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聖誕夜的桐洲,街頭喧鬧不已。

一個城市美不美,總歸是到了晚上才能看得出來。

蒼穹之下,一束束強光刺破雲層,延伸到肉眼看不到的遠方。

錯落有致的高樓外,霓虹流淌彙成江河,車水馬龍的街道,車燈接着車燈,纏成黃色的絲帶。

葉陶走在這樣的繁華地段,卻覺得止不住的發冷。

燈火暖不了她的心,她的身體像秋天的落葉,簌簌地顫抖着。

她不死心地再次回頭,看着人來人往的地方,沒有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肯定了,他沒有在和自己開玩笑。

——那個連白天都不敢讓她獨自坐車回校的人,現在,卻可以大膽的讓她在深夜的街頭閑逛。

在這個時間點推開他摔門出來,葉陶承認是帶着賭氣的成分,可誰讓他說了那樣的話。

他說:“陶陶,對不起,我是你的老師。”

所以,他不能親吻自己的學生。

他還說,“我對你只是老師對一個學生的照拂,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想法。”

他一說完,葉陶就哭了。

她竟不知道,普天之下,一個老師會對一個學生好成這樣。

沈時節一個勁的道歉,說自己不應該給葉陶這種錯覺。

葉陶不接受,明明關系澄清到這個程度,他卻全盤矢口否認,堅稱只是一個老師出于憐愛才會這樣,如果他碰到另外一個女孩,不論她是誰,叫李陶張陶也好,他也會這樣,這只是出于人類最普遍的情感——同情。

Advertisement

葉陶怔怔看他,眼淚在眼眶中晃蕩着。

沈時節為自己過去的親密行為解釋,“我一直接受的是西方教育,不知道在國內,師生之間走這麽近會讓人有這麽多誤會。”

他一句又一句地把自己,從葉陶單方面臆想出的感情中指摘出來。

卻不知,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把鈍刀,緩慢地割着她的肉。

葉陶一氣之下,鞋都來不及穿,跑了出來。

用這種方式,最後和他做着對抗。

她不相信,沈時節能狠心地讓她在十點的街頭一個人游蕩,只要他出來找到自己,她就能原諒他剛剛說的一切,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事實證明,她太天真了,沈時節沒有追出來,就真的放任她一個人。

她蹲在地上開始哭,

這次再也沒有人抱着她,告訴她,還有我。

……

放任好悲傷後,她拿袖子擦幹了淚,抱着臂一步步地走,手機、錢包都留在了沈時節的家,她一無所有,原本,她就是一無所有的,只不過她這段時間做了場绮年美好的夢。

再好的夢也終歸會有醒來的時候,現在,她醒了!

就在今天,她失去了自己所有眷念的東西,不想再流眼淚,眼淚除了喚醒同情,得不到任何她想到的東西。

這是她十六歲便懂的道理。

自始至終,她要走的路只有她自己而已。

葉陶回到寝室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因為是周六,宿舍只有陳默,她回來的動靜驚醒了陳默。

陳默看到葉陶這幅沮喪的模樣吓了一跳。

身上單薄,頭發淩亂地散在肩頭,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看到她,水彎彎的眼睛一下子就蓄滿了水,在眼眶裏打轉,陳默驀地想到了楚楚可憐這四個字。

陳默看她只穿着拖鞋,也沒穿襪子,腳後跟凍得通紅,也猜到肯定是走了不少路,她熊熊的八卦心迅速燃燒起來,“小葉子,你這是怎麽回事?”

葉陶什麽都沒說,勉強沖着她笑。

陳默也識趣,在今天這麽失魂落魄,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到了大概,她不再多言,下床給葉陶燒了熱水,讓她先泡個腳再睡。

葉陶和她道謝,很乖順地洗澡、泡腳。

她以為最糟糕不過就是這樣,被自己喜歡的人拒絕,承認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殊不知第二天,她去食堂吃早餐,人剛下樓,就被宿管阿姨叫住,從她的休息室裏推出來兩個大箱子,“這是你們院的沈老師讓我轉交給你的。”

“他人呢?”

