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葉陶一點也不想歇斯底裏地在這裏和葉正讨論那些毫無意義的事,可架不住滿心怨恨,“你打算是陪着我傷心難過一陣子,還是再來一次抛棄妻女?”

葉正動了動唇,竟是無話可說。

葉陶步步相逼,“你還不是什麽都做不了?你和我媽離婚一年轉身再娶,我不怪你,那是你的自由,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你們的女兒都十五歲了?你到底瞞着我媽多少年?我小時候你總是在忙,沒時間陪我,你說是因為公司的事,這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多少時間是真正留給了公司,你是不是都在背地裏陪着他們母女?我和我媽在你心裏到底是算什麽?”

葉正驟然間聽到前妻的死訊,精神上備受打擊,再面對女兒的追問,一時之間羞憤不已,面色難看,不敢看葉陶。

逃避對他來說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

當年他也是用這個手段熬到了陶筱心灰意冷,主動提分手。

孟靜倒鎮定,見場面有點失控,主動跳出來說,“今天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就不要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

葉陶的眼神像一把薄如蟬翼的刀,落在孟靜身上,說出來的話也是冷冰冰的,“你們是一家人,我不是。”

孟靜笑臉相迎:“現在不是,以後就是了。”

葉陶:“我們永遠都不會是。”

孟靜被人這樣嗆,面色也有點不好,索性把筷子一丢,人往後一靠,下巴微擡,睨着葉陶,“你這孩子,怎麽講話的?葉正是你爸,你媽媽現在已經不再了,可不就剩你爸這麽一個親人了嗎?”

如果孟靜是葉正再婚妻子,葉陶覺得自己可以給她最大的尊重,喊她一聲阿姨。

可惜,她不是,在爸爸和媽媽破裂的婚姻裏,她一定是出力不少的。

葉陶自問做不到對這樣一個第三者還能給予對長輩的尊重,她無意跟她争論,沒理會她。

視線在葉正身上頓住。

今天過來相聚是錯,來桐洲找他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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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知道這些,在她心裏,他還可以是那個生意失敗便被媽媽抛棄的可憐人。

事到如今,葉陶也不想替媽媽讨要什麽,只關心,“這麽多年,你都知道我在宜城,對不對?”

葉正忍着胸口鈍痛,緩慢地點了點頭。

葉陶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有沒有去宜城找過我?哪怕是一次?”

“陶陶。”葉正的聲音壓的非常低,“爸爸那時候在經濟上出現了點問題。”

“那時候你有困難,後來呢,後來你都有錢結婚了,你也沒去過一次,是不是?想也沒想過,是不是?”

葉正嘆了嘆氣。

這一嘆,直接斬碎了葉陶最後的幻想。

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人抽走,隐忍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開始流淚。

沈時節攬住葉陶的肩頭,想給她點力量。

葉陶紅着眼睛側過臉,直視着他,“老師,我們走好不好?我不想吃了,也不想再看到他們。”

沈時節心疼不已,點頭,“好,我們回家。”

他扶住葉陶,将她攙了起來,也不顧葉正的眼神挽留,直接将人往門口帶。

孟靜覺得荒謬,喊他們一家過來的是她,現在說走就走的也是她,當他們是什麽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滑稽演員嗎?

她起身,直身擋住了兩人的去路,語氣十分不對付,“這就走了?葉陶,你太不尊重人了吧?”

原來顧及着葉陶的面子,沈時節還蠻敬重她的,現在看來,他并不需要。

他淡淡地看她,眼底嫌惡之色,異常清晰,“讓開。”

孟靜詫異了下,也沒走,反而嚣張地往前了一步,“不讓開又怎麽樣?我們一家人說話,你一個外人多什麽嘴?”

她甚至都沒給人還擊的機會,伸出手戳了戳葉陶的胸口,“你爸怎麽生出了你這麽沒良心的東西?怎麽?現在又不想認這個爸爸了,看他沒錢,沒活成你想象的樣子?想得到美,告訴你,在法律上,你爸就算做的再不是,你也是他的女兒,和孟孟一樣,有贍養我們的義務。”

葉陶都被這人的厚顏無恥給氣笑了,她拿手背擦了擦眼淚,“你們配嗎?破壞我媽婚姻的第三者,還有我爸……你問問他,他有沒有底氣要我以後給他養老送終?”

