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宜城,三月初。

一場春雨後,枯黃的草坪在沉寂了一個冬天後隐隐勃發出綠意。

光禿禿的樹枝也抽出了綠牙,引得三兩只燕子在上面打情罵俏。

葉陶在一陣細碎的吵鬧中醒來。

她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對上外婆深含笑意的眼神,心裏一下子就軟了。

今天是星期六,沒課,回到宜城她難得會像今天一樣有這麽多空閑。

舅媽看她回來了,樂得做甩手掌櫃,把照料外婆的話全都甩給了她,這原本就是她的責任,葉陶自然也沒怨言,尤其是看到外婆後背長了不少瘡後,更加堅定了包攬照料外婆的日常護理的決心。

雖然學校離舅舅家有點遠,坐車也要一個半小時,但葉陶風雨無阻,一定會在上完課後,回家給外婆做飯,擦拭身體。

表妹也跟着舅媽回來住,前幾天兩人還能和平的睡在一張床上,睡久了,表妹就嫌棄葉陶睡覺不老實,總是滾來滾去,葉陶也在每天醒來,看到被子全在自己身上,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和別人一起睡覺。

後面,她就拿着瑜伽墊在外婆的房間打地鋪,正好能時刻滿足外婆的需求。

她走到外婆床邊,拿了幾個枕頭墊在她的腰後,想讓她更舒服點,半蹲在床邊給她按摩手,“外婆,早餐喝粥好不好?”

她說什麽,外婆都點頭。

原本今天葉陶有一天的假期,不過同寝室的鄒楠求她幫忙,讓她替自己參加一個活動,至于目的,是為了修夠綜合學分,大一大二松懈沒顧上,到了大三才着急上火,好不容易蹭院裏的光,撈到個做志願者的活,又因為和追星行程沖突,毅然決定追愛豆去了,這邊只好拜托葉陶。

葉陶和她同住了兩年多,關系說不上好,但她曾幫助過自己這事也一直記在心裏,正好借這次還了。

吃過早餐葉陶就跟着同寝室的吳斯啓程去經濟峰會。

宜城大學的經管院也是這次經濟峰會的顧問團之一,院裏面幾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也會參加,還将擔任演講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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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活動的志願者幾乎都讓經管院包圓了,不過大多是大一的小學妹們,很少見到像葉陶她們大三了還去湊這個熱鬧。

沒辦法,為了學分,臉面皆可抛。

她們去的晚,已經換好衣服的小學妹們聚在一邊叽叽喳喳的讨論着什麽。

葉陶把志願者的工作牌挂在脖子上,對着鏡子整理下衣領,不想偷聽,也從她們毫不避諱的聲音中聽出了端倪,大意說,今天來參加的人都是重量級嘉賓,不是知名教授,就是大公司的精英,要是能結交幾個就好了

女孩子的話題永遠都能越聊越偏,最後關注點永遠是臉。

“別被那些電視劇給禍.害了,現在能做到公司高層的,哪個不是已經結婚生子了,說不定還各個肥頭大耳,腦滿肥腸呢?”

“我管他結沒結婚,我又不是和他搞對象,只是想交個朋友而已,這樣以後就不用為工作發愁了。”

“你們想的倒是挺遠的,還挺美。”吳斯笑着打斷她們不切實際的幻想。

“要是攀關系能那麽簡單,那每個公司也就沒必要為了維持客戶資源每年砸下那麽多資金。”

整個會場早就已經布置完畢。

而她們這些志願者的工作也只是引導嘉賓進入會場,短短十幾步路,連話都未必說得上幾句。

會場負責人進來催促她們快點,馬上活動就要開始了。

她們急忙忙地穿好鞋,走到活動的簽到處,準備迎接來賓。

一條紅毯從會議中心的入口延伸到內部,兩側都擺滿了花籃。

黑衣保镖個個西裝革履,表情肅穆,手背在身後,挂着耳麥,在會場裏不停的走,維持着秩序。

一開始她們還有心情讨論這些人是坐什麽車來的,戴的是什麽表,人長得又如何,後來人來得越來越密集,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就這麽穿着高跟鞋來來回回地走了快一個多小時,背早已酸脹不已。