“早走了。”

葉陶猜到了裏面是什麽東西,回到宿舍打開,确認了,是她遺留在沈時節家的一些日用品和衣服,他細心到連床單被罩都給她整理了起來。

她入墜冰窖,從頭涼到腳。

其實,這些東西,沒一樣是自己的,都是沈時節買的,他開心時,可以大手一揮滿足你所有的需求,給了你無盡的遐想,現在也可以絕情到,迫不及待的抹去你遺留下來的所有痕跡。

葉陶斂下眼睫,藏住了眼底的脆弱,她把箱子合上,放到了一邊,還是決定去好好吃一頓早餐。

就算這個世界沒人愛你,也要努力愛自己。

這之後,葉陶也便沒見到過沈時節。

他人在桐洲還是安城,她無從得知,在她的生活中沈時節出現的猝不及防,消失的也幹淨利落。

也好,不然葉陶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他。

進入了考試周,全校停課。

元旦晚會便成了放假前最後一場狂歡。

經管院的元旦晚會訂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因為蘇新雨的盛情邀請,葉陶早前也加入了晚會之中,當初答應時很勉強,只是想堵住她的嘴,後來沒想到,這事竟成了她轉移注意力最好的途徑。

蘇新雨接納了葉陶的意見,排了一場歌舞劇,她負責編舞,葉陶負責劇本,劇本早就寫好了,為了有更多時間和沈時節在一起,趕了兩個通宵,得到了蘇新雨的一句不錯。

後來有個學妹腳受傷了,跳不了舞,葉陶就毛遂自薦臨時頂了上去。

那幾天,她就通過高強度的練舞來淡化悲傷。

這個節目在當天的晚會中壓軸登場,獲得了當晚最熱烈的掌聲。

一窩人高興的快瘋了。

高夢潔是負責整場晚會的老師,看臺前幕後的所有人都熱情高漲,随即說要進行下半場,她請客。

女神老師都這樣說了,大家當然得給面子。

訂了學校附近的一家KTV。

男生們收拾收拾就去了,女生們要麻煩點,要卸妝換衣服。

蘇新雨就更精致一些,還要化上一個美美的妝。

于是,當她們趕到包廂時,很自然的成了全場男生的關注焦點。

蘇新雨和葉陶還沒坐下,就有人端着酒過來,“你倆也忒不厚道了,我們都玩了大半場了,你們才來,不管啊,怎麽也的自罰一杯。”

蘇新雨覺得自己喝沒問題,可葉陶……這麽乖巧的人,要她喝不就等于拉她上賊船嗎?

不行,良心會痛!

剛想拒絕來這,就看見葉陶伸手接過酒,很豪氣的一飲而下。

頓時,包廂內起哄聲四起。

今天坐到這裏的,都是經管院內比較活躍的文娛分子,有新來的大一新生,也有要畢業的師兄,早就聽說財務管理專業來了一位漂亮的小仙女,人漂亮不說,成績還好,性格溫溫順順的,和蘇新雨正好一紅一白兩朵烈焰玫瑰。

多少人起了心思,蠢蠢欲動,後來聽說人是大名鼎鼎的沈老師家的遠方侄女,齊齊把自己的想法給壓了下去。

今天一見,漂亮倒還好說,沒想到人這麽豪爽,絲毫不扭捏。

借着氣氛,很多男生過來敬酒,和她搭讪。

葉陶也來者不拒,好在大家也只是過來交個朋友,沒讓她喝多少,淺淺的倒上一點,意思意思就成。

喝了一圈,實際上還沒到一罐。

高夢潔開了大包,人做了個滿當,有人專心唱歌,有人被拉着玩骰子喝酒,還有人只是悠閑自得地端坐着,什麽都不幹。

包廂內,燈光晦暗不清,一閃一閃的彩燈晃花人眼。

沈時節就這麽靠在沙發上,聽着一旁高夢潔的淺唱低吟,偶爾,往右邊看看,在那裏,葉陶被人熱情的圍住,鬧着玩骰子,他的眼底滾過一絲暗光。

葉陶并不會玩,大家為了照顧她,特意只玩最簡單的比大小,誰最小誰喝,這會兒,大家可沒讓她,葉陶接連輸了好幾把,她拿起酒杯喝得很幹脆。

有個男生假模假樣的勸,“抿一口就成。”

蘇新雨冷笑不止,“那你給人倒滿是幾個意思?”

“這不是大家難得聚在一起開心嗎?學姐,下學期你就不來了,對吧?”

葉陶點頭。

“那太可惜了,剛合作這麽愉快,就要分別了……”

有人在笑,“要是這麽不舍得,你追到宜城大學不就好了。”

這個場合這種玩笑,沒人會當真,無非就是鬧鬧炒炒氣氛。

可那個男孩卻經不起玩笑,“你別亂說,待會兒讓一旁的沈老師聽到了,我還畢不畢業了……”

葉陶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下意識的放下酒杯去找沈時節的身影。

他坐在長沙發的另一端,規整的穿着在這種渾濁的喧鬧裏格格不入,他面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正聚精會神的聽着歌。

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蘇新雨也順着葉陶的視線看到了沈時節,覺得奇怪,”今天沈老師怎麽也來了?”

旁邊的人提點,“這不是高老師組的局嗎?”

