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就這麽把人閨女領回家了……行麽?

一面猶豫着,喬奉天一面低頭,看兩個小人頂着一把圓圓的兒童傘,走起路來不大順手。個高的舉傘,江湖規矩,小五子倒還頗紳士,知道把傘往鄭彧的方向微傾。雨雖不大不大,也稍打濕了小五子的右肩。

“來,你自己打穩了。”

喬奉天把碎花傘架在左肩上搭着,弓腰把手往鄭彧腋下一穿,向上把人拔起抱在了懷裏,“棗兒跟叔叔打一把,好不好?”

鄭彧既不驕縱,也不認生,從善如流地把胳膊往喬奉天脖子上一環,“好哦!”

“真聽話。”

雖然自己不會有,但喬奉天心裏其實很喜歡幹淨漂亮的孩子,鮮潤朗淨的一張面龐,很容易就能讓人把對明天寄盼依托在他們還未舒展開的軀幹之上。為人父母的欣悅與希冀,他有時能理解到一些,有時又覺得不得其法。

鄭彧彎了彎眼睛,一下子笑得很甜,“別人都這麽說。”

“那說明。”喬奉天跟着她一起笑,“你的爸爸媽媽把你教的很好。”

隐隐想起那次在青衣江路滑到,碰着了鄭斯琦,記得他身邊有個女伴,高挑漂亮。五官和鄭彧倒是無一絲相像,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媽媽。要不是的話……豈不是很尴尬,喬奉天不由得想得和三俗。

鄭彧把臉調了過去,安靜勾弄着喬奉天耳後光潔的碎頭發,沒有說話。喬奉天把她又往上擡了擡,很軟的身子。

真也挺重的。

小五子一個人跟在後頭,怕跟不上,就着抿嘴牽着喬奉天的衣服下擺。挺嚴肅的表情,瞧着不怎麽高興似的。

“想抱小叔回去再抱你,乖。”喬奉天往他頭上一按,低頭沖他玩味地眨了下眼。

“沒有!”小五子一下給撞破了羞于開口的心思,忙羞得手把衣服緊緊一攥,“我、我沒想讓小叔抱……”

“好好好男子漢男子漢,小叔不抱,來,別把我衣服扯變形了。”

小五子一擡頭,見鄭彧從喬奉天的肩膀處探出了一雙笑眼,盯着她咯咯樂了出了聲兒,臉登時紅了一半兒。

回了家,鄭彧興奮而拘謹,沒換鞋,也只敢立在玄關處盯着喬奉天眨巴着眼。

“沒有多餘的拖鞋了,不用換的。”喬奉天笑着沖她招招手,“直接進來吧。”

鄭彧盯着小五子的拖鞋,搖了搖頭,“棗兒的鞋是濕的,棗兒不能進,爸爸說過的……”

得,這閨女教的真好。

喬奉天沒轍,兩步上前又把人攔腰一抱,兩步踱進窄小的廁所,把人往幹淨的墩布上一放。在她頭頂上說,“來回踩,使勁踩。”

鄭彧聽話地做起了高擡腿,像做游戲似的。

“鞋底幹淨了嗎?”

“恩!”

“行了,下來跑吧,不怕了。”喬奉天伸手勾了勾她的小辮子,牽着她的手往外走。

把小孩兒留在客廳玩兒,喬奉天自顧自準備起了午飯。原本要炒青椒河蝦,怕鄭彧吃不了辣,就把青椒換成了毛豆,又另配了些胡蘿蔔滾刀塊兒;素的就快炒了一把豌豆苗,過水去澀,炒是撒一撮綿白糖,既微微提鮮,也入口回甘;又切了只熟的有幾分過的番茄,去皮打了湯。

盛飯的時候,猜出鄭彧喜歡粉,喬奉天就特意用了只印了朵桃花的粉碗。他的生活用品大部分都是單的,這只小碗買來也純屬意外。

“半碗多麽?”

鄭彧盯着盤裏的河蝦搖頭,“不多不多,棗兒能吃滿滿一碗。”

小五子咬着筷子頭,也跟着接了句,“她跟我說她在學校小飯桌是吃的最多的那一個。”

鄭彧沖他努嘴,“厲害吧?”

