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知不知道,“亦餘心之所善兮”下一句是什麽?
李夫人最近要參加老年人舞蹈大賽,本城區幾十個居委會參賽。本來就鬥舞鬥得水火不容,為了比賽大爺大媽們都急眼了。李夫人是本小區居委會推舉的王牌,最近為了練舞加班加點。不放心李熏然自己在家呆着,帶着他去練舞的廣場。李熏然坐在廣場的長椅上,仿佛回到小時候,看見自己年輕美麗的母親跳舞,又恣意又張揚。
他坐在和煦的陽光裏笑。
帶着李熏然出門,是件挺有面子的事。高大,優秀,英俊的年輕人,仿佛世界和未來都是他的。然而在李夫人眼裏,李熏然還是三四歲那會兒的樣子,胖墩墩,軟乎乎,抱一抱親一親,就笑個沒完。
所以就有大媽來問他,小夥子有對象沒。
李熏然第一次被問,有點愣。他眨眨眼,不明白。大媽熱心:我女兒和你差不多大吶。
李熏然了然:嗳呀,我有愛人了。
大媽不信:你愛人什麽工作的啊?
李熏然的笑容既燦爛又驕傲:在醫院。
李熏然喜歡愛人這個說法。
這是屬于他父母輩的叫法。他的父母那時候不允許浪漫,可是對伴侶卻有了最浪漫的稱呼。不是媳婦,老公,職務一樣各歸各位的叫法。是心底最深的纏綿和眷戀,對着第三方驕傲地宣布:看,他是我愛的人呀。
愛人。兩個字,微微張開嘴,氣息在舌尖纏繞。
李夫人領着李熏然回家做午飯,似笑非笑看着他:“李大警官,我不知道你有‘愛人’了啊?”
李熏然坦然:“那大媽跟你說了啊。”
李夫人道:“你‘愛人’呢?我沒看着啊?”
李熏然撓撓後脖頸子:“他……啊,在天上飛!”
李夫人氣得拍他:“你要真有‘愛人’給你做飯伺候你,我也省心了!你看看你,我跳個舞還得帶着你,苗老地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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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熏然笑嘻嘻:“媽诶,你兒子要老在家裏可怎麽辦。”
李夫人作勢抽他:“不許胡說!”
愛人喲……
李熏然心裏嘆了口氣。
淩遠連續值了兩個班,白天趴在桌子上稀裏糊塗睡着了。淩歡蹑手蹑腳走進來:“哥。”
淩遠吓一跳,擡起頭。兩個胳膊給他枕麻了,垂着。
淩歡是個小姑娘,還有清純青澀的氣息。她沒有什麽煩惱,世界上有一切在她看來都是好的:“哥,爸叫你回去吃飯。”
淩遠一頓:“……哦。”
淩歡拍他:“哦是什麽意思?爸說你好久沒回家了,要回去一趟的。”
淩遠道:“……最近醫院事多……”
淩歡嘆:“其實是許樂山到咱家了,非要請咱爸咱媽一頓,咱媽不高興,咱爸就說要不就在家吃吧,所以……叫你回去呢。”
淩遠垂着手臂愣愣地坐着,看妹妹淩歡的嘴一張一翕,一張一翕,全身一點一點發涼,夾着冰的水從腳往上漫,腿,腰,脖子,惡狠狠地把他淹死。
許樂山。
淩遠是講究科學的人,知道世界上沒有報應。要不然許樂山怎麽飛黃騰達了呢。他媽媽精神崩潰,得肝病,瘋死在醫院裏。淩教授可憐他,領養他,他是有點高興的。他規劃了自己美好的未來,他能有個家。
然而其實家還是不是他的。淩岳無視他,淩夫人厭惡他,淩歡對他親近,也只有态度上親近了。淩教授可憐他,進而器重他,覺得他是可塑之才。淩遠其實認為自己不是天才,但是他必須得優秀。然而他越優秀,淩夫人就越惡心他。
更年期的焦躁折磨着淩夫人,她和淩教授争吵,摔東西。她一會兒懷疑淩遠是淩教授在外面和野女人生的,一會兒害怕淩遠和他親媽一樣會發瘋,瘋子殺人不犯法,淩教授吃飽了撐的引個禍水回家。
淩遠心平氣和在屋裏寫作業。
後來淩遠争取了住宿。高中,大學,讀博,出國,他基本不回家。淩夫人也生氣:你看,栽培半天,人家現在厲害了,認你嗎?養不熟!
淩遠的确覺得自己親媽如果沒瘋沒死,不會這樣對自己。他還是心平氣和,畢竟淩教授一家養他是出錢出力了。該報答還是要報答的。
直到許樂山出現。
他想殺了他。
外科醫生殺人容不容易?
