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折. 浮生夢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透過攀着竹竿的藤條灑落下來,在我的腳尖前暈出一片星星點點的光斑。我坐在紫藤花蔓編成的秋千上,足尖一晃一點地,正好踩在那光斑之上——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我坐在蒼龍府的九曲長河畔,踩着河裏的星星玩耍那般。
身後有風微動,倏而又止。
我頭也不回地問:“他還好嗎?”
身後的人默了默,答道:“不太好,但暫時死不了。”
“哦。”
我繼續晃着我細麻杆似的兩條腿,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身後那人終于沉不住氣了,一個旋身轉到我面前,半跪着擡起我的臉,也不顧自己一身華貴的紫袍沾染了地上的污泥。
“小九,你要這樣到何時?”
“我哪樣?這千把年來我一直如此,你看不慣便不要看。”我偏過頭,“你現在倒富貴得很,還準備迎娶西海老妖女。”
魏晨子繃着的臉終于有了一絲笑意:“你以為我為何好好的南極佛地不待,跑到人間來受罪,還不是為了找你?誰知道那家夥把你藏到了地府……”
“藏?”我狐疑,“誰把我藏在地府?”自我有意識起,我的記憶便從地府開始,我一直以為我不過是冥王爺某日在地府暗河邊散步時随手撿回家的小小精魅,卻原來是有人刻意為之?
魏晨子張着嘴呆了半晌,随即打了個哈哈:“冥王也是個眼精的,看出你是天上來的,就把你藏到了地府。”
我皺着眉看他,滿眼不相信。
“你這眼神怎麽回事?你師兄我跟着那西海妖女在人間受苦受難了幾百個輪回,你好歹表示一下感動行嗎?”魏晨子扁了扁嘴。
“為什麽要跟着西海龍女?還有,她好好地怎麽也掉凡間來了?”我跳下往生地後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龍女是腦子壞了還是腦漿發黴了放着好好的蒼龍夫人不做,跳往生地玩?難不成還真像甘老爹在冥府跟我講的戲折子那樣,龍女被滅了一家子受不了打擊逃到了人間?
拉倒吧,就我恢複的記憶來看,甘老爹的戲折子沒一個細節是對的。
魏晨子道:“那龍女也是個狠角,你猜她給你降的咒是怎麽來的?她居然拿自己的半條龍髓做交換弄到了這個上古的禁咒。這個咒語無形中把你和她聯系在了一起,跟着她就有找到你的可能。她剜你半顆心,一為削你修為,二為仿你氣息,這第三,是要讓你在失卻半顆心的情況下淪為非妖非仙的存在,以招致天雷。”
我撫了撫胸口,那裏,僅剩的半顆心有力地跳動着。那另外半顆心居然有如此大的功用,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魏晨子繼續道:“這一環扣一環的,當真算得精密,連我在你大婚前夜宿醉也沒有漏掉。顯然這計謀不可能單單出自龍女那樣的傻女人之手。”
我登時想起了那可能的幕後之人,不由緊張起來。
“你也別慌,既然我在這裏了,那麽佛地自然沒有與蒼龍大帝相殘殺。”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不過,佛地倒是滅了西海龍族。”
我剛送下的氣又提了上來:“你你你……你們怎麽可以……師父出關得罵死我打死你了……嗚……”
魏晨子笑了:“師父确實很生氣。”
我眼淚都快急出來了。
“師父聽說了後,狠狠責罰了我。他說,怎麽不把天帝的位子也給撬上一撬。”魏晨子眼中笑意更甚。
我總算是把那口氣又安安穩穩地送下去了,忙不疊伸手去敲魏晨子的腦門。
魏晨子嗷嗷叫了幾聲後,忽然反手握住我的手,不讓我動了。我奇怪地看着他那少有的嚴肅模樣。
“小九,對不起。那天晚上,我不該喝那麽多酒。如果那日我出現在了你的婚宴上,你就不會吃這麽多苦了。我真該死。”
我嘿嘿地笑了,像兒時那般攬住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臉頰:“師兄,看在你獻身龍女來找我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魏晨子狠狠地“呸”了一聲以抗議“獻身龍女”這一說辭,不過他的眼裏俱是笑意:“小九,我們回佛地吧,不去想這外邊糟心的事情了。在佛地,依然是我和你,我們好好過日子。等回到佛地,我便幫你接上你那半顆心,從此,天界的糾紛,再與我們無幹。”
我呆了一呆,并沒有因可以重新得回自己的半顆心而雀躍,總覺得這一事的脈絡還缺了點什麽。
魏晨子見我不語,挑眉不滿道:“怎麽,你還舍不得那蒼龍?那時他認不出你,害你吃苦,你竟還惦記着他?”
