舞蹈大賽呢。我在家她還得做飯。
小福瑞：李夫人多才多藝
龍老五LI：那是，我媽年輕的時候鋼琴可棒了。
小福瑞：注意傷口。
龍老五LI：知道啦。
李熏然有點惴惴不安。他在等淩遠發火，就像等二樓落地的皮鞋。他知道這次是他不對，淩院長有充分的理由沖他發脾氣。如果淩院長發脾氣，他只能受着。可是淩院長一直沒有發火的跡象。也許是看他做手術可憐？礙于同僚都在？他的父母？
淩院長态度一直那麽好。
他的憤怒什麽時候來，李熏然心裏沒譜。
在父母家養了幾天，李熏然一切情況良好，可以出門溜達。他打電話問淩院長：“今天禮拜天，你在家嗎？”
“在。”
李熏然打車去了淩院長家。淩院長在家幹家務，洗衣服拖地板，到處是洗滌劑清新的香味。李熏然進門的時候，陽臺的床單被風卷着，啪啪響。
淩院長把拖把擱在一旁，慢條斯理摘了手套。李熏然站在玄關，等待淩院長發作。
淩遠似笑非笑看着他，小獅子知道自己錯了，縮成一小團。他張開手臂，迎向小獅子：“歡迎回家。”
李熏然愕然地睜着圓眼睛。
淩遠終于笑了。他張開的手臂堅韌有力，在等着他。
愛一個人，承擔他所承擔的。
獅子飼養手冊 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