小五子極捧場地憨憨點頭,“恩!”

吃得多不是什麽好事兒,尤其是對女孩子。這話喬奉天擱心裏想的,嘴上沒說。他把團團圓圓的三個瓷盤子往倆孩子面前一推,“吃吧,趁熱。”

窗外雨勢漸大,淅淅瀝瀝地下着,空氣裏正泛着一股泥土濡濕的腥澀,據說有人很喜歡這樣的味道。但山不可無蝶,人不可無癖,能理解。

喬奉天的兩盆花葉萬年青喜水,吃雨好活,他就忙開了紗窗,把老大的一盆挺費勁地擡上了空調的外挂機。雨珠子滾在了萬年青油潤的綠葉上,溫柔吻去了一層蒙灰。

喬奉天回身倚着窗棱,摩挲着手上又開始泛癢的凍瘡,看着兩人低頭夾菜,頗有幾分狼吞虎咽的架勢。

小五子撈了一口蛋花,撚了手背上落着的一根蔥絲進嘴。鄭彧把剩在碗底的飯粒耐心地一粒一粒挑了個幹淨,快執着出了一對兒鬥雞眼,完了舔了舔嘴巴,又把最後一塊豌豆苗遞進了嘴裏。

“好吃麽?”

兩個孩子是齊聲應的,只是鄭彧說的要響亮些。

喬奉天笑得蠻開心。

不到上學的時候,喬奉天也不着急,把鄭彧照過來,指指自己面前的小馬紮。

身為一個吃美妝美發這碗飯多年的資深從業者,看鄭彧那頭看久了,手癢的比凍瘡還讓她想錘牆。

這爸媽手是得多殘才能給紮成這樣兒,這手是剛長出來嗎?

有文化人都這樣嗎?

“叔叔要幫我梳頭發嗎?”鄭彧坐在馬紮裏擡頭,盯着喬奉天那個精致的小鼻尖兒,“叔叔會嗎?”

“我小叔是幫人理頭發的,梳頭可好了。”小五子不容他人質疑,也坐在沙發那頭,支着下巴正經出聲兒說。

“等着看吧,給你紮完就知道了。”

鄭彧的頭發明顯遺傳了鄭斯琦,烏黑油潤,握在手裏像厚厚一沓玄綢。倒不很長,及肩,倘若長大能留到腰,也不知道要好看成什麽樣兒。

喬奉天用了一把氣囊梳,是外國的一個牌子,無論把頭發怎麽不堪地搓洗揉弄,拿它梳一梳都會變得很順。氣囊梳掠過頭發絲兒的時候,會發出“嘩哧嘩哧”的動靜。惹得鄭彧縮着脖子不住笑。

“來,別亂動。”喬奉天拿手托起他藏着的下巴,“擡擡頭。”

鄭彧捂着嘴,“嗯嗯,不動。”

小五子看他倆就像看一出活把戲。

喬奉天給梳得還是兩條雙馬尾,只是高度放矮了,不至于緊抓着頭皮似的那麽疼。那樣紮久了易局部脫發,毛囊發炎,發隙也會逐日增大。給松了編繩才發覺,鄭斯琦給鄭彧用的是塑膠的細圈兒皮筋,又緊又澀摩擦巨大,松也不好松,解也不好解。喬奉天就給換成了裹了絨面的,也綁的結實。

鄭彧被喬奉天的手撫的懶洋洋的舒服,就想這麽往後一靠,幹脆睡他懷裏好了。

應該就像仰進一團流雲裏一樣溫煦柔軟。

“行了,看看吧。”控制不住職業習慣,喬奉天虛擦了擦鄭彧的後頸,佯裝掃去了一層碎頭發。

小五子在對面端着面臺鏡,正對着鄭彧的臉。

“你看吧,我就說我小叔梳頭可好看了吧,你自己看,多好看!”

喬奉天給鄭彧換了個分發比例,原先是五五分,他給改成了三七分。掐住發尾的那裏,挑了一縷出來擰了兩圈,翻出了一個一個類似毛衣針腳裏的銅錢花。

仗着滿臉童真,原先一高一矮的辮子鄭彧勉強還給hold住了,這下的新發型大方裏不失童趣,整饬裏又帶俏皮。鄭彧伸手自己捧着鏡子,盯着都不願挪開眼了。

“好看的不得了,叔叔好棒……”

喬奉天撚幹淨了梳子上的頭發,“一般一般。”

“是真的!棗兒好喜歡你啊!”