我垂頭:“他……他好歹替我擋了三道天雷。走之前,我去看看他吧。”
魏晨子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我看你連續兩天都不願見他,還以為你終于看開了,卻沒想到還是一根筋的死腦子。”
“魏真人說曲九一根筋,其實也不盡然吧。”
一道慢慢悠悠的聲音在靜谧的小庭院響起,透着與這時節不相符的寒氣與森冷。
我擡頭,便看到一個黑發黑袍的男子站在庭院中央。那人從頭到腳籠着一層森森鬼氣,卻無時無刻不彰顯着強大的氣場。如此詭谲。
甫一看到他,我的頭便下意識地低下了幾分,嗫嚅地向他問了聲好:“冥王爺,下午好啊。”
魏晨子似乎對冥王的出現并不驚訝。不過,他仍問:“冥王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冥王涼涼瞥了我一眼:“我不過是來看看我的鬼差,以防她擅離職守,把鬼門關的時間給錯過了。”
我的老臉紅了紅,還真把這茬事給忘了。
“小九不是鬼差,她要和我回佛地。”魏晨子的語氣不容置疑。
冥王卻只看着我:“我不管你以前是誰,我只知道自你被托付給我起,你就是我地府的鬼差。”
似乎有什麽細節在我的腦中一閃而過,快得我來不及抓住一絲一毫。
“這是你與他之間的緣劫,我本不該多說,但既然我來了,便廢話幾句也無妨。”冥王道,“蒼龍大帝與佛地紅蓮大婚那日,婚宴尚未結束,蒼龍便當着衆仙的面剖了新娘的心。”
我心一跳,聽冥王繼續道:“當然,這并不是蒼龍被鎖在無極山的原因。”
“那是為什麽?”我脫口而出。既然蒼龍沒有滅掉龍女一族,為何會被鎖在無極山千年?
“因為,他滅了九天有鳳一族。”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冥王并沒有在意我的反應,依舊用他那平平無調的嗓音說道:“你在地府千年,大概也不知道當年的天帝壯年退位,由隐山翼龍族繼承天帝之位。”
這一切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他既然有如此翻雲覆雨的能力,又怎麽可能甘心被鎖在無極山?或者說,無極山從來鎖不住蒼龍大帝,不過是他心甘情願待在那不毛之地千年只為借無極山的極純之雪修養你那顆半死之心。”
“你以為我為何會收一個半死的非仙非妖在身邊,不過受他所托罷了。也只有地府的鬼氣才能幫你掩蓋非仙非妖的氣息,免去你不少麻煩。”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拔腿沖出了庭院。
魏王府回廊深深,但通往那間屋子的路早就在我心裏滾了百遍千遍,只是我不敢去面對。
我“嚯——”地推開那扇門,便看到薄薄的陽光裏有一張搖椅,椅子上斜躺着一個人。那人着墨綠色長袍,一臉蒼白倦容。聽到門口的響動,他轉過頭看來,黑玉似的眸子閃着微訝的光。
他看着我,笑道:“還以為,等不到你了。”
我瞅着他虛弱如一張白紙的模樣,心糾騰得厲害,嘴上卻道:“你把我丢下這麽多年,現在又要耍什麽花樣?”
“過來,讓我抱抱你。”他說。
我湊過去,伏在他的膝蓋上,任他傾身環住我的肩。
“九兒,婚宴當日我已知道天帝會有所動作,我已布置好一切,但沒想到他們居然拿你開刀。”
“你當時怎麽認不出我。”我吸了吸鼻子。
他低低地笑了:“一早就認出來了。在你們從轎子裏下來的時候就認出來了,只是不敢認。這一認,所有的布署都功虧一篑了。我想着這樣也好,當你是個小仙婢把你趕出去,也免你在接下來的大變動中受傷,哪知他們竟然……竟然這樣傷你。”他頓了頓,“我到底沒忍住,當場剜了西海家那位的心。”
“我與他們的宿怨早就埋下了禍根,想着既然娶了你就該把這些雜事理一理,讓你往後安安心心穩穩當當地做我的妻子。誰想,造化弄人。”
我搖搖頭,淚珠子止不住往下掉:“那我忘記了,你怎麽不提醒我。裝成一只老鬼看着我戲耍很開心麽?”
