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葉陶在宜城待了兩天半,星期天下午四點多鐘去了南站趕高鐵。
她是星期五早上七點到的家,舅舅看到她時吓了一跳,被她的黑眼圈,還有啞了的嗓子。
她淋了雨,又沒有帶衣服,就這麽半幹半濕的睡了一晚,有點生病的前兆。
期間睡得也不深,在琢磨着高老師為什麽會出現在沈時節的車上,明明是被他當面拒絕過的人,照理講,再相處一定是透着尴尬的,可她在車上并沒有看到這種局面,難道沈時節改變主意,接受了她?
因為有了女朋友,才刻意和自己保持距離?
光是想到這,心口就悶得喘不過氣。
葉陶回到家也吓了一跳,因為看到了久違的前舅媽。
舅舅抓了抓頭發,和她解釋,“你走後沒人給外婆擦身體,我就請她過來幫忙。”
話說得很委婉,可當葉陶去衛生間沖了個澡,看到無處不在的女性用品也就明白了大概。
舅舅也不瞞了,把她拉到陽臺,和她說,“你舅媽想和我複婚,你沒意見吧?”
“當然沒有。”
舅舅笑了。
舅媽這兩年在外面玩也玩夠了,兩條腿的男人見了不少,始終還是覺得家裏的這個最能抗事,最有擔當,雖然拖了一老一小兩個拖油瓶,好在,小拖油瓶再過一兩年也能掙錢了,最難的時候也過去了,她也就不想計較這麽多。
這次回來,她對葉陶的态度也客氣了點。
葉陶喜不勝收,從心底為舅舅感到高興。
雖然舅舅沒說過,但她看到出來舅舅對舅媽還是很有感情的,從校服到婚紗,風風雨雨二十幾年,她再有不是,也難抵過去同抵風雨的日子。
Advertisement
葉陶原本就打算等自己畢業後,有了收入就帶着外婆搬出去住,不給舅舅再添麻煩,這四五年,他對外婆,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沒道理要将自己下半輩子也搭進去。
沒想到舅媽會回來。
外婆見到葉陶回來,渾濁的眼睛一下子就清明了起來。
她說不了話,但可以發出聲音,咿咿呀呀的,手也在半空中扭曲的亂比劃着。
葉陶待的這兩天幾乎和外婆形影不離,推着輪椅帶她去公園裏逛逛,帶她去超市,給她洗澡和按摩按摩,和她說自己在桐洲上學的趣事,以及沈時節。
說起他對自己的照顧和偏袒。
外婆當時的樣子,即使她現在在高鐵上也能回憶起來,那是從心底裏感到高興,在那個城市,會有一個人這麽對自己的外孫女。
葉陶看手機的頻率有點高,八點多了,還有兩個小時就能見到他了,再怎樣,都要問清楚。
十點半,她拎着行李箱出了高鐵站。
原本是想發微信問問他,在哪。
可轉念一想,假如當時他只是随口問問,并沒有要接她的意思呢?這樣問,就顯得有點自作多情了?
她拖了行李箱往公交站的方向走,車轱辘壓着水泥路咕嚕咕嚕的響。
一路她都左看右看,生怕錯過他的車。
好在離公交站不遠的位置,她看到沈時節那輛白色的車,怕認錯,還特意拿手機拍了張照片,放大再放大,确認了車牌沒錯過,才跑了過去。
終于近了……
車子還沒有熄火,應該也是剛到不久,車裏的人正拿着手機,像是要打電話。
“沈老師?”
車裏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吓得手一抖,手機掉了下去。
“葉陶啊?我剛要給你打電話呢。”
葉陶胸口劇烈起伏着,眼睛眨了眨,“陳老師?怎麽是你?”
那人笑,“不是你沈叔叔就這麽失望?”