淩遠昏昏沉沉地,覺得好像一對黑黑的眼睛很認真地看着自己,一笑便是……拂蘇的春風。
“嗯我今天晚上回去。”
許樂山是個暴發戶。他自己也沒打算隐瞞這個事實,實際上暴發戶是很值得驕傲的,有錢嘛。他坐在沙發上和淩教授大談生意經,告訴淩教授怎麽買股票。淩教授治病救人行了一輩子醫,一肚子學問一句話也接不上。淩夫人身上又不舒服,恹恹地坐着,不吭聲。
淩岳不在,淩歡實在讨厭許樂山,在廚房裏幫忙。保姆祝阿姨一腦門子油煙,還有心思往外探頭探腦:“這是哪裏來的親戚?”
淩歡道:“哎呀你別管啦!”
祝阿姨看着許樂山的後腦勺,撇撇嘴。
淩遠鐵青着臉。許樂山笑着看他:“小遠,你搞的那個杏林分部就很好嘛。醫療資源當然也可以用來盈利,國家困難時期給你們戴個高帽,說你們是‘白衣天使’,要你們無私奉獻。現在國家不困難了,教育産業化,老師不是蠟炬了,醫療産業化,你們也終于不用架倆翅膀飛了,安安生生回到地上琢磨琢磨自己飯碗的問題吧。吃喝拉撒,誰能脫得了?淩教授你說是吧?”
淩教授一直在摸衣兜。淩遠連忙到處找丹參滴丸,淩教授心髒不好,也不大知道淩遠在搞什麽。淩教授和廖老師是一輩人,心裏想的就是兼濟天下,沒有自己。
淩夫人說實在難受,要回去躺躺。淩遠去攙她,被她一把推開。淩遠被推愣了。淩歡出來,看見了,去攙淩夫人:“媽您別着急,我幫您,咱回屋。”
淩歡架淩夫人有點吃力,淩遠跟在後面護着。許樂山的大嗓門還在聒噪,錢,資本,股票,沒完沒了。到走廊裏,淩夫人轉過身來,氣咻咻:“你快跟你親爸回家去!”
淩歡着急:“媽!你幹嘛啊?”
淩夫人進屋摔門。
淩歡顧不上淩遠,進屋去安撫淩夫人。
淩遠站在淩夫人門板外面,長長地,吐了口氣。
淩遠回家時,已經快九點了。他往樓上看了一眼,沒有燈亮。他擂了一下方向盤。他心裏恨得發狂,嘴裏一股鐵鏽味。他伏在方向盤上,側着臉看過去,忽然發現樓道門外站着人。
修長細瘦的影子。
淩遠連忙下車鎖鎖了車門,看見李熏然正站在那裏——該死的樓道門口的燈泡又被人擰走了,還特麽高尚社區呢——李熏然的眼睛,還是夜空裏的星光。
真亮啊。淩遠心想。怎麽會這麽亮?又清澈又漂亮。
“幹嘛不進去?”
“我想過來,就過來了。忘帶鑰匙了。”
李熏然快樂地看着他:“我有話跟你說。”
淩遠有點生氣:“你的刀口根本沒有長好,小心一點。要不要跟你講講我接過的一個術後一個月刀口崩裂的病例?”
李熏然不氣餒:“好了好了,別跟我媽一樣啰嗦。快開門,凍死了。”
淩遠扶着李熏然慢慢上樓梯,進了家門。淩遠大衣還沒脫,李熏然很鄭重地看着淩遠:“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決定來告訴你……”
淩遠忽然道:“熏然,轉過去。”
李熏然愣了。
淩遠伸出手,輕輕放在李熏然肩上:“轉過去,求你。”
李熏然轉過去,背對着他。淩遠輕輕把他推在牆上,不敢使勁,也不能讓他轉過來。
“別看我,別看我,熏然,就這樣。你要說什麽,我知道。你不了解我,我是個神經病,我親媽是瘋死的,我發過毒誓,熏然,我發過毒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自己的家了,我絕對不能讓我的家散了,除非我死。熏然你別轉過來,我不敢對你用力但是求你別看我。熏然你再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李熏然趴在牆上。牆面很涼,他破天荒地聽見淩院長在他身後語無倫次。這男人聲音哽咽發抖,慌張不已。
李熏然伸出右手,按住自己左肩上淩遠的手。他撫慰地拍了拍,抓着他的手往下走,摁在自己的左胸。
“這裏面,跳動的器官,淩院長知不知道是什麽?”
淩院長沉默。
李熏然笑起來:“這裏面,都是你。只有你。”
沒開燈。兩個人在寂靜的夜裏沉浮。李熏然恍然聽見水聲,柔軟溫吞地拂過去,拂過來。淩院長還是沒動。
他輕輕攬住李熏然,低頭,細細地吻他的脖子。
他肖想已久的脖子。
什麽這肌那肌,見鬼去吧。他啃噬一樣地親吻,逼迫李熏然仰着頭。淩院長品味着李警官血液的溫度。
身後的男人流淚了。
李熏然輕輕掙脫淩院長,轉過身,抱住他,上下摩挲他的背,嘴裏輕輕地哄:“沒事,沒事。”
淩院長把臉埋在李警官的頸窩裏。
那裏又溫暖又美好。
李警官心想,這家夥對外宣稱自己一米八三,肯定不止!
獅子飼養手冊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