沒直接說,懂得人自然懂。

在經管院乃至全校,沈時節和高夢潔是公認的男才女貌,哪怕高夢潔現在還沒拿下沈時節,在旁觀者看來,也是遲早的事,哪個男人能拒絕得了高夢潔這樣的女人。

葉陶收回視線,仿若無事般繼續和他們玩骰子,一開始還在想着贏,後面就漸漸沒有勝負心,她莫名其妙想起了那晚,在酒吧,沈時節的淳淳教導,他告訴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和陌生人喝酒,尤其是男人。

現在她身邊圍了一圈男人,如果她放縱自己,故意不聽他的話,他會不會過來制止,和那晚一樣,帶着她離開?

她抱着這種心思,大口大口的喝,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沒到醉的程度,頭卻暈了。

喝不下去了,她靠着沙發背,退出了戰局。

眼睛情不自禁地往沈時節的方向看。除了和高夢潔低語幾句,整晚他坐得像一尊雕像,動也未動,晃動的光線偶爾掃到他的身上,他平靜的臉上也尋不到半分情緒的蹤跡,比起來這裏慶祝,他更像個要保持清醒的收尾者,因為在那頭,高夢潔和一旁人玩的也很high。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心情排山倒海一般在湧動。

都說女人翻臉和翻書一樣,男人不也一樣?

一個星期前,他還抱着自己,說他是自己的親人。

現在同處一室,也要裝作不認識。

論狠心,誰能比得過他?

她敢肯定,今晚就算她醉倒在這,他也不會過來幫她擋酒。

葉陶忍不住在想,到底是為什麽?

是怪她,不應該捅破那層薄薄的紙嗎?

如果她乖,不繼續索取,是不是就可以和以前一樣,可以得到他的懷抱,得到他所謂的出于同情的好?

可是,她要的不是這些啊!

忽然一個女生唱完了歌,拿着話筒,喂喂了兩聲。

衆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知道她是有話要說。

那女生直接把焦點落在沈時節的身上,“老師,你都坐了一晚上了,什麽都不做,你不急,我們急啊,唱首歌怎麽樣?”

沈時節還沒說話,全場人倒異口同聲的說,“好。”

沈時節笑着擺擺手,“你們玩,我是過來聽歌的。”

那女生也是喝了酒的,精神正亢奮着,拿着話筒和他撒嬌,“我們唱歌哪有什麽好聽的,還不如老師你随便唱幾句,來嘛,随便唱唱。”

蘇新雨聽得摸了摸手臂,和葉陶吐槽道,“這聲音嗲的,比我還做作。”

不過任那女生如何撒嬌,周圍人如何起哄,沈時節不願意做的事,沒人能說動,僵持了一會兒,那女生也就怏怏作罷。

葉陶這時舉起了手。

她站了起來,身形跟着晃了晃,“我來唱。”

走路時重心不穩,膝蓋磕了一把茶幾,也沒在意,跌跌撞撞地走到點歌機那裏,接過女生手裏的話筒,朝大家深深一鞠躬,笑嘻嘻地,“我來唱……我來替我們的沈老師、替我沈叔叔唱一首。”

她說“叔叔”這兩個字時,眼神毫不避諱地盯着沈時節。

這也是整晚,兩人唯一的一次眼神對視。

沈時節喉結滑動了下,悄然換了個坐姿,對于葉陶給他按的身份,他欣然接受,順便帶頭鼓了掌。

他的淡定再一次傷到了葉陶。

葉陶雙手握着話筒,沙啞着聲音說,“我要唱《他不懂》。”

整個包廂都安靜了下來,像是配合着她。

“他留給你是背影

關于愛情只字不提,害你哭紅了眼睛

他把謊言說的竟然那麽動聽

他不止一次騙了你,不值得你再為他傷心……”

沈時節坐在黑暗裏,颀長的身行繃的筆直,淡漠的臉上捕捉不到絲毫變化,唯有那雙漆黑的眼睛,閃爍着一絲微弱光芒。

旁邊的高夢潔像是發現了什麽,輕輕拍了拍沈時節搭在膝蓋上的手背。

沈時節迅速低垂着眼,掩蓋了眼底所有的不訴諸于口的感情。

“……他不懂你的心假裝冷靜

他不懂愛情把它當游戲

他不懂表明相愛這件事,除了對不起就只剩嘆息

他不懂你的心為何哭泣,窒息到快要不能呼吸……

他不懂你的心他把回憶留給你

連同憂傷強加給你對你說來不公平

他的謊言句句說的那麽動聽

他不止一次騙了你不值得你再為他傷心……"

葉陶離開桐洲那天,是冬日裏難得的一個豔陽天。

考完試,和寝室裏的人簡單的吃了個飯後,便踏上了返程。

來時,獨自一人,回去時,也孑然一生。

可心境卻大不相同。

無可謂說與不說,她得到的、失去的,都在留在了這個冬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