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鄭斯琦沒拒絕喬奉天的邀請。

一是怕謝拒了,真的會讓喬奉天誤以為他對他這個人有偏見;二是答應了,他是真的能輕松不少。但拿別人的好意一迳自顧自躲懶,私下裏再想想,鄭斯琦覺得自己算是十足十的不要臉。

比起鄭斯琦的慚愧,鄭彧簡直樂得要上了天。

她真是喜歡極了這個白白香香的“小哥哥”。為什麽有人能做飯那麽好吃,為什麽有人紮頭發能那麽好看,還一天一個花樣兒不帶重?!爸爸為什麽不會?爸爸為什麽做飯那麽難吃?爸爸和“小哥哥”難道不是一個星球生的麽?

皮球大的腦袋裏盛了不少專黑他爸的想法兒。

鄭斯琦坐在書房裏,穿着件寬松的灰色薄羊絨衛衣,一只老長的腿支在電腦椅裏,下巴搭在膝蓋上。手邊的杯子裏泡了袋挂耳咖啡,檐上徐徐袅袅騰着層薄汽,氤氲開一股咖啡豆的辛香。

鄭彧捧了一本數學,站在房門邊,伸手鑿了鑿門框。

“行了別敲了。”鄭斯琦沖她招招手,“過來吧。”

鄭彧帶着點小跑,“爸爸,不會寫。”一邊說一邊把練習冊翻了個頁,小手指着塊兒空白處,“這道題,棗兒真的不會……”

鄭彧的成績算不上多強,中游線晃蕩,但至少腦子不笨。鄭斯琦也不着急,不太想孩子年紀還小就成天耳提面命的管那麽嚴,多玩兒幾年來得及。

他上高一的時候還抽煙喝酒罵打架玩游戲呢,現在不照樣兒人前能端一副人模狗樣兒。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來。”鄭斯琦接過練習冊,把鄭彧往自己大腿上一抱,“數學是吧,我來給念念。”

鄭斯琦把眼鏡戴上,低頭往冊子上湊了湊,“在茫茫的大海上有一艘運貨的船……這條船上一共有75頭奶牛,34頭綿羊……還有菠蘿和桃子各20箱請問……船長今年多少歲?”

鄭斯琦推了推眼鏡。

這都什麽鬼?耍人玩兒麽?現在小學生題目都是這麽個劍走偏鋒的路數麽?!

“呃……這個……”

鄭彧側過頭,挂着滿臉求知望着鄭斯琦,“爸爸也不會嘛?”

會才有鬼了好嗎!

“沒,爸爸會,爸爸幫你寫。”

鄭斯琦拉開抽屜掏出一只鋼筆,擰開蓋子甩了甩墨,拿筆尖抵着練習冊,利落地劃拉了一個英文短句。鄭彧下巴搭在桌子上,看不大懂意思,就轉頭努着嘴問他。

“爸爸寫的是什麽吖?”

“u guess.”很是标準流亮的口音。

意思聽不懂,但知道是英語。鄭彧便将信将疑,“這是數學題目诶……”

“不怕。”鄭彧捏了捏喬奉天今兒給她紮的哪吒似的倆揪揪,讓她放寬心,“爸爸保證,老師不會給你批錯的。”

這種題目誰當真誰是二傻子。

鄭彧解了惑要走,鄭斯琦就抱着她不放,“別跑,跟爸爸說說話。”

鄭彧好幾天沒黏他了,就咧着嘴往鄭斯琦懷裏拱拱,“爸爸想說什麽?”

“你說,你這幾天老在你小喬叔叔家待着,你覺得,他會喜歡什麽東西?”

禮尚往來是人情本分,餐費不太好明着給,喬奉天也一定不會明着收。鄭斯琦就想着怎麽能婉轉迂回,合情合理不逾矩地還他這個頗深的人情——那就只能送東西了。

“花!草!樹!”

用你說。

鄭斯琦擰了擰她餃子似的綿軟耳朵,“那我不能半夜去掘了二環路上的玉蘭樹送他吧?你搬得動嗎?”說完,鄭斯琦靈光一閃,打了個響指,嘴角一勾湊到鄭彧耳朵邊小聲道,“你說咱們把爺爺家冰箱上的那盆小葉紫檀端走送給他怎麽樣?”

是幾多年前,老家親戚送給鄭寒翁的六十賀壽禮,品相優良,自帶仙風,頂好的一套文玩盆栽。鄭斯儀悄悄拍了照給人估了價,回來瞪着眼珠子給鄭斯琦悄悄比了四根手指頭,活像賺了筆大財。

“那爺爺會打你的!”鄭彧撥浪鼓似的搖頭。

“行行行,別晃腦袋,爸爸看着暈。”鄭斯琦笑着摸了摸鼻子,“何止打啊,隔天就得領我去派出所把戶口本上的父子關系那一欄給改了。”

鄭斯琦和鄭彧就個支着下巴繼續想。

“藥!”鄭彧一拍自己的大腿。

“藥?”

