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變故終
本來吧,聽茶手伸得好好的,托盤也是端得再穩不過,眼看着那位叫文鴛的宮女就要接到托盤了,誰知道文鴛姑娘突然腳下像是踩到了什麽,跟着便是一個踉跄,直直地沖着聽茶撲過來,一下子連着人帶着湯水全都倒了。
文鴛還好些,畢竟有着聽茶給她做人肉墊子,爬起來的時候也就衣服上沾了點湯水,連妝容都沒花。
聽茶可就慘了。且不說好心做了一回人肉墊子的酸爽感覺,就說那滾燙的湯水全倒到她衣袖上去了,夏季衣服本就輕薄,她被燙的疼得龇牙咧嘴。
這下她可是受傷受大發了,是腰又扭了,胳膊又被燙傷了,手心裏還被鋒利的碎瓷片給割了一刀,現在還流着血,怎麽看怎麽都是儀容全無。
在旁邊侯着的幾個邀月宮的宮女太監見到這動靜,也被吓了一跳,一個個跑過來幫着收拾。
文鴛在這群宮女裏面人緣挺好,現在被她們扶起來簇擁着,一個個小聲問着她有沒有什麽事,跟聽茶這邊的冷冷清清真是對比鮮明。
聽茶倒也沒什麽感覺,反正她天天的圈子就那麽大,像這些平素在主子們身邊伺候的人她都不熟,現在這情況,雖然看似凄涼,實則倒是再正常不過。
就是這眼前的光亮突然被遮住了是怎麽了?
她一邊揉着還被扭傷了的手腕,一邊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
是一個颀長的身影,穿着深墨色的衣服,從背影上看過去一片漆黑,衣服足靴都是黑壓壓的一片,看着就瘆得慌。
只不過他的脖子那裏好白啊,是一種近乎病态的慘白。
………
想着想着,聽茶都覺得自己這是心太大了,明明一攤子湯湯水水還在那裏,現在自己也是一副狼狽的樣子,看着就知道禍是她闖的,她竟還有空關注那個公公的皮膚比她還白這事。
“怎麽回事?”
他的聲音是陰柔中略帶着嘶啞的低沉,不像其他公公那樣的尖銳,倒是聽起來有一種讓人心中小鹿蹦蹦跳的感覺。
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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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一個一直站在一邊默默收拾殘局的小太監抖着身子瑟瑟發抖地回答道:“回大人,是…”
“讓她說。”穿着黑衣的大人擺擺手,指着躲在一邊的聽茶道。
正好他轉過來面對着聽茶,一張清俊如斯的臉躍進了聽茶眼中。他五官的每一處都是好看的,長眉入鬓,眼中自帶桃花,幾分無情幾絲多意,薄唇緊抿,帶着淺淺粉色。聽茶甚至覺得他若是換一身後宮娘娘穿的宮裝,怕是連現在是後宮第一美人的姝嫔都比不得他容貌的三分之一。
看他的容貌看呆了的她現在就跟一個傻子一樣,季晟嫌棄地抖了抖衣袖,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卻帶着些微笑意,真是和小時候那個花癡孩子一模一樣呢。
“嘶…”後腰處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痛意,像是用長指甲的手擰了她腰間軟肉那般的疼,大概是剛才摔倒的時候正好靠上了什麽尖銳的東西吧,這痛意迫使聽茶瞬間從迷茫中清醒過來,撲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回大人的話,是奴婢剛剛不小心打倒了湯水。”
“哦?”季晟眉頭挑了又挑,對着站在他身後一步的多福淡淡道:“現在還有這麽蠢,走個路還會跌倒的人?”
多福陪笑,卻不知道該講些什麽。
好在季晟也沒指望着他回答,看了看那個跪在地上的宮女,聲音裏含了幾絲戲谑:“既然來路都走不好,就…”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呢,季晟奇異地與突然擡頭的聽茶對視了片刻,一向心思百轉的他不知道想了些什麽,突然就改了口:“明日到你們主子那裏自己領罰吧。”
在後宮可以橫着走的,連皇後和太後都得賣他三分面子的,可以說是心狠手辣惡毒無情的禦封司禮監掌印太監再加上東廠現任督公的素來享有“煞神”美譽的季大人季晟什麽時候這麽好講話了。
一臉懵逼的宮人們。
一臉懵逼的聽茶。
她剛剛還心裏想着要把生死置之度外,十五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一副大無畏的樣子等着來自食物鏈頂端的大佬的懲罰呢,現在…
這是逃出生天了嗎?
