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時疫蔓

佩玉走後,聽茶到底還是有所觸動,想了很久,只可惜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

她本性淳善,而且也沒有什麽勾心鬥角的心思,在宮裏唯一的願望就是攢點錢,到了二十五歲好出宮去,過個簡簡單單的日子,再多到各處走一走,找一找爹娘的音訊,萬一就突然找回了記憶了呢?

所以這一時半會間她真的做不到找好下家就拍拍屁/股走人,只得還在這越發空曠的邀月閣裏待着。

好在因為太過寂寞,邀月閣安靜得出奇,也再風平浪靜不過了,要是想往上爬可能沒有機會,但是這随遇而安的日子,聽茶過得還是挺滋潤的。

………

但是,生活要是像這樣發展下去還有什麽波瀾起伏呢?或者說,一向喜歡作妖的後宮各人又怎麽會乖乖安分守己?

只是這次,就連最想置身事外的聽茶也毫無反手之力地被牽扯了進去。

***

簡單來說,這事情就是宮外有時疫橫行,被采買的宮人給帶進了宮裏。

一時間“時疫”一詞弄得宮裏頭人心惶惶,雖然最先犯病的那将近十來個人都被扔到一個偏僻的宮殿裏面自生自滅了,可是宮人們還是對于這種幾乎必死,或者要加個“在宮裏”的前綴的惡疾充滿了恐懼。

就連現在鳥都不願意再來的邀月閣裏,寥寥無幾的幾個太監宮女湊到一起,講起這回事就吓得臉色都變白了。

瞿麥還偷偷在屋子裏面設了個香爐,供了一尊觀世音菩薩,天天燒香拜佛,還要食香灰。不但如此,她每每還要逼着聽茶也要喝,也要和她一起每天燒香,要以最虔誠的态度,向菩薩許願要是自己沒有染上時疫,就願意折二十年陽壽。

聽茶其實不太信這些,可是還是每次被她武力壓迫着去跪拜,還要和她一樣每天喝香灰兌的水。

除她以外,邀月閣裏其他宮人也是差不多的做法,就連姝嫔住的正殿也是新請了一尊菩薩,日日香熏爐裏也熏着檀香。

可是就算這樣,時疫還是像幽靈一般纏上了邀月閣,也不知道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

最先得病的,是廚房裏一向與禦膳房交接拿米菜的太監小恒子,然後就是跟他同屋住的看門的小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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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着一個個認識的人被擡着往劃出來的那片宮殿裏送,看着太醫院的人帶着用紗布做得罩衣,用陳醋熏過的手帕捂着口鼻,把他們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撿着收着,拿到後面的小院子裏去燒,直到都化成了灰燼。

本來被已經陷入到恐懼中的其他人更是害怕,就連姝嫔和她身邊那個算是這個宮裏資歷最大的翟嬷嬷都開始穩不住宮人們的心了,一個個恨不得都找到機會往外面跑。

可惜哪有機會,自從邀月閣開始有這患時疫的人後,這宮就被皇上皇後都下了命令封了起來,換句話說,他們都已經是一群被舍棄的苦命人了。

瞿麥的情緒已經快崩潰了,而直到聽茶也開始發低燒之後,她開始徹底崩潰了。

深夜,人都睡着了,只有瞿麥被感覺自己身體不太對勁的聽茶給趕到了屋外。

“為什麽你也染上了這破病?”瞿麥隔着窗子哭哭噎噎着問她,“老天爺就這麽不見得好人好嗎?還是菩薩…”

聽茶有些想笑,硬撐着昏昏沉沉的身子,對着窗外喊道:“大概是太多人求着菩薩,菩薩就沒聽到我們這些小人物的願望了吧,”她頓了頓,又道,“算了,你也別說了,其他人不是還沒知道嗎,你去跟他們講一聲,我就去後面那個小院子裏待着了。”

說是後面那個小院子,其實這也是一座好久沒有被啓用的宮殿,本來都以為是不會有人住進去的了,可惜這事情突然一出,邀月閣後面那個宮殿就被劃出來放置這些患病的宮人。

“可是你進去了就要死啊!”瞿麥壓低了聲音,很是驚慌不安。

“可是我不去,你們也會死啊。”聽茶把嘴唇貼在窗紙上,努力把聲音發得更大一些,可惜她燒得實在沒有力氣了,最後一個字都是拼着全力講出來的。

話音剛落,瞿麥就聽見屋子裏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她使勁一咬唇,早就想出來,但是一直有些猶豫的那個心思終于在她心裏堅定起來。

