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正文完】
三毛說過，歲月極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夏日秋月冬雪。
在等待的日子裏，時間就像是流星，嗖的一下，轉瞬即逝，你還來不及抓住什麽，就只剩下追念和嘆息。
轉眼又進入了一年一度的畢業季。
湛藍的天空澄清的沒有一片雲，暑氣蒸籠着大地，讓一切花草樹木都顯得病殃殃的。
葉陶從院辦出來，唇角彎彎，心情算得上十分愉悅，她前兩天剛順利完成畢業答辯，今天就被導師告知自己的論文被選為了今年的優秀畢業論文。
好事總是成雙成對的來。
輔導員還告訴她，她因為這四年的表現，以及無可挑剔的成績被選為了這一屆的優秀畢業生，将會作為學生代表，在畢業典禮上演講。
聽到這個消息時，她還挺詫異的，詫異過後就是欣慰，完美的收尾也算是不辜負大學這四年的努力。
早在大四上學期，葉陶就取得了本校保研的資格，下學期，當所有人都在未來謀出路時，她留在了學校，和董書一起跟着張教授做項目。
這是沈時節最希望她走的路，她走了。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舅舅他們，他們自然高興，也覺得理所當然，葉陶這人在學習上從來沒落下過。
畢業典禮就在兩天後，這幾天，葉陶就在家潤色發言稿，雖然她并不膽怯在幾千人面前發言，但舅舅說畢業典禮那天，要全家一個不漏給她捧場，還是也無形中給了她超多壓力。
晚飯過後，她和蘇新雨視頻，兩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有一搭沒一搭的胡聊着。
這一年，幾乎每個難熬的瞬間，都是蘇新雨陪着她過來的。
她有太多話、太多擔憂、太多無處安放，需要跟人分享，舅舅他們顯然不适合，相反的，她必須每天元氣滿滿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假裝堅強，假裝無所謂，假裝沒有那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她的身邊也有幾個可以說心裏話的朋友，但他們對沈時節不了解，唯獨蘇新雨是見證她和沈時節從師生到戀人的，她對沈時節的感情不會比自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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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常常分享着各自的擔心。
蘇新雨和沈仲行有點淵源，借此知道了點沈時節的事，很多內情，有的連葉陶都未必知道，但她答應了沈仲行，不能告訴葉陶，所以，大多時候都是葉陶在說，她在聽，争取做一個合格得垃圾桶。
桐大那邊的畢業典禮，比宜大要晚一天，蘇新雨雖然平時看着各種不靠譜，在大事上從不掉鏈接子，這次也是學生代表，會在典禮上發言。
兩人相隔千裏，交流了下發言稿。
她們重點不一樣，蘇新雨側重于追憶校園生活，而葉陶也是展未來。
蘇新雨笑葉陶假大空，葉陶也笑，她也覺得，不過是應院裏領導的意見，只能硬着頭皮上。
有的沒的說了一通，蘇新雨忽然問，“小葉子，你大學四年幹過最牛逼的事是什麽？”
她這個人若是推心置腹的問，肯定會自己先貢獻她的回答，“我呢，最難忘的是……大一的時候喜歡一個男生，我當着幾千人的面唱歌和他告白，那種勇氣，可能一輩子也就一次了。”
“結果呢？”葉陶問。
蘇新雨大學單身了四年，也就是說她的表白失敗了，她想象不出還有人能拒絕的了像蘇新雨這樣的嬌豔玫瑰。
蘇新雨自嘲一笑，“結果……結果就是那個男生竟是我妹妹的男朋友，如果沒意外，過幾天她就是我妹夫了，狗血吧，太他媽狗血了。”
葉陶憋笑憋的很辛苦，“是有那麽點狗血。”
蘇新雨問，“你呢？”
“我……”葉陶頓了頓，在想，到底哪一件算得上蘇新雨口中的牛逼。
其實，在去桐洲前，她的大學生活真的很簡單，簡單到乏味，上課兼職回家，每天三點一線，特別規律，不過多的參加學校活動，也沒有加入社團和學生會，真的把每一分的時間都用到了掙錢學習中。
是在去桐洲後才發生了改變……她遇到了沈時節，把第一次動心留給了自己的老師，在他身邊找到了久違的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寵愛，那最牛逼是……聖誕節那天，自己想強吻沈時節？