聽茶還在發着愣,季晟一甩衣袖就走了。
過了片刻,她才清醒過來,爬了起來。摸摸頭上,一頭冷汗,也知道自己剛剛被吓得就差屁滾尿流了,連後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
一地的淩亂也被手腳利索的宮人們收拾好了,現在除了還有一些濕以外絲毫看不出剛剛發生了什麽。
那陣嘈雜總算過去了,幸而沒擾了在美人侍候下吃飯的皇上,還有正在服侍皇上吃飯的姝嫔娘娘。
文鴛擺脫了攙着她的人的手,氣勢洶洶地站到聽茶面前,她本就長得高挑,又離聽茶那麽近,就那麽一站也是頗有壓迫感的。
“文鴛姐姐?”聽茶有些畏縮地瞧了她一眼,聲音淺淺淡淡中又有幾分怯怯的。
文鴛雖然不及姝嫔身邊的佩玉和琴玉兩個大丫鬟得力,可在這群二等宮女裏面卻是頗有臉面的,這次被一個小廚房的丫頭弄得這麽狼狽,她怎麽可能不氣,本就有些嬌縱的語氣,這次更是咄咄逼人:“呵,賤婢。”
“文鴛姐姐…”聽茶直起身,看着滿臉不屑,講出這兩個字的文鴛,臉色是一瞬間的晦澀,可是在看向她後又是一臉謙卑與畏怯。
文鴛一臉嫌棄,拍了拍衣服上早就不存在的灰塵,聲音冷冷的:“別這麽叫我…”
“你們鬧什麽呢?”不知什麽時候,一個穿着淺黛色宮裝的秀美女子站到了文鴛與聽茶旁邊,問話時倒是再尋常不過的口氣,只是那些簇擁着她們的小丫鬟小太監一個個溜走了,到最後這片也只有她們三人且站着。
聽茶與文鴛看着她,紛紛行禮道:“琴玉姐姐。”
是了,這個看起來文文靜靜,一身書墨香的女子便是姝嫔身邊最得力的大宮女之一,在邀月閣這群奴才中威望頗高。
“沒事,先別行禮了,先說說發生了什麽吧。”
琴玉的聲音柔柔的,聽着就很舒服,這話講得也很是和善,文鴛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起來,拽着琴玉的衣袖就兀自告起了狀:“琴玉姐姐,這個廚房裏的賤婢也太莽撞不知禮數了…”
話還沒說完,她攀着琴玉的手被琴玉笑眯眯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了開來,琴玉的笑容也多了幾絲耐人尋味。
文鴛嬌媚的面容泫然若泣,聲音嬌嫩嫩地像是新掐的一把蔥:“琴玉姐姐?”
“佩玉前兒個說你沒有長進真是沒錯,”琴玉看着她,依舊是和善的笑意,卻讓她無端心驚了起來,“先罰你關個十日的禁閉吧,正好娘娘在禮佛,你的那手小楷曾被娘娘贊過,你且先抄着百份《金剛經》吧。”
文鴛瞬間面若土色:“琴玉姐姐…”
“你先下去吧。”琴玉臉上淡淡的,話也講得淡淡的。
文鴛還想再分辨幾句,就被其他幾個站在一邊的宮女給拉走了。笑話,琴玉這人,向來在邀月閣的都知道她是個笑面虎,就算以前那幾個刺子頭都被她整得無話可說,現在乖滋滋的,見到她都要繞路走。
聽茶瑟瑟,看着文鴛被拉走還不忘回過頭瞪她一眼,那眼神裏滿是不甘,她就更有些怯怯的。
她心裏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還是這般不争氣,連一副稍微義正言辭的樣子都擺不出來,遇到這種情況除了唯唯諾諾膽膽怯怯,竟然絲毫沒有平時在廚房裏與他們打交道的幹練,看着反而讓自己都覺得憋悶,可是這個毛病,她自己也死活都邁不出那一步去改——實在是她安全感太低,在不熟悉的地方就會這樣。
琴玉偏過頭,看着一身狼狽的聽茶,笑意溫軟了些:“吓到了吧。”
“啊,啊…沒有。”聽茶頓了頓,臉紅着頗為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知道這件事講起來還是文鴛那厮的錯,娘娘也不會怪你的,你且安心回去吧,”琴玉溫柔的口氣像極了一個知心大姐姐,“去洗個澡,換件衣裳,把這個樣子好好收拾一下,明兒個再到娘娘那裏請個罪。”
聽茶紅着臉笑了,聲音小而軟糯,應了一聲便行了個禮退下去了。
剛剛還圍着一群人的地方,如今就只剩琴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着。
她頓了頓,在那裏不知道想了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走開。
………
“事情都處理完了?”佩玉轉過頭,看着回來的琴玉,笑着問。
“嗯,一群不懂事的小蹄子們。”琴玉嘆了口氣,一邊轉過身拿着香胰子淨了手,一邊回道。
“怕不是都不懂事吧,我遠遠看着是那個文鴛和小廚房裏的聽茶,對吧?”
“可不是,”琴玉含着笑,“文鴛那厮真跟你最近提的一樣不知禮儀了,天天咋咋呼呼的,還一門心思…”
“呵,她還覺得她那點小打算沒人知道呢,簡直可笑。”佩玉也是掌不住,搖頭笑了笑,“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來幾分。”
“倒是那個聽茶着實老實,明明是文鴛壞的事,她在季督公面前卻說是她自個兒的錯。”琴玉把話題轉到乖得跟只小白兔一樣的聽茶身上,道。
佩玉搖了搖頭:“太老實了,也怪不得在廚房裏待了那麽多年。只是娘娘最近倒是對她煲的湯多有贊賞。”
“這可不是她的大造化嗎?”
佩玉捂着嘴笑了:“我怕呀,季督公才是她的大造化。”
“是了,你不說我都忘了,剛剛季督公竟一句話都沒斥責她。”
到最後,佩玉與琴玉相視,倒都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