上一班的侍衛已經走了,換班的侍衛還沒有過來,她趁着夜色,偷偷下了紅木大門上的沉重的木闩,墊着腳跑了出去。

一路跑得飛快。禦花園的月色被她甩在了身後,初秋零星的螢火蟲追着她一起飛舞。

她喘得很快,可是她的速度要比她喘的要更急一點,要更急得多。

…………

這個時候,季晟已經睡了。他素來喜歡清淨,自己住的地方又從來沒有安排過守夜的人。

聽到敲門聲後,他披着衣服走了出去。

燭光微微,照得他半張露在這光裏的容顏如神人一般美好,只是他的表情多少有點不太舒服,看着倒有點像民間傳聞裏惡煞督公的樣子。

可是瞿麥卻是絲毫沒有懼意,當那扇門打開之後,她就立馬跪了下去,使勁得磕着頭,一邊道:“求公公救救聽茶吧,求公公救救聽茶吧。”

“她怎麽了?”季晟記性還算不錯,當看到瞿麥那張臉的時候就已經想起來了她是誰,臉上帶着的起床氣也消弭了,更在她的央求聲裏聽到了他不太願意卻有點預感的消息,急忙正色問道。

瞿麥聽到了他這話,就意識到可能聽茶還會有救,她急急忙忙用衣袖擦幹了眼淚,盡量簡明扼要地說:“聽茶她恐怕是染了時疫了,現下正在發燒,她要我去跟上面講,可是公公…”

季晟清隽的臉上瞬間血色全無,只嗫嚅着對她說:“走,帶我過去看看。”

好在瞿麥還算有一丁點理智,她盯着季晟的臉,道:“公公,你就算過去了也是沒法子救她的,您還是快想個法子吧,只要不把她往後頭那個破宮裏面送就好了。”

“也是也是。”季晟此刻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雙手交疊在一起,在屋外走廊下徘徊了許久,這才鎮定下來。

他轉過頭,跟着瞿麥道:“她現在有沒有發紅疹子?還是只是發燒了?現在還清醒嗎?”

“應該只是發燒,但我剛剛過來的時候,她應該在屋子裏面昏過去了,”瞿麥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對他說,“只是當時她從裏面闩上了門,我不能進去。”

季晟聽出來了她語氣裏的猶疑,嘆了口氣,道:“你把她,算了,我過去把她弄到這裏來吧。”

“啊?”瞿麥怎麽也沒想到季晟最後想出的辦法會是這樣,“可是您不就…?”

“我沒事,”季晟笑了笑,便轉身進去去換衣服,聲音順着空氣傳來過來,“我幼時得過Z這種時疫,這病染不到我身上。”

“那就好那就好。”瞿麥在心裏暗念了一遍又一遍“阿彌陀佛”,心卻一直沒有靜下來,但此刻她終于放下心來了。

季晟與瞿麥一邊順着她來的原路返回,一邊叮囑她:“要是明日你們主子問起來,就說是我把她要過去的,別在外面說她是染了時疫。”

“是。”瞿麥低眉順眼回道。

“回去之後去拿陳醋熏一下屋子,但是你也別住那個屋子裏面了。”省得又死了一個人。

瞿麥依舊是低眉順眼回答道。

…………

轉瞬之間,邀月閣就到了。

瞿麥只覺得剛剛過去時好像路程那麽那麽遠,而現在回來的時候近得可怕。

季晟是帶着她從後面一條無人看守的小路溜進去的,小路的盡頭直通院子裏小廚房後面。

“大人,你怎麽知道有這一條小路?”瞿麥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就差沒把“我好崇拜你”這句話放在嘴上講出來了。

季晟沒有回答她,一路幾乎毫不猶豫地往着那間屋子裏面走。

瞿麥剛想提醒他,聽茶剛剛把門從裏面闩了起來了,就看到他地從衣袖裏掏出來了一根鐵樣器具,很是熟練地把門給打開了。

直讓她看得目不暇接。

要是多壽在這裏,他一定會對瞿麥這種表情見怪不怪,但還是會覺得這群宮裏面死板的宮女們太沒有見識。東廠那麽多刑具,拘過那麽多罪無不攝的,或是貪官,或是土匪,或是暗衛,他們的手段可是多了去了,就這一個小小的門就想困住他們東廠的人,這不是太小瞧了他們嘛。

就算現在季晟不再是東廠的人了,可是他好歹曾經也還是東廠督公,手段只比他們多不會比他們少,再說他還記得這撬門的功夫還是他教給自己的呢。

………

倒是正在撬門的季晟覺得手頭有些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些年沒有自己動過手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了門。

他一邊推開門,一邊有些無聊地回想自己幼年頑皮的時候學來的這些市井俗子的雞鳴狗盜之術,倒是沒想到如今在宮裏派上的用途比他正正經經被老頭子逼着學的四書五經作用還大,可是這随處蔓延的思緒,在當他看見聽茶倒在地上的第一眼時,就已經飛速被他收了回去。

此刻他眼裏心裏就唯有她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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