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綠豆湯
姝嫔到的時候已經遲了些許,擺的整整齊齊的黃梨木搭着月白色軟墊的圈椅上已經大半都有人落了座。
坐在上首的皇後看見她,溫和一笑:“姝嫔妹妹來了啊。”
姝嫔笑着應了一聲,向着她行了個禮,動作清雅流暢,看着就賞心悅目。皇後也自然不例外,她笑得倒是格外明媚一點,看着就是一副極為滿意的樣子。
說是姝嫔得盛寵,那便真是得盛寵。皇帝已經連着好幾個月都沒踏足其他妃嫔的宮殿了,她們這一屋莺莺燕燕也是許久沒有見過皇帝一面,就算是往乾淵宮送點心湯水都是要被拒了的。
她們怎麽不恨姝嫔恨得牙癢癢,只是她被皇上放在心尖尖上寵着,皇後又跟太後一樣近些日子都迷上了吃齋念佛 ,也頗有些心如止水的感覺,她們現在也只能關上門在自己宮裏面罵她。
姝嫔知道,可她還是笑得一臉溫婉,仿佛那些人暗戳戳給她抛的眼刀子是不存在一樣。
就這樣無風無雨地走完了每天早上的慣常程序,衆人紛紛行禮告退,次第離開了寧钰宮。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一身雍容的皇後的表情也松懈了下來,她身邊的得力姑姑青蕙扶着她進了她向來起居的右廂房,待她倦怠地倚靠在美人榻上,青蕙這才低聲道:“娘娘,您要奴婢找的人就在外面候着了,您要不要見她一見?”
皇後卸了護甲,自個兒捏了捏眉心,沉聲道:“你且讓後廂住的馮娘子好好教一教她,待差不多了你再把她帶來給我過一下眼。”
“是。”青蕙低聲答道,見皇後一臉疲憊地眯着眼睡了,就蹑手蹑腳走了出去,敲打了守着門的兩個丫頭幾句,讓她們乖覺一點,這才到她住的屋子裏領着那個姑娘向後廂走去。
………
姝嫔回來後沒一會兒,皇帝下了朝便過來了。
正好擺好了的早膳還正熱乎,杏仁粥,玫瑰糖糕,桃花面,荷葉酥等糕點粥品 ,還有鹵鴨掌,雞絲蟄頭等佐飯菜,琳琳琅琅擺滿了一整張桌子。
姝嫔沒有坐下,先是伺候着皇帝用完了膳,自己這才開始進了一點杏仁粥并一小塊玫瑰糖糕。
“怎的,今日飯量竟這麽小?”皇上有些微微的笑意,一邊端過宮女捧過來的茶漱了漱口,一邊問道。
姝嫔又含羞帶怯地半惱着瞪了他一眼:“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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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薄怒,更是讓人心神搖曳,何況皇上本就貪戀美色,最後倒硬生生做了一回白日宣淫的放肆。
季晟站在檐下守着,上午的日頭還是挺烈的,他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此時他倒着實有些同情元楊了,這禦前總管大太監的小日子過得竟比他東廠督公的日子還慘。
他也不想一想,元楊在後宮行走,最是會耍一口嘴皮子,加上與各宮的宮人都熟,尤其是與邀月閣裏的人,這種日子要是皇上胡鬧起來,他早就窩到放着冰盆的偏殿裏待着,喝着上敬的加了冰的蓮子百合綠豆湯,讓幾個小太監給自己打着扇子,他好好補個眠了。
他在檐下扛着炎熱,日光灼的他面色也紅了不少,清俊秀雅的面容上也有着滴滴汗珠滾落下來。
琴玉想了想,還是走到小廚房裏跟付公公講了一聲,要他吩咐個人給季督公送一碗冰鎮的荷葉綠豆湯過去。
付公公忙不疊地應了,忙讓小廚房盛了一小碗出來,泛着碧色的湯水,白底青花瓷的小碗,放在烏漆漆的描金托盤上,旁邊放着也是白底青花瓷的調羹,看着賞心悅目的,可惜就是沒有人敢去端起它。
見沒有一個人敢動,付公公眉頭一跳,指着聽茶便說:“就你去吧。”
聽茶一臉懵。
“發什麽呆呢,就是你啊。”付公公不耐煩地又講了一聲,“昨兒個可是季督公保下了你,還不趁這個大好機會去給他謝個罪再在他面前讨個好。”說着說着,他還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聽茶一眼。
聽茶簡直是哭笑不得,卻也沒辦法,頂着一個小廚房裏幾乎所有人同情的眼光,端起托盤向外面走過去。
付公公由嫌她還不夠丢臉,又忙在她後面喊了一句:“走路小心點,別又摔了。”
只聽廚房裏全是悶悶的笑意,聽茶的心情簡直是啞巴吞黃連,有苦說不出。
只是打死她也沒想到,季晟跟她講的第一句話也是這樣。
她再小心翼翼不過地端着托盤走到筆挺站着的季督公身邊,壯着膽子,福了福身道:“大人,請用點…”
陽光正盛,季晟在屋外站了這麽久,眼睛有些發花。聽到這聲音,他先是一愣,然後才眯了眯眼睛,低下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轉到她手裏的托盤上,倒是毫不吝啬地扯出一個比似笑非笑笑意還要稀薄的笑,道:“你今兒個倒是沒摔。”
聽茶汗顏,緋紅從她耳垂上開始蔓延,直至爬滿了她滿張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季晟也沒指望着她接上自己的話,又道:“我不用這湯,你且先下去吧。”
聲音裏卻是顯而易見的嘶啞,像是太久沒喝水一樣。聽茶了然,這天氣怕是要把人都曬成肉片,他怎麽可能不熱不渴。
雖然說聽茶平日裏是一個再膽小怯懦不過的人,但是有時候她卻出人意料地執拗,比如說現在。她一副“你要是不喝,我就不走”的樣子,讓季晟有些哭笑不得,到最後還是屈服了。
一口冰涼的綠豆湯下了肚,季晟只覺得通體再舒暢不過了,面上表情也和緩了一些,連帶着跟聽茶說話的語氣也是更和善了不少。
比如說聽到聽茶要說謝謝他時,他竟然不是一臉冷色,反而還是噙着一點點笑意:“謝我?謝我什麽?”
