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葉陶被沈仲行和修澤帶到了一家醫院,沒進醫院,而是在對面的一家咖啡館坐了下來。
在車上,安靜的氣氛讓葉陶感到緊張,可她不敢問,近鄉情怯,怕知道什麽不好得消息。
她在咖啡館坐着,面前桌上擱着的是沈時節最愛的美式,她的指尖捏着裙擺,望着一街之隔的醫院。
潛意識覺得,他就在那裏。
“生死未蔔”這四個字真的太具有沖擊力了,她到現在還沒有足夠強大的心去接受。
服務員送上來一個冰袋,葉陶的半邊臉腫的太明顯,她看不下去,順便瞪了瞪那兩位可疑的男士。
葉陶道謝,把冰袋貼在自己得右臉上。
再看看對面坐着的兩位,眼眸輕眨。
沈仲行還在和修澤推拉着,決定由誰來告訴葉陶。
葉陶已經從短暫的失聰中恢複了如常,依稀能聽到兩人用氣聲交代着什麽,她想了想,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一些無謂的事上,手指扣了扣暗色的桌面。
沈仲行和修澤同時看過來,立馬正襟危坐起來。
葉陶直奔主題,“他還活着嗎?”
他在哪裏,在做什麽,甚至還會不會回到自己身邊都不重要了。
她只要他還活着就好。
沈仲行目光望過來,帶着淡淡的不忍,“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葉陶一路被提高的心有了安穩的着陸點,她舒了口氣,勉強笑了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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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有人能告訴她這些,也謝謝他還真活着。
“那我能見見他嗎?”
沈仲行為難道:“這恐怕不行。”
葉陶點點頭,雖失望,但也表示明白、理解。
他母親的态度多多少少代表了他家人的态度,這個時候,她不想再去添亂,或者在傷口上去撒鹽。
“他傷的很嚴重?”她又問。
“車禍,已經造成了四人死亡,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修澤坦白說。
沈仲行原本是像迂回點,委婉點,怕她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可修澤覺得這麽大的車禍,有關部門已經介入調查,瞞不住什麽,還不如一次性全交代了,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訴她。
葉陶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淚腺,一路過來她都在忍,告訴自己要堅強,聽到這好像所有的努力都白費,她捂着眼睛開始哭,克制的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怕影響到別人。
修澤和沈仲行兩個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怎麽安慰,說實話,他兩人的擔心一點也不比葉陶少,沈時節對他們來說,是長輩、是摯友,更是他們的标杆、偶像。
也是因為他,幾個毫不相幹的人才會走在一處。
而現在,他兩人除了陪着葉陶,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葉陶稍微發洩了下情緒後,收斂了點,她知道這會兒還不是哭的時候,她緩了緩,用手背把眼淚抹幹淨,深呼吸了幾下。
沈仲行試着讓葉陶安心:“陶陶,你放心,全國最好的專家都在這,沈家也會給他最好的醫療資源,他不會有事,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可他也會痛,不是嗎?”葉陶的眼裏還蓄了點淚。
沈仲行:“……”
他以前不明白,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能讓沈時節這麽一往無前,不計後果,連一直以來的顧慮都可以抛之腦後,這一刻,他好像是明白了。
就在這個世界都關心你會不會好起來、什麽時候能好起來時,會有一個人,為你受到的皮肉苦而心疼不已。
她關心的只是這個人,這個叫沈時節的男人,他會痛,也會累。
沈仲行用虎口卡住額頭,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修澤清了清嗓子,“你放心,他曾經受過的傷比這嚴重多了,他都挺過來了,這次一定也可以,他身體素質一向很好。”
葉陶當然相信。
畢竟除了相信,她什麽都做不了。
一道陽光從玻璃窗斜斜射入,攏在葉陶手邊。
“陶陶……”沈仲行突然喊她。
葉陶擡眸看他。
“沈時節的家庭很複雜,我相信你也一定從八卦雜志上了解到了一些……當然那些還只停留在最片面的豪門争鬥,還有沈時節父親複雜的情史中,真實的,要比你知道的要殘酷很多。”
葉陶安靜的聽着,她知道接下來沈仲行要告訴她的,是沈時節的全部。
“沈時節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大爺爺,一生結過三次婚,頭兩次婚姻分別給他帶來了兩個女兒,沈疏和沈影,他這個人在商場上馳騁四十多年,能力有,手腕有,每個決策也緊跟着時代的浪潮,看似十分開明有眼界,其實骨子裏封建至死,他覺得他名下的所有應該由一個男孩來繼承,所以,不管自己女兒的能力有多強,野心有多大,也只能得點皮毛。”