風還在刮,她披着的頭發在風中淩亂飛舞,葉陶小聲的辯駁着,“沒有。”
“嗐,你沈叔叔今晚喝了點酒,不能開車,就拜托我過來接你,快,上車吧,外面風這麽大。”
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你心心念念原以為是道精致的法國大餐,連紅酒都醒好了,還特意為此配了條優雅的禮裙,結果來個人二話不說把你帶到了沙縣,就給你點了份炒面……雖然這樣說,有點不厚道,但葉陶的确是這種心情,她在車上,難過得想哭,明知道她今天回來,還喝酒,這躲得……難道她是渾水猛獸嗎?
她把發帶扯了下來,從随身的包裏拿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臉,多可笑,為了保持妝容,在高鐵上沒吃一口東西,也沒喝一口水,因為她化妝技術菜,稍有颠簸,她的水平就拿不出手,她不想在他面前有瑕疵。
到了宿舍樓下,葉陶和陳老師道謝,回了宿舍,樓下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長。
沈時節目送着葉陶進了宿管大門,才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上去,“謝了。”
陳老師:“客氣,人我不負重托,給你安全送回來了,你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先到你家,後面的路我自己開回去。”
“行不行?不是喝酒了嗎?”
“沒喝多少,酒勁早過了。”
“真的?我跟你說啊,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我昨天喝的酒。”
“……”陳老師說,“你這酒勁還真挺大的。”
葉陶一回來,就從蘇新雨的嘴裏聽到了一個更加勁爆的八卦。
就是上個星期五,高夢潔給審計班上完課後,回到院辦犯了低血糖,暈了過去,是沈時節當着衆人的面公主抱她,把她送進了校醫院。
這沒什麽,總不能對着同事,見死不救吧。
葉陶安慰着自己,她打開行李箱,把帶過來的特産,一一分給室友,還給其他寝室送了過去。
本來這裏面有一份是給沈時節的,不過似乎,他并不需要。
葉陶照常上課,她留給自己傷心的時間并不多。
她沒有那樣的資本。
這段時間,和宜城那邊的同學聯系,已經安排好了她大三下學期的兼職內容,還有實習單位。
星期三,院裏請了有名的經濟學者來院裏來講座。
現場座無虛席。
葉陶也去了,然後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沈時節,還有坐在他旁邊的高夢潔,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分神給講座,講了什麽她不知道,她只看到了高夢潔挨着沈時節有點近,還時不時附在他耳邊說話。
出了禮堂,葉陶耳朵嗡嗡響,大腦也放空着,身後有人喊她,她一回頭就看到了林燦在朝她揮手,還有他身後的沈時節。
沈時節也看到了她,腳步慢了些,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葉陶站在臺階上沒動,被四周的人撞來撞去,險些摔倒。
沈時節目光微動,很快錯落開。
林燦跑了過來,“我剛剛怎麽看到你,你坐哪了?”
“倒數第三排。”
“那麽後?”
“我來的晚。”
……
葉陶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室,一回寝室,就趴在書桌上,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與之相反的,蘇新雨就快嗨上天了,“蒼天有眼啊,我前些日子不是跟你們說了嗎?我爸安排我一和一富二代相親,我裝乖陪吃陪喝了快一個月,可算讓他松口,說沒看上我了。”
葉陶和陳默面面相觑,覺得室友可能腦子有問題。
“你們這什麽眼神?”蘇新雨撇撇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肯定在心裏吐槽我,是不是?”
“哇喔,放着正恒集團的繼承人你都不要,你想讓我們怎麽看你?”
“搞搞清楚,是他沒看上我好吧,我可難過了。”
葉陶、陳默:“……”
這難過的方式還挺別致的。
“姐姐今晚請你們出去嗨,怎麽樣?”蘇新雨挑挑眉。
陳默:“免了,我要看書。”
林欣然躍躍欲試,“去哪裏嗨?”
“去酒吧……找男人。”
葉陶聽得咳了兩聲。
蘇新雨眉頭一皺,“小葉子,你從宜城回來就是這幅鬼樣子,失戀算什麽,天涯何處無芳草,姐姐帶你去嘗嘗鮮。”
“失戀?!”陳默驚了。
蘇新雨瞪她,“小孩子管那麽多幹嘛?”