鄭彧點頭,“恩,今天小喬哥哥,不不,小喬叔叔,小喬叔叔手又破了流血了,所以需要藥!”

“不是前幾天才給他紮過麽?”

鄭彧眨了眨眼,“因為叔叔說洗碗裹着繃帶不方便呀,就嘩啦嘩啦全拆了。小五子說會繼續流血的,他就說沒事兒沒事兒……然後果然就又流血了……”

“啧。”

鄭斯琦把馬克杯端到嘴邊,咽了口咖啡。

印象裏,像他這麽喜歡說沒事兒的人,鄭斯琦沒見過幾個。沒事兒,我沒事兒,沒別的事兒,潛意識裏把這話當成了口頭禪。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把有事兒當沒事兒,越不表現出一絲弱勢來,偶爾的一點異常,偏更能讓人如鲠在喉。鄭斯琦知道,有的人說沒事兒,不一定是真的沒事兒,那都已經不叫作遁詞了。

那應該是已經越過了他心裏真實願望,成了本能的一種反應了。

這種人,往往有背負。

鄭斯琦把眼鏡摘下來擺在一邊,突然想起在那天在喬奉天的房間裏,在他床頭櫃上,看到了一瓶玻璃盞的熏香。那個味道像加水稀釋過一般淺淡,柑橘類的微微酸甜,與靠近喬奉天本人,在鼻尖能嗅到的一絲味道是一樣的。

隔天鄭彧再去喬奉天家吃午飯,喬奉天的手已經漸漸結痂了。只是不像是變好,倒像是更壞似的微微發腫,就像他自己的那盞小壇裏,将将漬好的一串嫩紅姜。

等喬奉天把一條蒸好的蔥絲鲈魚端上桌,鄭彧變戲法似的從小書包裏捧出了一個盒子,小手仔細端着,伸手舉到喬奉天眼前。

“怎麽了?”

鄭彧脆生生道,“爸爸讓我給你的。”

喬奉天接過一挑眉,別是一沓夥食費吧。

鄭彧走回桌邊,小五子端着碗往她跟前一湊,“是什麽啊?”

鄭彧沖他笑嘻嘻眨了下眼,眼明手快夾了一口嫩白的魚肚,“是驚喜吧。”

喬奉天坐在沙發上,朝手指頭上哈了一口熱汽。把盒子仔細拆開,低頭一看——裏頭躺着一根一寸半長的黃銅蓮花樣的實木香筒,邊上附了一盒精致的線香,印了燙金的雪泥鴻爪四字。

喬奉天把線香的盒子拆開,端到鼻尖嗅了一下,非常淡雅芳實。再嗅便是醇厚,如同高大杉木坐落出一片密林,甘涼而有日月之氣,第三嗅則有甜味,則有蜜韻。

喬奉天不是香癡,也不大接觸這些東西,但只憑眼睛去看,鼻子去聞,就知道這是好東西。他低頭看着這麽一個小方盒,小聲嘆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掏出手機噼裏啪啦給鄭斯琦發了個短信。

手機號碼是上次鄭斯琦過來的時候,他留的,再次把這人的名字添進聯系名錄裏,驀然有一剎失而複得似的欣愉,不可名狀,非常微妙。

鄭斯琦這邊正在教工食堂吃飯,一勺上海青一勺血旺豆腐,鹹得鄭斯琦連要了三碗西紅柿湯。聽手機震了,就掏出來查看。

“鄭老師,您這東西我不能要,晚上我讓棗兒帶回去了。”

鄭斯琦夾了一筷子米飯進嘴,回複,“別,收着。”

“你這是賠本兒,我一天做一頓飯至多二十塊夠仨人吃,勻棗兒頭上七塊錢都不到,你這一盒子東西直接把下半年的都給預定了。”

鄭斯琦見他算的清清楚楚,不禁抵着鼻尖低低笑,繼續回,“見你屋裏有熏香,就心想你應該喜歡,喜歡就收着。”

喬奉天扶額,倚着沙發噼裏啪啦按屏,“老房子有蟑螂,我是嫌被子一股樟腦丸味兒我才擺了一個的,我真不講究這個。”

“那我給都給了。”

“您……您可以把他退了。”

鄭斯琦喝了一口湯,回,“這我同事從國外帶的,我沒花錢,你安心使,我用不上。”

“敢情您是借花獻佛。”

鄭斯琦又樂,回,“真對不起。你趕緊讓棗兒把他帶回來給我,我回頭自己買一份新的再給你送去,成麽?”

“哎我不是那個意思!”

“恩,所以,收着吧。”

這人和怎麽和他一開始的人設不太一樣……喬奉天盯着手機屏裏的對話框,咬了咬手指頭。

手機又震了,喬奉天點開一看,還是鄭斯琦發來的。

“注意你的手。鄭彧回去要總說你流血,下次你可能會直接收到一臺快遞來的洗碗機。”

喬奉天剛要回,又緊跟來了一條。

“別不好意思,到付。”

喬奉天讀完,突然一下破功,捧着手機笑出來聲兒,把鄭彧和小五子吓了一跳。

鄭斯琦吧,好像真的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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