他摸摸我的發,眼線彎彎:“是很開心。你當鬼差時,就像我第一次見你時那般無憂無慮。我看着,也不忍心讓你想起來。”
“疼不疼?”我小心翼翼地探着他胸口的灼痕,問道。
“很疼。”他看着我的眼,“很疼很疼。你來吹吹?”
我破涕為笑:“你看,現在我不是佛地紅蓮,你也不是天界蒼龍大帝,我不美了,你也沒有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強大靈力了。我們半斤八兩,湊成一對算了,你看好不好?你是樵夫我便作織婦,你傷口疼我便天天給你吹,好不好?”
他胸腔震動,咳嗽起來。我連忙扶住他,幫他順氣。
“好,”他說,眼裏的溫柔要把我融化,“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但也不好。”他微微嘆了一口氣,随即迅速轉頭吻了吻我的額。
一股清清涼涼的靈力灌入了我的頭部,我感到大腦中有什麽在迅速抽離。我惶恐地想挽留,卻徒勞無功。兩行清淚順着我的臉頰淌了下來。
他輕輕吻去我的淚珠,撫着我的臉。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的半顆心我已交與你師兄。往後你要活得無憂無慮,順順當當,做佛地最受寵愛的小弟子。”
最後,他說:“忘了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終折. 鬼門關
七月半,鬼門開。鬼門開後七日閉。
我叫曲九,管鬼門的小小鬼差。
今日鬼門關,我兢兢業業地守在鬼門道口,挨個收返鬼的腰牌。
今年這七月半我過得很不尋常,可又想不起來哪裏不尋常。這七日的記憶混混沌沌,大抵是最後一日我留在凡間宿醉的後遺症吧。
想想那日宿醉,我便不寒而栗。我總以為自己酒量不行,酒品還是不錯的,哪知這回醉酒我卻莫名其妙醉出了個相公來。
那凡間的公子哥長得倒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據說還是當朝的魏世子。不過那潑皮死皮賴臉地說我酒後輕薄了他,硬是跟着我到了地府要和我成親,攆都攆不走。
“小九,那晚我們百般溫存,你怎可以提起裙子就翻臉不認賬呢?”
鬼門邊一只只大小鬼都湧過來看熱鬧,饒是我這一張堪比銅牆厚的臉皮都受不住了。
“九娘,我看這公子面相不錯,收在房裏也好解解地府千年孤寂之苦啊。”
“就是就是,女人吶,一寂寞就發狂,大人您還是考慮考慮吧。”
“生個大胖小子給老子玩玩兒,老子也真受夠了這地府裏單調日子。”
“小閨女也不錯。”
“還是龍鳳胎吧。”
我:“……”
魏世子見輿論已呈一邊倒之勢,立刻拉了我的手作深情狀:“娘子……”
我立馬抽回自己的手,同時一記眼刀殺向那一群好事鬼:“哪個再起哄,老娘把你們統統關在鬼門外,讓你們一個個魂飛魄散!”
衆鬼大驚失色,嗖嗖嗖往鬼門裏竄,再也顧不得口頭占我小便宜。
見已控制住局面,我悠哉悠哉地回頭看向那魏氏潑皮,好心勸道:“看你長得尖嘴猴腮,不過眼光卻還是不錯的,但古語雲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都是沒有好結果的,我奉勸你還是早早離開吧,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本姑奶奶我一枝花?”
魏世子抖了抖,很艱難地開口了:“小九啊,地府到底對你做了什麽?雖然你以往亦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好歹也能吐出點骨末末……”
“你嘀嘀咕咕個什麽?”我柳眉倒豎。
“沒!什麽也沒有!這裏好熱啊,啊哈哈,啊哈哈哈……”說罷他以手扇風就地打起轉轉來。
我悲憫地看着他,原來這公子竟是個腦癱。
“小九九!”
熟悉的破銅羅嗓音如大鐘敲響在我耳邊,我掏了掏耳朵,然後撞進了一個略帶馊味的硬梆梆的懷抱。
“甘老爹,你回陽這幾天還是不洗澡麽?”我捂着鼻子嫌棄地往邊上挪了一挪。
甘老爹就地一坐,興奮地開口:“又有新折子了!要不要聽?”