她揉了揉葉陶的頭頂,“走啦,陪姐慶祝下。”
葉陶拗不過,或者說她乖巧了二十幾年,骨子裏的叛逆在作祟,反正蘇新雨還沒使什麽招,葉陶就繳械投降了,看葉陶都應得那麽爽快,陳默和林欣然也就半推半就了。
蘇新雨在挑衣服的空擋,對林欣然說,“把林兮那個死丫頭也喊着。”
林欣然:“別了吧,人都躲你躲到法學院了,你還要禍害人家。”
林兮?
葉陶第一次聽,“林兮是誰啊?”
陳默賊笑一聲,“哦,蘇新雨的緋聞女友。”
“陳默你再亂說,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蘇新雨當即就炸了。
“那當時是不是有關于你倆的緋聞?”
“和一個好就是有私情?別讓那些龌龊的臭男人诋毀我們女人之間的友情,”蘇新雨挑了件修身的背心裙,在鏡子前比劃着,“你住的床鋪之前就是林兮睡的,她對金融沒興趣,大一下學期就轉到法學院去了。”
她瞅着陳默和林欣然進了洗手間,湊近葉陶,和她耳語,“她也失戀了,對象還是個大明星呢,不也走出來了嗎?待會兒你向她取取經。”
葉陶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木然地看她。
她若真聽蘇新雨的話去問,不就等于再去撕人傷疤嗎?
這是人幹的事?
蘇新雨倒騰完自己後,把罪惡的魔爪伸向了葉陶,也在自己的衣櫃裏挑了條嫩黃色吊帶裙,還美其名曰,颠覆自我。
最後的成品就是,葉陶使勁往下拽裙子,太短了,就到膝蓋,還是這個天氣,雖然蘇新雨給她配了件黑色皮衣,但下半身還在夏天。
這還不算,又用卷發棒給她卷了一頭不太成功的大波浪。
化了濃妝,紫色的眼影,眼睑下貼着亮片,塗抹了大紅唇,反正是朝着小太妹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葉陶也懶得抵抗。
她偶爾也想去放縱一下,哪怕就一晚,撕下乖乖女的标簽,在燈紅酒綠中徹底放任自己的情緒。
蘇新雨對着葉陶欣賞了幾秒,然後拿着一副墨鏡給她戴上,“完美!口紅一塗,老娘最拽,墨鏡一戴,誰都不愛。”
林兮在看到四人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誤入了什麽兒童不宜的場所,視線在她們身上掃.蕩一圈,不可思議道,“你們這是幹嘛?”
蘇新雨揚了揚下巴,“尋歡作樂。”
簡單扼要。
林兮違心的誇贊了下,“嗯,挺好看的。”
她和葉陶是第一次見,主動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林兮。”
葉陶摘下墨鏡,握住她的指尖,“你好,我叫葉陶。”
林兮揶揄她,“早有耳聞,據小道消息說,你是沈老師的遠方侄女。”
葉陶搖頭否認,“謠傳,我和沈老師沒有丁點血緣關系。”
和這四人比,林兮看着可太不正常了,白襯衫配牛仔褲,活脫脫的一個嚴謹的法學生,在去校外坐車的途中,也特意和這四人保持着不長不短的距離,惹得蘇新雨一路翻白眼。
五人叫了兩輛車,先後到了目的地。
一家叫做“尋歡”的酒吧,因為名字十分契合本次行動,入了蘇新雨的法眼。
今晚月色不錯。
清澈明亮的懸挂在蒼藍的穹頂之上。
酒吧內,衣香鬓影,音樂震天,到處都是酒杯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葉陶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全程拽着蘇新雨的胳膊。
蘇新雨笑她,“看你出息的。”
光怪陸離的燈光掠過舞臺,那裏有一個抱着電吉他的男歌手,剛結束了一曲的演唱。
周圍安靜了不少。
她們在一處卡座上坐了下來,她們一行五個女孩子,長得都不差,一落座,就圍過來一個男人。
“一起?”