“沈時節的母親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和他父親秘密交往了幾年,生了沈時節才有了沈太太的名分,沈時節還沒出生就被一部分人期待,被另一部分人詛咒。”
“陶陶,你可能覺得這很荒唐,這也的确是沈時節不敢和你說的原因之一,他也覺得這種家庭背景很難堪,羞于說出口,所以,你會發覺其實沈時節比我大不了兩歲,但比我卻高了一個輩分……沈時節出生時,他父親已經快六十了。”
葉陶沒什麽大的波動,一方面确實已經從各方面了解了一些,另一方面,也覺得什麽複雜的背景按在沈時節身上都不違和。
沈仲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繼續說,“沈時節的父親對他很重視,給予了很多希望,當然,他也很優秀,一路名校,可那樣的家庭下,他越優秀就越容易成為別人的阻礙……都說權利是男人的春.藥,這句話對部分女人也适用,尤其是沈疏,她比沈時節年長近二十歲,在沈時節還什麽都不懂的時候已經利用自己長女的身份接手了一些事務,這麽多年,培養了自己的力量,拓展業務,漸漸地架空了沈時節的父親,可實權是實權,股份是股份,她千方百計地哄騙,用實績去證明,她父親也沒松口,他的意思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他的所有必須由沈時節這個長子嫡孫來繼承……”
“他是個很迂腐的老頭,現在人已經老糊塗了,還記挂着什麽時候讓沈時節回來。你知道的,沈時節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沈疏容不下沈時節,就以他母親的安危逼他離開集團的核心圈,來桐大教書也是他大姐的安排,只要沈時節肯安安分分待在這裏,一輩子不涉足商圈,他們這個小家就會相安無事。”
葉陶忽然明白了,沈時節離開桐洲,除了遠離自己的舒适圈外,更是将他自己暴露在危險中。
做這些,比她想象的更要有魄力。
“所以,是我害了他,對嗎?”
沈仲行很快否定了葉陶的這種想法,“我覺得與其說是你害了他,還不如說是你給了他與沈疏對抗的勇氣。我猜沈時節一定沒有告訴過你,他還有一個弟弟,不過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一樣的,死于車禍,所有證據都說明這就是一場意外,可沈家的人,包括旁系的我們都不這樣認為,太過巧合了,但沒有證據,你以為沈時節不恨嗎?”
沈仲行盡量讓自己的措辭隐晦點,“他當然恨,可那時他不過十幾歲,什麽也做不了,他去了國外,不用再受沈疏恐吓,但他母親還在,他父親中風過一次,現在能活着完全是靠現代醫療在保命……”
“陶陶,那時我們也勸過他,我說可以等你畢業,等你們不再是被争議的師生關系時,再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不理解他為什麽非要争着朝夕,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他要的不僅僅是和你在一起,而是在陽光下和你在一起,你能明白嗎?如果他還處在沈疏的控制中,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她擺布,那你也會成為他的一個軟肋,會成為沈疏控制他的另一個籌碼,他做不到放棄你,所以站了出來。”
修澤完全贊同沈仲行的這種說法,“你不用自責,現在的沈時節才是我們當初認識的那個他,有勇有謀,而不是躲在大學裏看似過着不争不搶的生活,實則深陷泥沼但沒鬥志反抗,說起來,我們應該感謝你。”
沈仲行說到這,沒繼續說了,說到底他還是隐瞞了些什麽,這幾個月的盤根錯節,沈時節的步步籌謀,他沒提一句。
沒必要,他過來不是炫耀沈時節的個人能力有多強。
而是想葉陶能清楚一切,希望她能理解唐青姿的沖動,明白沈時節的身不由己,還有沈時節對她炙熱的愛。
葉陶沒踏進醫院一步,不想給他添亂,更不想讓他為難。
怕他母親再沖動,更怕自己一見到他就控制不住情緒。
她所知道關于沈時節的一切,都是經沈仲行之口透露給她的。
譬如,沈時節在進重症監護室的第二天醒了過來,生命體征一切平穩。
譬如,他在重症監護室只待了一個星期就轉到普通的私人病房。
譬如,他現在已經能自助進食,可以借着外力站立。
……
葉陶只能通過這些推測他的傷勢和恢複情況。
她沒再去培訓中心兼職,每天都會坐在醫院對面的那個咖啡廳,一邊刷題準備考試,一邊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
她對沈時節的傷勢很樂觀,也相信不久之後,沈時節就會健康的出現在她面前,直到臨近開學,沈仲行帶了一位律師登門拜訪,徹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當着舅舅、舅媽的面,沈仲行将一沓文件推到葉陶面前。
葉陶茫然無措地翻開,一頁一頁地看下去,看明白了,這裏是沈時節的部□□家。
幾處房産,一輛車,還有一些股票、基金。
粗略估計,這些足夠讓沒什麽野心的葉陶幸福、安穩的過完這一生,連同她的家人。
沈仲行抽出一支筆,遞給葉陶,示意她在最後一頁簽字,只要簽下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這些都屬于葉陶。
葉陶握着筆,沒動,怔怔的看着沈仲行,祈求他多說點什麽,而不是就這麽不清不楚的讓她拿走沈時節的東西。
沈仲行嘴巴很嚴實,沒多說什麽,只說這事沈時節的意思。
表妹聽完一臉懵逼,心大的問,“他這是什麽意思?交代遺囑?”