我眉尖一聳,內心裏已迅速掙紮了不下千百回,最終還是忍住惡臭挪回到了他身邊。
甘老爹得意地一笑,随即道:“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蒼龍大帝和紅蓮的故事沒有?就在這七月半,蒼龍大帝竟從無極山闖了出來。”
我驀地心頭一跳:“啊?”
“他算好了紅蓮天劫将至,逃出無極山就為了給他承天劫。不過也怪得很,蒼龍大帝乃上古四尊之首,就算修為受損也不至于被三道天雷劈死,可誰知,他就是死了。”
我的心髒猛地一抽,莫名地絞痛起來。魏世子見狀一把攬住我,緊張地問:“你還好嗎?”他轉頭斥道:“你講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快走快走。”
甘老爹一愣:“你是誰?”
“我是小九的夫君。”魏世子道。
我一把推開魏世子,沖甘老爹道:“繼續講,他怎麽就死了?”好好一個故事,聽都聽不安生。
“咳,”甘老爹甩了一記白眼給魏世子,繼續道:“他啊,最後給剖了心。他是剖心死的。”
誰敢剖蒼龍大帝的心?我的腦袋開始犯暈,總覺得不應該如此,可再深想,卻發現記憶空空蕩蕩。
“也不知他是怎麽魔症了,竟把自己的心給剖開了。”甘老爹一臉震驚的模樣,“後來我聽說啊,他胸腔裏只有半顆心。不過那另外半顆去哪了,誰也不知道。”
這……好好一個愛情故事怎麽變成恐怖懸疑志了?
“那紅蓮呢?她怎麽樣了?”我問。
“她啊,”甘老爹擺擺手,“沒死。不過,嫁人了。”
“啊?”蒼龍大帝為她死了她卻嫁人了?戲折子明明不走這個套路的。
甘老爹不以為然:“人死了尚有魂在,神隕滅了,就什麽也沒有了。紅蓮的人生還長,當然嫁人咯。”
我胸中翻湧着無數話語,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了:“這個折子,不好。”
甘老爹哈哈大笑:“人生如戲,誰說神仙就能随心所欲?小九九,你也別再耽于這戲折子裏的情情愛愛了,好好惜取眼前人才是正道。我看這小公子就不錯。”
我的大腦嗡嗡作響,不知緣何,心裏苦澀成一片。
魏世子摟着我,眼裏破天荒沒有了玩世不恭。他輕輕地說:“小九,莫難過,這不過就是一個故事。”
他說:“他說得不錯,惜取眼前人。我與你朝夕相伴上千年卻懵懂不知珍惜,直到命盤把你推離了我身邊,悔不當初。現如今命盤又重新轉過,我再不争取那真是天理難容了。”
“嫁給我吧,我們回南極佛地。紅蓮醉的方子我沒有動,沒有釀酒的那個人,再好的瓊漿也枉然。”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裏痛楚與憐惜并重,那壓抑了數千年的沉重深情竟讓我一時無言以對。
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會對我好,生生世世。
我這孤寡的鬼差,身世飄零,有這麽一個人與我作伴自是再好不過。
然而,為何我還要猶豫呢?
總隐隐覺得,應該是另一個人對我說這一番話,才合适。
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我不知道,千年時光洪流中我只在心中勾勒了夢中情人的模樣——那人該是着一身墨綠長袍,身如長竹,眼如黑玉,嚴肅起來不怒自威,溫和起來能融堅冰。他該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通天本事,三千弱水卻獨取我這一瓢。
想着想着我不禁老臉微紅,一把年紀了還懷春,呸呸呸。況且這樣的妙人,上窮碧落下黃泉哪裏找得到?