不不不，那天太糟糕了。
或者是，回到宜城，在沈時節在籃球場上對董書宣告主權時，自己并沒有退縮，反而接受了他……應該是吧。
“我知道了。”葉陶還在思考，蘇新雨在那頭炸呼呼的說，“當然是拐走了我們桐大經管院最受歡迎的沈美人。”
葉陶似乎覺得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心口，喘不上氣。
牛不牛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很後悔，因為這樣，沈時節才離開他大姐給他規劃的牢籠，想給她掙一分光明。
她這一年，總是在想，如果自己能忍住，不袒露自己的想法，那沈時節是不是就可以一輩子都待在桐洲，還做一個教書育人的老師，也許那樣，他的餘生注定平凡，可至少他不用遭受現在的一切痛苦……想到這，她甚至覺得唐青姿那一巴掌打的太輕了，踹的那幾腳也不夠力道。
兩人都是以最放松的姿勢坐在轉椅上的，因為蘇新雨的這句話，兩人皆是陷入沉思。
蘇新雨惱自己說錯話，在心裏默默的罵了自己幾句後，又真情實感的想念起沈時節。
她是口嗨型的人，沈時節雖然在她口中早已經反反複複被她蹂、躏了幾百次，但她對沈時節的感情絕對純潔，就是單純是學生對老師的崇敬，外加對好看人和物的欣賞。
她早就知道沈時節的來頭不簡單，可不簡單到這個程度，她也是沒想到的，安城是經濟特區，沈家在那裏又是舉足輕重的角色……她輕嘆了一口氣，偷偷觀察起葉陶的臉色，還好還好，沒有太難看。
葉陶将頭發撥到耳後，眼睛漸漸有些失焦，良久說，“我好想他。”
“我也是。”
結束了和蘇新雨的聊天後，葉陶關了書房的燈，起身去了沈時節的房間。
她站在門口，沒進去。
這裏依舊保持了原狀，連枕頭的位置都沒動過，薄薄的空調被上還殘存着他的氣味，她多數時候不會進來，只有在想他想到連自己都沒辦法的時候……
譬如此刻。
這一年多來，身邊所有人都在給她營造沈時節已經康複了的錯覺。
舅舅會說，“男人受點傷怎麽了，又沒缺胳膊斷腿的，不過就是多修養一段時間而已。”
陳沉會說，“沈總是我見過身體素質最好的人，別看他瘦，但絕對的脫衣有肉，你以為每個星期三次的拳館是白去的？”
連忙碌到需要滿世界轉的修澤，都會在閑暇時，特意抽空告訴她，“他啊，你放心好了，我前不久才見過，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家裏還有點事需要他處理，你知道的，沈疏已經被董事會罷免了職務，現在他們沈家說的上百廢待興也不為過，你多給他點時間。”
沈仲行人雖然在桐洲，但也會隔三差五的給她發幾個小視頻，裏面當然是她最期待的沈時節。
視頻都很短，只有幾秒，有的是沈時節坐在書桌前靜靜看書，有的是他在慢條斯理的吃飯，還有幾個他在做複健的視頻……
看似是要給她一個定心丸，其實視頻錯漏百出，她看的出來，很多都是沈時節之前的視頻。
也就是說，他早就預料到可能會發生危險，還是選擇這樣做了，複健的視頻可能是真的，但時間一定不是最近的。
她感激大家的苦心，也欣然接受他們的善意，如他們所願的那樣，保持樂觀。
只是在她孤身一人的時候，那種刻在骨子裏的畏懼會從心裏冒出來，一旦冒出來變不可收拾。
她開始整宿整宿的失眠，睡不着覺，會想他現在是不是很痛，需要借助藥物入睡，能不能進食，要插胃管嗎？也會和自己想他一樣想自己嗎？
她的理智告訴她，不可以讓自己陷入這種自責中，這是個圈，是個無底洞，除了增加自己的思想負擔外，毫無意義，但情感上，她做不到，她搜集所有關于安城沈家的資料，了解了他的家庭，還有那場慘烈的車禍照片，以此來判斷他到底受了多種的傷。
她帶着極重的思想包袱開始了大四的生活。
沈時節驀然從她身邊失蹤，多多少少讓身邊的同學有些看法。
有人譏諷着說，她葉陶也不過就是有錢人的偶爾嘗鮮罷了，得到了，膩了也就棄了。
也會有人說，她自甘堕落，好好的校草不要，非要做別人私底下不三不四的女人，現在啊，又可憐又可惜。
葉陶權當沒聽到，她不需要抓住每個人，向他解釋，沈時節是個怎樣的人，他有多好，多優秀，他為她犧牲了什麽。
她黔驢技窮的時候，也會迂腐的選擇在初一、十五去廟裏燒香，為他祈福。
她跪拜了慈眉善目的佛祖面前，雙手合十，虔誠無比，她想着，只要沈時節能健健康康的，她什麽都可以做，可以一輩子吃素，可以日行一善，甚至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換他的……
畢業典禮那天，太陽熾烈，蟬鳴陣陣。