孟靜面色鐵青,“什麽叫第三者?你說誰說第三者?是你媽整天疑神疑鬼,才把你爸推向我這邊……”

“我不想聽你們說這些,你要是有空可以去天上和我媽聊。”葉陶的泛紅的眼眶裏都是倔強。

孟靜氣得胸口起伏着,忍不住想動手,可右手剛一揚起,就被一旁的沈時節及時給扼制住了。

他的力氣太大了,只是輕輕一握,她就根本沒有擡起來的能力,五官都因為用力扭曲了,也未能撼動分毫。

她說,“好,我先不提,就說說你爸,就算他背叛了你媽,但他也沒背叛你啊,他給了你十五年衣食無憂的生活,這些你不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恨透了我前十五年衣食無憂的生活。”葉陶終是被激怒,吼了出來,她閉了閉眼,旋即睜開,“那樣的生活,讓我任性、讓我自以為是,讓我在給媽媽認屍的現場只知道哭,還需要喪女的外婆照顧,料理後事時一無所知,那樣的生活,讓我手無縛雞之力,在外婆犯病時,背不了她,錯過了最佳醫療時間,甚至讓外婆動了自殺的念頭,就想給我減輕負擔……我恨透了!”

葉正聽到這,也起身過來,抓住葉陶的胳膊,低聲祈求:“陶陶,你要怎麽樣才肯原諒爸爸?爸爸知道錯了,你給爸爸一個補償的機會。”

葉陶冷沉着臉,“不用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沒出現,那以後……你也不用再出現了。”

她決然地抽出胳膊,看着葉正欲言又止的臉,到底沒那麽絕情,放軟了态度,“既然已經對不起我和媽媽,就不要再對不起別人。”

“我想了想,我好想也沒那麽需要爸爸。”

朝思暮想的和爸爸重逢飯局最後竟然是這樣收場。

葉陶心情難辨。

在回家的途中,她過分的沉默,看似在閉眼休息,可微張的鼻翼還是洩露了她的情緒。

回到沈時節的家,天還微亮。

葉陶木然地換好鞋,洗了把臉回到書房,她想休息,想裝鴕鳥,就想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把自己圈禁起來。

天空暮色濃稠,像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壯烈又凄美。

沈時節看着葉陶回到書房,關上了門,也到洗手間洗臉。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一個還沒消化完,又接着一個。

水珠順着臉頰滾落,沈時節盯着鏡中的自己,眼神漸漸陰翳。

一想到葉陶看着自己,說她想回家的那刻,就仿佛有根細長的針紮在他的心髒上,鈍痛不止。

那麽好的陶陶,自己都不忍說句重話,就這樣被人當着他的面傷的體無完膚,而他,因為沒立場,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在她提出想離開時,帶她走。

陶陶曾經和自己說過,人傷心的極致是沉默。

那一路的沉默,從未有過的安靜,是不是昭示着她此時此刻的傷心和絕望?

他伸手拿過毛巾,把臉上的水珠擦拭幹淨,去了廚房。

中餐他不行,但煮碗面對他來說還不是什麽難事,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給葉陶煮了碗,嫌它單調,切了幾片火腿腸擺在上面,準備端過去之前,又有了想法,焯了點青菜和胡蘿蔔條,擺成了笑臉形狀。

不确定葉陶會不會喜歡,但最起碼會看在他那麽努力讨她歡心的份上,多少吃了一點。

沈時節推門進去,摸到了牆壁上的開關,摁了下去。

驟然明亮的視野裏,是床上那團小小的身影動了下,而後又倦縮的更厲害。

他把面放在書桌上,人坐到床邊,喊她,“陶陶?”

床上的人沒動。

“我煮了點吃的,你吃一點,好不好?”