蘇新雨打量了他一眼,“作業做完了嗎?小小年紀就到酒吧逗姐姐玩,去,滾一邊玩去。”
那人讨了沒趣,走了。
蘇新雨看着挺橫,其實她也是第一次來酒吧,假模假樣的要了兩打啤酒,“陳默今晚你別喝,得留一個清醒的确保我們安全。”
陳默看着舞臺,“行。”
蘇新雨遞了一罐酒給葉陶,“來吧,慶祝我終于不用再他媽裝淑女了。”
林兮也給自己開了灌,和她們碰杯。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又圍過來四五個男人,這下陳默看着有點慌了,用腳尖踢了踢正在仰頭喝酒的蘇新雨。
蘇新雨煩躁,就過來喝着酒,怎麽這麽多事。
“喲,妹妹一個人?”
蘇新雨:“你瞎嗎?數學是體育老師教得?”
“這不是眼裏只有你嗎?”
蘇新雨朝他做了個嘔吐的動作。
這幾人一看就是在夜場混慣了的老手,臉皮比城牆還厚,他們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早就各自物色好了對象。
也不顧別人的意願,硬是擠到人身邊,這裏本就不寬敞,他們這一坐,蘇新雨她們就都動彈不了,氣得蘇新雨閉了閉眼,“滾就一個字,你他媽要讓我說幾次?!”
“交個朋友嘛。”
“我沒有交異性朋友的習慣。”
……
蘇新雨和那人在打嘴仗,其他人也紛紛朝自己的目标下手。
坐在葉陶身邊的人看上去要木讷很多,竟主動報上家門,連工作地點都說了。
葉陶沒理他,專心的看着舞臺。
男歌手換了吉他,坐在高腳凳上閉眼低吟着。
這種冷處理的方式很湊效,那人沒等到回應,也就罷了,他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找個女伴,這個不行,換一個,沒必要外一顆樹上吊死。
男歌手一副煙嗓,把民謠唱得婉轉動聽。
葉陶聽得有點入神。
忽然有一只手落在葉陶肩上,“妹妹,到這來聽歌豈不是暴殄天物?”
不知什麽時候,身旁換了個人,這人看上去要老練狡猾多了。
葉陶縮了下肩膀,想避開他,臉上的厭惡之情毫不掩飾。
那人得寸進尺,直接将葉陶攬了過去。
葉陶臉色陡然一變,想掙開,卻掙不動。
“來這玩就別裝貞潔烈女了,來,聽哥哥話,喝幾杯。”
說完,将手裏的酒貼着葉陶的唇,要硬來。
葉陶被這幾口酒嗆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手腳并用的去抵抗。
那人被葉陶的反應逗得直樂,他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見到這種姑娘,還想更過分一點,哪知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只手,扼住了他的手腕,他暴怒地看過去。
是好個穿着淺色襯衫的男人,身材颀長,氣質矜貴,只是臉上表情很淡,周身籠着寒意。
看上去并不強壯,男人不怕,“幹什麽?你的妞?”
沈時節眼底漆黑一片,瞥了眼葉陶,“我的學生。”
男人像是聽了什麽好笑至極的話,“學生?老師,這會兒都下課了,你醒醒吧。”
沈時節面無表情的加重了力道,将他的手腕往外扳,男人一開始還勉強繃住,後面表情破裂,面容扭曲起來,“疼……疼。”
沈時節冷冷一笑,“人我可以帶走嗎?”
“可以可以。”
沈時節這才松開手,“這兩打酒計你們賬上。”
“行。”
在看到沈時節出現的那一刻,五人就紛紛低頭裝死。
出來買醉,碰到了老師,還是天字號最不想碰到的那個,拼命在他面前維持形象的那個……這運氣不用來買彩票還怪可惜的。
葉陶更甚,頭埋得很低,卷發遮住了側臉,看不清神情。
沈時節看這幾人不動,真的有點動氣,“還不走?”
幾人吓得身體一抖,拿着包,亦步亦趨地跟在沈時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