表妹無心的一句話,讓葉陶積壓了半個月的情緒終于爆發。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她扔下筆,抽泣地問,“你不是說他已經能吃能站了麽?你不是說,要不了一個月,我就可以見他了嗎?我不要這些……”她把文件合上,原封不動的退回給沈仲行,“你拿回去,這些我通通不要,你可不可以讓我見見他?我只要偷偷的看一眼,保證不會驚擾其他人……”
“陶陶,”沈仲行擡腕看了下手表,“如果沒有意外,半個小時前,他們已經乘私人飛機回到了安城。”
葉陶不敢相信,“他走了?”
就這麽走了?!
沈仲行:“嗯,康複是個很漫長的過程,他們認為,在安城能給予他更好的環境和設施。”
葉陶又問:“你還能見到他,對不對?”
沈仲行點頭。
葉陶:“為什麽你們都可以,卻唯獨我不行?”
“這也是沈時節的意思。”
“他是什麽意思?拍怕屁股走人,然後用一筆錢打發我?”
沈仲行眉頭一皺,語氣暗藏愠怒,“你不該這麽想他。”
葉陶反問,“我應該怎麽想他?他為了我,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卻不給我一個忏悔、贖罪的機會,讓我每天都活在對他的擔憂還有自責中,這就是你們理解的他愛我的方式嗎?”
沈仲行克制地說,“他有自己的苦衷。”
“你們是不是瞞了些我什麽?”這也是這段世界葉陶一直擔心的,重大車禍,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何其有幸,只用在ICU住一個星期?
沈仲行眼神微閃。
葉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們不要再騙我了好不好?他到底怎麽樣了?少了一只手還是斷了一只腳?沒關系的,我都能接受……”
沈仲行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沒有,都沒有,他四肢健在,只是……切除了部分肝髒……他還活着……”
葉陶怕沈仲行再哄騙自己,和他确認,“真的?”
“真的。”沈仲行往後一靠,長舒一口氣,“但是陶陶,你得知道男人的自尊心,尤其是沈時節,他不會允許羸弱的自己出現在你面前,讓你去照顧,做你的拖累,也就是說,在他沒有足夠能力讓你去仰望時,他不會和你見面……而且他家裏的事還沒有徹底解決。”
葉陶滿腔悲切,原來他不肯見自己,只是怕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再護着自己,“那這些是什麽意思?”
她指的是這些要過戶給自己的東西。
沈仲行沒立刻回答,垂下眼。
在病房,沈時節虛弱地交代他,這是他給葉陶重新選擇的機會,如果她願意,可以選擇等他,要是不願意的話……這就是賀禮,但沈仲行并不認為這是沈時節的本意,那不過是他躺在病床上,看不來希望,更是對未知未來的恐慌。
“他想讓你過得很好,只有你好好活着,他才能好好活着,你明白嗎?”
葉陶忙不疊失的點頭,其實一開始她就是明白的,只是想用這話逼沈仲行能多交代些沈時節的事。
她太想知道沈時節的真實近況了
她重新執筆,把文件翻到最後一頁,飛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聲音哽咽道,“麻煩你轉告他,我會好好的,我會聽他的話,多多享受自己的校園生活,不再一門心思去掙錢。我會去讀研,然後讀博士,我會如他希望的那樣,比他厲害,然後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