經管院的畢業典禮了在大禮堂中進行，院裏老師、畢業在即的學生，還有趕來的家長彙聚一堂，熱鬧非凡。
臺上，院長正在為每個學生撥穗，按照流程，葉陶會最後一個上場，然後發表演講。
她原本是不緊張的，早早的就把演講詞背的滾瓜爛熟，可早上看到舅舅推着外婆出門時，還是受到了不少驚吓，這也才回味過來舅舅說全家出動、一個不漏的意思，合着外婆也會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她當然想做的完美，不辜負外婆這麽一通折騰。
臺上莊重嚴肅，她在臺下振振有詞的小聲背着演講稿，盡量讓自己脫稿，為自己的本科生涯完美的劃上句號。
儀式進行到了一半，忽然出現了一段插曲，一段浪漫的插曲。
輪到審計專業的一位女生時，一個手捧鮮花的男生沖到了臺上，二話不說，就是單膝下跪，将花舉高到女孩胸前，就算他什麽都沒說，現場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的是求婚，這種情況每年新聞上都會報道幾起，已經屢見不鮮，但看到歸看到，親身現場經歷的終歸是不一樣的。
全場都沸騰了，連同下面的家長們，鼓掌起哄一個不落。
誰都年輕過，誰都有一腔孤勇的時候，就像那個男孩，舉着花，什麽都沒說，執着的等待女孩的答案，他這個年紀肯定是一無所有的，能給愛人的只有一顆愛她的心。
女孩怔楞了好大一會兒，沒反應過來，還是一向古板的院長推了推她，才笑中帶淚的接過鮮花。
接着，男孩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絨面盒子，打開，露出裏面樸實無華的戒指。
現場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女孩又傻了，以為到花這一步就可以了，沒想到還有更大的驚喜，她遲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院長都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也不顧什麽形象不形象的，大聲說，“愣着幹嘛，答應啊，嫁給他啊。”
下面的幾千人哄笑不已。
……
葉陶看得偷偷的擦掉眼角的淚。
她想起了那天，一個暧昧連空氣都充滿粉色泡泡的早晨，沈時節和她說，畢業那天他們就結婚，這也是他和舅舅在那個清晨達成的共識。
當時，她沒回答，無形中是默認了。
現在……自己是畢業了，可他人在哪裏？
他還記不記得，自己曾說過這樣的話，對一個女孩許下這樣的承諾？
她被內心的思緒扯動着，胸口微微起伏。
旁邊有一雙手遞過來一張紙巾，葉陶沒多想接了過來。
原先坐她旁邊的時候鄒楠，不過因為太緊張，開始頻繁的上洗手間了，剛剛她還在想，錯過了整場最熱鬧的戲，鄒楠一定懊惱死，沒想到她已經回來了，可能是自己太專注，沒注意到。
她攥着紙巾，看着臺上的人緊緊相擁在一起，被感染着，忍不住說了句，“好羨慕。”
說完就後悔了，她現在在同學中的名聲可不太好，說羨慕的話，可能會讓他們誤解。
她不得不轉移其他話題來分散鄒楠的注意力。
“怎麽辦？我好緊張，我發現我的詞又快記不住了，明明昨晚還能一字不落的背下來，這會兒都記不住了，我可是答應了院長要脫稿的……”
她說完，也不指望鄒楠能給她什麽回複。
哪知……
“要是真記不住，就不要為難自己。”
葉陶聽到這句話時，大腦瞬間空白了幾秒，全身僵硬。
太過熟悉的聲音，低沉有磁性，語調淡漠疏懶。
她難以置信的轉過頭，去看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看清的瞬間，淚水一下子充盈了眼眶。
她曾經幻想過，如果和他再見面，她一定可以繃住，把自己最淡定、最完美的一面展現給他，告訴他，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自己有如他希望的那樣過得很好。
但現在這些似乎都沒有作用，她還是在最原始的感情中敗潰不成軍。
淚水就像洩洪的水一樣，決堤而來。
根本不受控。
“怎麽一見到我就哭了？是不是我不該來？”沈時節笑着揶揄道。
葉陶眼裏的霧氣模糊了沈時節的面部輪廓，她搖搖頭，片刻後又飛速的點點頭。
沈時節伸手，用指腹替她擦眼淚，這不擦還好，一擦就催生了她更多的眼淚。
葉陶似乎是把這一年多的思念都傾注在眼淚中，也不管十幾分鐘後，自己将會作為學生代表上臺致辭。
她抽泣的動靜也引起了四周人的注意。