她們稍微有點懈怠,就被負責人甩臉色,還被告知接下來來的才是峰會的重量級人物,剛剛那些只是無足輕重的與會人員和媒體,要他們時刻保持最好的姿态去迎接。

幾個小學妹快奔潰了,笑得臉都僵硬無比。

葉陶趁着現在沒有人過來,手撐着桌子,調整重心,讓自己的雙腳休息一會兒。

不過還好,她只是幹一上午,下午鄒楠就回來了。

她和一旁的吳斯耳語,“鄒楠回來,不請我吃個七頓八頓都對不起我這雙腳。”

就在這時,原本都幾乎差不多已經原地去世的小學妹,又像是被人重新打了幾管雞血,爆發了點動靜。

吳斯也戳了戳葉陶的腰。

害得葉陶以為是他們院的哪位教授來了,大家都在給他捧場。

葉陶擡起頭,前方走過來兩人。

兩人并肩而行,闊步昂首。

一個着灰色西裝,寸頭幹淨利落,劍眉星目十分英氣。

一個穿黑色西裝,頭發光潔地梳向後面,眉眼深邃,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鏡,面色淡漠,眉梢到眼角都冷的不近人情。

和之前那一輪比,這兩人的氣質明顯要高大上很多,關鍵是兩人皆高大挺拔,硬是把短短不過五米的紅地毯走出了時尚秀場的氣勢。

葉陶愣住了。

修澤見到葉陶,微微颔首,覺得她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疑惑地看自己的同伴。

而同伴比自己要淡定多了,從容不迫地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筆,在簽到本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一位志願者的引導下走向內場,全程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留給一排人一個倨傲的背影。

“我見過你。”修澤簽好名後,拿筆指着葉陶。

葉陶完全是公式化的笑容和微笑,“是的,在桐洲,一家酒吧。”

之所以記得,是因為他是陳默的理想型,還有,他也是宜城人。

修澤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對葉陶高深莫測一笑,“想起來了,一個不聽話的學生。”

葉陶點點頭,吳斯走過來接過他手裏的簽到筆,笑着領着修澤往裏走。

待人都在自己眼下消失,葉陶才斂去微笑,看着他留下的簽名有些神似恍惚。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以什麽身份參加?

來不及思考,又有嘉賓前後腳趕到,葉陶立刻投入到工作狀态。

只是後面她覺得幾位小學妹看自己的眼神就多了層意思,連吳斯的臉上都寫滿了“我很好奇”這四個大字。

結束了迎賓的工作,葉陶今天的工作算是結束了。

吳斯還得在會議結束後做善後工作,這些都是在下午,那時鄒楠已經趕回來了。

葉陶換好衣服坐公交車回家。

在車上,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給蘇新雨打了個電話

蘇新雨一接通,就把葉陶給數落個遍,“小葉子你真是沒良心,一回宜城就音信全無,好歹我們也是同過床、一起丢過臉的姐妹,你是不是太不夠意思了?”

“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發了多少信息,不就是和沈老師鬧別扭嗎?至于要搞連坐,把氣都撒在我們身上?”

“男人是衣服,姐妹如手足啊!”

葉陶着急解釋,“我沒有,我手機在火車上被人偷了,前幾天才下血本買了個新的。”

這是真的,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麽慘過。

睡了一覺包被人拿了,随身證件和手機一樣沒保住,她向乘警求助,乘警一看這節車廂在一夜之間人都下的差不多了,只好說幫她做個登記,不能保證追回。

葉陶下了火車,宜城正遭受着十年難一遇到的寒流,毫無意外的,剛适應南方氣候的她中了招。

在寒假期間她奔波于補辦各種證件,順便生了場病,又因為囊中羞澀把買手機這個事擱淺了下去,也是開學了,沒手機實在不方便,和舅舅借了錢買了一部千元機。

蘇新雨嘁了聲,諷刺葉陶這個理由夠爛的。

葉陶現在也沒心思和她解釋,只關心,“你知道嗎?我剛剛看到了沈老師了,在我們這邊參加一個經濟峰會,還是以一個公司代表的身份……他不應該在桐洲嗎?現在不都已經開學了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蘇新雨在葉陶一連串的質問下,相信她真的是丢了手機,不然怎麽會連這麽個大瓜現在才吃到。

她清了清嗓子,“那時候我們都在群裏讨論瘋了,啧啧,你這個當事人竟然到現在才知道?”