葉陶依舊無動于衷,全當是沒聽到。

沈時節原本想着以葉陶的心思的程度,多半可能說說笑笑就把這事給揭了過去,再裝作無事發生。可現在看來,葉正的背叛對她的傷害可能遠超他的想象。

人的心就那麽大,哪能憋那麽多事呢?

沈時節短暫的思索了下,決定讓她敞開心扉。

他故作嘆氣,“還不理我?爸爸你不需要了,現在連我,也不要了?”

添油加醋,他繼續道,“哦,我明白了,你這麽堅強,哪裏需要別人,那……我走了?”

這招固然奏效,他剛準備起來,袖口就被人拽住,他側眸,就看見葉陶極快地從他臂下鑽進他的懷裏,手也牢牢地圈住他的腰,怕他跑了似得。

沈時節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最後在葉陶近乎呢喃的一句“我要”中潰不成軍,同樣的,抱住了她。

他深嗅着她發間的清香,閉上了眼,“想哭就哭吧,要是有什麽話想說的,可以和我說,你老師我,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葉陶在他懷裏拱了下,沒開口,就這麽抱着,就覺得很滿足。

至少還有他,不是嗎?

也不知抱了多久,葉陶腦子昏昏沉沉的,睡意襲來。

有手掌拖着後頸,将她的身體扶正,她懵懂地睜開眼,眼前的景物從朦胧到清晰。

沈時節就在她的眼前,忍着笑,“我也不想打擾你,實在是……再過一會兒,面就不能吃了,先吃一點好不好?”

葉陶點點頭。

沈時節高興地把面端了過來,果然過了這麽久,湯汁已經蒸幹了,面也坨的不能看,所有想逗她的心思,都昭然不揭。

他自己嫌棄,葉陶倒不嫌棄,拿過筷子,想夾面,可面坨的不能再坨了,這一筷子下去,牟足了力,挑起了整碗的面。

葉陶撲哧一笑。

沈時節也勾了下唇角,“我再給你煮碗吧。”

葉陶說,“不用,別浪費。”

她就借着筷子挑起來的一大團,還是碗底的形狀。

湊上前,咬了一口,咀嚼了幾下,吞咽了下去,她盲目的堅信,雖然面已經涼透了,但沈老師煮的面味道一定非常好。

“能吃?”沈時節挑了挑眉。

“你要不要也吃一口?”

葉陶就是擺出那種“總不能讓我一個人上當吧”的态度誘惑他,“你要有點信心,味道還不錯。”

沈時節沒遲疑,學着葉陶的樣子,咬了一口,竟然真的還可以。

一碗面,就這麽被兩人一人一口給啃的七七八八,後面實在是太小了,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都說飽了。

“要睡覺的話,先洗了澡,要是不想睡,那我陪你聊聊天。”沈時節說。

“嗯。”

其實,經過了這麽久的消化,也差不多到了勉強的地步,這麽多年的苦難,也并非一無所獲,至少她收獲了一顆強大的心髒。

葉陶:“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難過嗎?”

沈時節:“因為背叛。”

“我搬到宜城的時候,一開始很接受不了,我難以适應宜城又幹又冷的氣候,還有飲食,但這些需要時間就可以了,可我沒想到我那麽溫柔、賢惠的媽媽會在回到宜城後,那麽頻繁的換男朋友,光是帶到家裏的,我都見了不少于三個。”

“她和爸爸離婚,雖然沒跟我說過是什麽理由,但那時候正好是我爸公司破産清算的關鍵點,我自然就把兩件事聯系到了一起,我以為是媽媽能同甘不能共苦,所以那段時間我們的關系很不好,我總是當着她的面諷刺她,諷刺她嫌貧愛富,諷刺她不吃羞恥,玩男人,多難聽的話我都說過,”葉陶說着說着,就有點控制不住,聲音哽咽了起來。

“更讓我惱火的是,她千方百計的阻止爸爸過來看我,也不讓我回桐洲看爸爸……老師,你知道嗎?比起爸爸的背叛,我更難過的是,我對媽媽說的那些,永遠都收不回的難聽的話,她不在了,再也聽不到我說一句對不起……”

“她知道爸爸在我心中的分量,所以寧願自己當這個惡人,也不想破壞爸爸在我心中的形象,他根本就沒有想過來宜城看我。”

沈時節弓起手指去擦她的淚,每掉一顆,他的心就跟着被揪住,“陶陶,他是愛你的,可能只是放在了心裏,你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的愛就不是愛,他又有了一個家,一個女兒,所以我變的可有可無,我過得怎麽樣,在哪裏,他根本就不關心,或許還在心裏恨我,為什麽要去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這些我不在乎,這麽多年我也過來了,考上了全國前幾的學校,年年拿獎學金,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掙來的,我很優秀,對不對?”