“昨兒個,”聽茶沒想到他記性這麽不好,昨晚也是在這兒發生的事情他竟也忘了,“要不是大人手下留情…”
話沒說完,季晟就移開了本來落在她頭上的目光,平視着正前處,聲音淡淡:“本就不是你的過錯,何必罰你。”
聽了他這話,聽茶非但沒覺得放下一顆心來,聲音也更惴惴的:“可是還是我沒端穩。”
“呵。”季晟從喉嚨眼扯出一聲不屑的嗤笑聲,面上一副不欲與她多說話的表情。
聽茶是真的不知道這位季督公脾氣怎麽這麽奇怪,上一秒還是帶着點和善的,下一秒便是如冰山一般帶着透骨寒涼。
說到底,她人微言輕,也沒什麽資格可以抱怨的,就端着空碗悄悄地退下去了。
待她走後,季晟的目光複又垂了下來,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
……
皇上與姝嫔厮鬧了好久,用了午膳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也就這時,姝嫔才騰出時間見聽茶一面。
聽茶被琴玉引進內室時,姝嫔懶懶地躺在美人榻上,上身微微支起,由着佩玉拿着在冰裏鎮了許久的冰碗,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不待琴玉多說,聽茶就跪下來行禮道:“娘娘。”
姝嫔攔開佩玉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聽茶身上,片刻後才道:“起來讓本宮瞅一瞅吧。”
聽茶依言。她秀秀氣氣地站在腳踏下,儀容理得幹幹淨淨的,沒有帶一點廚房的油煙味,看着看着,姝嫔突然微微笑了起來。
“倒是個可心的人兒。”她偏過頭,像是在跟佩玉講,又不像是這樣,因為她也沒等佩玉回話,就繼續開口了:“本宮最近喝的湯都是你煲的?”
聽茶有些怯怯地應道:“是。”
“手藝倒是不錯。”姝嫔看着她贊了一句,“不如日後你就不要在小廚房幹活了,就在這裏面伺候吧。”
聽茶大驚,剛要下跪求她收回成命時,琴玉乖覺,忙打趣道:“還不快給娘娘磕頭謝恩,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被琴玉這話一講,聽茶瞬間找回來了失去的理智,順着這個臺階就給姝嫔磕了兩個頭:“奴婢謝娘娘。”
姝嫔這才滿意,又靠在引枕上慵懶道:“你們且下去吧,本宮小憩一會兒。”
………
繞過這內室擺的玉蘭鹦鹉镏金立屏,佩玉面上和善地跟着聽茶道了句喜,便匆匆走開了。
琴玉倒是留了下來,看着聽茶恨鐵不成鋼地講:“你呀 感情剛剛還是想推了這好差事吧。”
聽茶在這三個人裏面,也就跟琴玉稍微熟一點,聽了她這話,委委屈屈地說:“本來就是啊,古人都說‘無功不受祿’,我又沒幹什麽對娘娘有大好處的事情,平白無故受了提拔,我心裏可不敢接。”
琴玉頗為無語,反手就戳了她的腦袋瓜子一下,道:“真真是個蠢丫頭。罷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琴玉涼涼地掃了她一眼:“倘若我沒記錯的話,娘娘昨兒個還吩咐小廚房給熬一碗酽酽的骨頭湯的。”
“啊,可不是嗎!”聽了她拿手的活計,聽茶瞬間就要跳起來一般。
琴玉忍笑,也不明白這個丫頭怎麽這麽真的性子,只道:“那你還不回廚房盯着去。”
看着她幾乎是蹦蹦跳跳跑遠了,琴玉命着小丫頭端過來一個繡墩,她自己收拾着針線籃子,繃起了繡繃開始守在外面做着針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