喬奉天給說的一愣,看鄭彧站起來轉過頭,鼻尖兒都泛着粉了,“哎?”

鄭彧幹脆一步就一步上前,猛往喬奉天懷裏一紮,攔緊了他的脖子。

喬奉天勾着她的腰,哭笑不得地望着不明所以的小五子,“小心小心。”

“喬叔叔……”

鄭彧自顧自把臉埋在喬奉天的胸口,悶不吭聲地貼了會兒。

“怎麽?”

“棗兒能親你一下麽……”

“哎?”又是一個楞。

鄭彧仰起臉,都沒等喬奉天回答,在小五子帶了醋意的瞠目裏湊到他的腮邊,捧住他的臉用力地吧唧了一口,又像是不夠,又親了一下,還拿鼻尖在喬奉天帶着肥皂味兒的頸窩裏摩挲流連。

“棗兒真的特別喜歡叔叔,棗兒明天還能來嘛?”

算起來,這是喬奉天第一次被人真切地說喜歡。只是說喜歡的人,是個小蘿蔔頭,小得可以暫時忽略性別,小得恐怕她自己連“喜歡”該是個什麽正經模樣都還說不清楚。

只是,這不妨礙喬奉天的耳根不可遏制地發紅發燙。

聽着雨珠滴答,喬奉天說出來丢人——他在鄭彧的眼裏,找到了幾乎令他受寵若驚,一刻不含雜質的認同與歸屬。

他僵着嘴角,點點頭,“……好、好啊。”

鄭彧拿了喬奉天的“通行許可”,又連着兩日大搖大擺地跟着小五子回家。喬奉天懊惱自己一時口快,問鄭彧爸爸知不知道她在旁人家吃飯,小妮子也是一味點頭。沒轍,領回家給老老實實燒飯吃。

倒是委屈了小五子。

原前喬奉天就疼他一個,倒不覺得咋地。這會兒冒出個橫刀争寵的,不是吵着要抱一個,就是嚷着想親一下。嫉妒的他也想一猛子紮喬奉天懷裏撒個嬌,也憋着鼓勁兒就是不好意思說。

化悲憤為動力,晚上一回租的回遷房就悶頭念書寫作業,郎溪帶過來的連環畫兒瞄都不帶瞄一眼。

喬梁看他煞有介事地鎖着眉頭,認真得不行,就出聲侃他,咋,明兒就去考清華北大啦?咋這麽開竅這麽刻苦呢。

小五子頭也不擡,期末,我要考過我同桌兒!

嗬,聽着是明裏暗裏要劍拔弩張啊。

哎,你不跟爸爸說你挺喜歡她的嘛,啊?說她漂亮可愛。喬梁笑着捏了捏小五子的耳朵。

小五子筆下一頓,又紅了臉,那、那是原來。

鄭斯琦忙得口腔壁裏生瘡,瘡面紅裏發白,疼的喝水都像往嘴裏塞刀片兒。

這邊剛敲完了論文初稿點了保存,摘了眼鏡,轉了轉脖子,“嘎吱”脆響冒了一腦袋金花,那邊擱着的手機就嗡嗡響了。事兒就跟洩洪似的,馬不停蹄地往懷裏奔。

“喂您好?”鄭斯琦起拉開抽屜,掏了一盒拆了封地維c片。

“請問是鄭彧小朋友的家長是麽?”電話那頭說。

鄭斯琦從小盒子裏掏了一片丢進了水杯裏,挑了下眉,“是,怎麽?”

“啊,是這樣的。”

對面的女聲帶笑,但聽着正猶疑而微微緊張,“我這邊是手拉手小飯桌機構地,我是手拉手利南區的機構負責人。打電話是想跟您反饋一個情況,您地女兒鄭彧小朋友啊,她……”

鄭斯琦端着水杯沒喝,一下皺起了眉。

“她怎麽了您說?”

“這邊負責登記的老師跟我說您女兒……三天沒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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