沈時節點頭,“對,陶陶很優秀。”

“可是,我再優秀,也不能親口和媽媽說聲對不起,我媽媽那麽溫柔的人,如果不是被爸爸傷的那麽重,也不會那樣。”

“陶陶,你聽我說。”沈時節用手把她垂在她臉側的頭發撥到耳後,艱難開口,“你媽媽是個偉大的媽媽,我想她如果知道你已經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一定不會怪你當初的惡語相向,可能還會想,希望你們父女冰釋前嫌。”

“不會了。”

“多一個人愛你,不好嗎?”

葉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擰着眉,“如果那樣的話,和背叛媽媽沒區別,媽媽是恨爸爸的,她去世的那天,正好是當初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所以才難過的去喝酒。”

沈時節不想讓她沉溺在這種周而複始的怨恨中,勸她,“這些大人間的感情糾葛是他們的事,而你作為他的女兒應該去享受你應該要得到的父愛。”

他看的出來葉陶對父愛的眷念。

葉陶搖搖頭,語氣篤定,“我不需要,老師,他現在終于學會了怎麽去做一個好爸爸了,但他已經不是我的爸爸了,我現在的親人只有外婆和舅舅。”

沈時節晦暗不明的眼神裏透露了太多的情緒,某種程度上,葉陶有着和他一樣的固執,沒人能撼動得了他,自然他也不指望能說服葉陶。

他刮了下她的鼻尖,話裏帶着寵溺,“還有我……還有外婆,我們也是你的親人。”

葉陶再次投到他的懷裏,她太渴望這樣被人小心翼翼擁在懷裏的感覺了,那種被呵護,被取悅,她多年未得。

沈時節輕撫着她的頭發,一遍又一遍,給了她安撫的同時,也在給自己催眠。

無關于其他身份,現在他懷裏的,只是他愛着的女孩,更是個被需要的女孩。

葉陶今天被傷透了心,似乎一個懷抱已經滿足不了她,尤其是她的左耳貼在沈時節心髒的位置,無比清晰的聽到他沉沉的心跳聲,還有透過一層薄薄衣料向她傳遞過來的體溫,一點點炙烤着她的理智,灼燒着她的思維。

她有點暈了。

是不是,人傷心被人安撫時,意志力是最薄弱的時候?

葉陶支起腦袋,看他,看着他滾動的喉結,還有下巴,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

沈時節似有所覺,也垂下眸。

兩人四目相對。

葉陶的眼裏還有淚,含在眼眶裏,在燈光下熠熠躍動,睫毛上也挂着星星點點的水珠,白皙的臉上浮滿了紅暈。

沈時節的眼裏簡直燒起了一把火。

這無關道德,只是身體本能的對自己喜歡的人迸裂的欲.望。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濕熱的鼻息吹在她的額前。

葉陶像是收到了某種鼓舞,閉上眼,慢慢的将自己的唇送過去。

殷紅的唇像可口櫻桃,只要他肯,便可吮在口中,他的确也想這樣做,看着葉陶顫動的睫毛,心口陣陣發緊,須臾片刻,也随之閉上了眼。

呼吸近到一直在糾纏,還有兩人的心跳聲,都有點一發不可收。

葉陶能感覺到他的唇就在咫尺,就在她以為他們的唇會碰在一起時,她就感受到了一股風擦過自己的臉。

她慢慢的睜開眼。

沈時節別過臉,留給葉陶線條流暢的側臉,他的聲音啞得不行,像是塊陳年生鏽的鐵,他說,“對不起,陶陶,我是你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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