她已經沒空理會了，反倒是沈時節輕聲替她解釋，“……還是小孩，被臺上感動哭的。”
葉陶一掌拍下沈時節的手，怨恨他為什麽現在才肯露面。
沈時節也不為自己辯解什麽，默默地等她平緩情緒。
他心裏也不好受，能争取參加她的畢業典禮，自己也受了不少苦，不少阻力，不過這些，她都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知道他、沈時節回來了，從此之後再也不會錯過她人生的每一步。
葉陶哭了好一會兒，等心裏的情緒發洩完後，拿學士服袖口給自己抹淚，倔強的就是不肯接受沈時節的紙巾。
擦的時候她還在想，要向他闡明自己的态度，能見到他高興歸高興，但氣也不會小。
她沒那麽好哄。
這一年多，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他都要一一償還給自己。
等到他的身影漸漸清晰時，她就後悔了。
還是腸子悔青的那種。
不再是記憶中的謙和溫潤的模樣，沈時節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眉骨那裏有淺淺一道傷疤，微凸，在那張臉上顯得異常猙獰。他的臉色過于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明明是大夏天，是一年最熱的時候，卻還穿着長袖襯衫……
還有他的氣味，完全被藥味所覆蓋，以至于她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他。
他渾身上下每個細節都在告訴葉陶，這個男人不再是一年前那個肆意健康的他，他經歷了一場嚴重車禍，是在回宜城給自己過生日的途中，他被推進手術室，九死一生，又在重症監護室裏熬了一個星期，經歷了漫長無助的恢複過程，他還是個病人，沒有徹底恢複……
嗯，那她自然沒有要和一個病人去計較的意思。
她吸了吸鼻子，沖他莞爾一笑，“你怎麽來了？”
語氣稀松平常，好像他不過就是消失了一下下。
還有的話她沒說，怕辜負他遠道而來的苦心。
她想說的是，如果身體還不允許，不需要這麽急的出現在她身邊，她了解男人的自尊心，也設身處地試着想過，如果換成自己，肯定也會做和他一樣的選擇。
沈時節深深看她，目光溫柔缱绻，“我家姑娘今天畢業，我怎麽能不來？”
葉陶垂下眼睫，彎了彎唇角，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一句話就把自己的心填的滿滿的。
她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在碰到的那一瞬，立刻被沈時節反握住。
緊緊的……
兩人不約而同的選擇在此刻緘默，也無需多言，所有未能付諸于口的話，他們知道對方都會懂。
直到快到葉陶上臺，被身邊人提醒，沈時節才不舍的松開手。
葉陶坐正，拼命的在做深呼吸，希望能消弭點沈時節突然出現帶給自己的震撼，還有跳的有點亂的心跳。
不緊張，不緊張，對于上臺自己還有很有經驗的，只要集中注意力，不亂想就好了……
但還是忍不住想看看他在幹嘛……不會自己上個臺的功夫，他就又消失不見了吧？
餘光瞥到沈時節端正坐着，兩條腿交疊，雙手對頂搭在膝蓋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目光，沈時節了手指動了動，而後從右側口袋裏摸出一件東西，塞到葉陶手裏。
很硬的小物件，類似于卡片，葉陶不明白沈時節的用意，還是低頭看了看。
是他的身份證！
葉陶：“……”
她還沒回過神，又被沈時節塞了一手掌，這次手感明顯不同，大小也是。
她一瞧，是戶口本。
她怔怔的扭過頭去看他。
沈時節偏頭一笑，笑意染在眼裏，聲音卻帶着一絲顫抖，洩露了他緊張，“不知道，待會兒結束後，你有沒有空和我去一趟民政局？”
葉陶：“……”
如此直白的求婚。
她忽然明白，原來那些刻在自己心尖上的話，同樣的，也滞留在他那裏。
他從未對自己失信過。
哪怕是看似一件很小、無關緊要的事。
更別談人生大事……
在這個時間，這個場合，提出這種要求，葉陶覺得沈時節一定是成心的。
可她還是想都沒想的就答應了。
只因自己愛他。
沈時節看似雲淡風輕的在等答案，實則一顆心被提的老高了，看到葉陶咬着唇點頭，釋然一笑。
——我這一生何其有幸，能遇見你，帶我走出困局，給了我掙脫的勇氣，希望以後鮮花怒馬的人生，能一直與你共享！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