葉陶更懵了,“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蘇新雨:“經過我們長達一個星期不負責任的猜測,我們覺得是你拐走了我們的沈老師。”

葉陶否認,“我沒有。”

太荒謬了,她走得時候和沈時節已經是恍若路人的狀态了,連遇到,都假裝對方是空氣。

蘇新雨:“除了這個,我們實在想不到什麽合适的理由,可以讓沈老師抛棄我們這麽一群活潑可愛的學生。”

那段時間校裏什麽猜想都有,什麽回家繼承財産,被家裏人逼婚之類的,還有好事者追問到了高夢潔身上,高夢潔沒明說,暗示了句,“你們該問問葉陶。”

這才有了上面不負責任的斷言。

大家都是帶着情緒在憤慨,說出的話都不大好聽,蘇新雨也懶得把這話說給葉陶聽,讓她難過。

葉陶覺得自己有點透不過氣,便把窗戶看出了一條縫,“可別把什麽事都賴在我頭上,我和他……就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跟他和你們的關系是一樣的。”

蘇新雨懶洋洋地說,“我們這些學生不住他家,上不了他的車,更別說去情人坡和他把酒言歡,還被人拍了罪證。”

葉陶沉默了下,不确定,還是問,“他真的不做老師了?”

“對啊,走的很匆忙,明明院裏面都出課表了,我們都難過了快一個月了,嗚……還是小葉子你牛逼,來我們學校一個學期就拐走了我們最愛的沈老師。”

葉陶沒有再解釋,和蘇新雨說要下車便把電話挂了。

手裏握着有些發燙的手機,整個大腦禁不住的開始胡思亂想。

為自己?

如果真是為自己,那沒道理剛剛看到自己,他的眼神就像掠過塵埃一樣,毫不在意啊。

她搖搖頭,阻止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說過的,他對自己就是對弱者的憐憫,就像正常人走在馬路上,看見一個漂亮的流浪狗忍不住去投喂是一樣的心态。

她當然不會那麽盲目,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魅力,可以讓他放棄在桐洲經營的生活,來到這個陌生的這裏從頭開始。

她根根手指攥在手裏,微弱的痛感時時在提醒自己,實在沒必要在同一件事、同一個人身上摔兩次跟頭。

如果他對自己真和對其他人有什麽不一樣的話,挺多就是他想跟自己玩暧昧,還是不負責任的那種。

手心裏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牽回了她紛繁的思緒。

是董書的電話。

葉陶猶豫着要不要接。

她不傻,能感覺出來這次回到宜城後,董書過度的熱情。

剛開學那一陣,做什麽他都跟着,還美其名曰怕葉陶不習慣。

可是明明葉陶在這裏也待了兩年多,回到自己家,哪裏會有什麽不習慣的。

葉陶想了會兒還是把電話放在耳邊,“怎麽了?找我有事嗎?”

“你還在學校吧?”

葉陶:“我在家。”

董書有些期待的問,“晚上應該沒事了吧?”

葉陶如實說,“晚上我要給外婆做飯,她現在跟小孩一樣,我不在她就不好好吃飯,還有最近天也開始熱了……”

“今天是我生日。”董書截斷她的話,用那種卑微到塵埃的語氣問,“想請你吃個飯總可以吧?從開學到現在,你已經拒絕過我十幾次了,今天可不可以不要拒絕我?”

葉陶沉默了會兒,“那好,晚上見……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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