還應是,惜取眼前人。
鬼門關這日地府傳出了小小的喜訊,一位鬼差要成婚了。
婚禮很簡約,就在鬼門旁的冥河畔,冥王做了我和魏世子的見證人。七月半的最後一刻,百鬼回陽的壯觀景象做了這場婚禮的布景。
禮過一半,天幕上忽然降下了成千上萬顆星星。這是我活這麽大歲數見到的最宏偉的流星雨,美得讓人心悸。我擡頭望天,欣喜極了,可不知怎的一行淚就這麽順着臉頰滑了下來。
“怎麽今夜會有這麽多星星?”我一邊擦眼淚,一邊喃喃。
冥王道:“蒼龍大帝殒了,九曲長河自然崩塌了。九曲長河一塌,它萬萬年來所盛的九天繁星就落下了。”
我一愣,又是蒼龍大帝。
魏世子眉頭一皺:“王上還是速速把這禮儀完成吧。”
“他為什麽自己把心剖開了?”我忽然問。
冥王默了默:“因為,他要養愛人的心。他做了那顆心的容器。”
“如果他的心完整了,是不是就不會死了?”我又問。
“也許罷。”冥王可有可無地答了一句。他揮了揮袖子,要進行下一步儀式。
我卻低着頭,一動也不動。
“如果,”我擡起淚水縱橫的臉,“如果我把我那半顆心給他,他能活過來嗎?”
冥王一愣,忘了接下來的動作。
魏世子震驚地握住我的雙肩:“你……想起來了?”
我說:“師兄,我不和你回佛地了。”
蒼龍睡在無極山。只有無極山的極純之雪才能護住他的身軀。
冥王說:“他原本的那半顆心由于離體太久已廢了,你若要拿你那半顆心再接給他,有可能你們都會死。”
我笑:“我只有半顆心都好好地活了這麽多年,大不了再帶着半顆心活呗。”
魏晨子氣結:“你以為剜心可以剜着玩麽?動一次心,傷筋動骨你知不知道?”
動心,果真傷筋動骨。
我像沒聽到魏晨子的話,對冥王說:“剜吧。”
“你!”魏晨子欲拂袖而去,卻又不忍我一人經受剜心之苦。
時隔數千年,我再經剜心之痛,卻覺得沒有當年那樣疼痛難當。原來痛感也會随着時間消逝而衰弱。
我的半顆心離開了我的身體,回到了蒼龍體內。它在他的胸腔裏待了千年,應該對他很是親近吧。
“幫蒼龍的那半顆心給我吧。”我壓抑着喘氣聲,看向冥王。
冥王凝眉:“那半顆心已經死了,就算放在你身體裏也沒有用。”
“給我吧。”我堅持。
他嘆了口氣:“孽緣。”
接心後,蒼龍依舊沉睡。我不願接受他已早沒有了呼吸的事實。
我卻頑強地活了下來。雖然身體殘破衰微得幾乎沒有一絲靈力,但我還是拼着一口氣活了下來。
趕走了冥王和魏晨子後,我獨自守在無極山。
我的胸腔裏,蒼龍的半顆心如一塊冰冷的石頭,緊緊地挨着我的半顆心。一冷一熱的反差時常折磨得我死去活來。
每一個清晨,我睜開眼睛時都慶幸萬分。總覺得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能看到蒼龍醒來。
雖然我一直在刻意忽視一個事實——蒼龍的軀體正在慢慢消失。第一日,他的指頭化作了水霧蒸騰在了空氣中;第五日,整條胳膊都不見了。
數不清過了多少天,當我再一次睜眼,身邊已沒有了蒼龍。
忍了無數個日夜的眼淚終于簌簌落下。
曲九到底沒有這個福分。
洩了氣的全身軟得像一團棉花,我閉着眼癱倒在雪地上,等着化作大雪中的一滴水珠。
忽然,眼睑上的光一暗,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我眼前飄過。
我睜開眼便見到夢中人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一樣的墨色長袍,一樣的瘦削挺拔。
也好,據說每個人在回光返照之際都會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景象。
我呵呵地笑了。
那人嘆了一口氣,彎下腰把我抱了起來。他黑玉似的眼裏有無奈的光閃過:“怎的,不過數月不見,你怎的更呆傻了?地上這麽涼,你不心疼你的身子骨我還心疼呢。”
我一激靈,突然感到胸腔中不屬于自己的那半顆心慢慢地複蘇了過來。它一點點褪去了冰冷,在我的胸腔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起來。
雙手顫抖地觸上他的臉。指尖溫熱的觸覺讓我覺得不真實,我問:“你是誰?”
他笑了,瞬間山河失色。
“鄙人姓白,娘子喚我白河就好。”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貼完了。剩下的可能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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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玉隔了一年才更結局,懶的。所幸曲九娘有進步,兩個月就貼結局了!(其實還是慢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