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蠱蟲
靳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也看見了自己的家,那是農村的一棟農房,造得很漂亮,家裏住了個漂亮的女人,那是他的母親,一個愛漂亮懂打扮的女人,不出去工作,整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對着鏡子化妝、梳頭發。
女人打扮起來時間很長,小小的他就站在房門口,好奇地看着母親用一把犀牛角梳一遍遍地梳着那頭黑亮柔順的頭發。梳着梳着,似有鮮血順着那發絲一滴滴地滴到地上,一滴,兩滴,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可女人還在梳,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頭皮已經流血了。
“媽!”小靳昌跑過去拉住女人握着梳子的手,“別梳了,別梳了!”
女人緩緩轉過身來,小靳昌啊了一聲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女人的肚子被剖開了,五髒六腑血淋淋地暴露在外面,臉上的一雙眼珠子不翼而飛,只留下兩個空洞洞的血洞,幽怨而恐怖地對着他……
“還我眼珠,還我眼珠……”女人伸出枯柴般的雙手,朝他的脖子掐來。小靳昌一個激靈,騰地從地上跳起,連滾帶爬地奔出房間,還鎖上了房門。插上插銷的剎那,女人也剛好奔到門口,她舉起拳頭一拳拳地砸在門上,口中不住地叫喊:“還我眼珠,還我眼珠……”
小靳昌又怕又傷心,眼淚嘩嘩地掉下來,他擦了擦眼睛,想起母親平時對他的各種好,便心軟地要去把門打開。
“小哥哥……”背後猛然響起一個空靈動聽的聲音,“不要開門,她會把我們都殺了的。”
小靳昌抹抹眼淚轉過身去看,原來是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小他很多歲,兩只眼睛又大又明亮,靈動極了,仿佛會說話。他被她的雙眼迷住,竟真的慢慢放下擱在插銷上的手:“你……你是誰?”
“我是小囡囡啊!”小姑娘笑着張開自己的兩只手掌,每個手心都躺了一顆血淋淋的眼珠子。
小靳昌吓了一大跳:“你……是你……是你害了我媽媽!”
小姑娘依然笑靥如花:“她是個壞女人,她本來就該死,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
靳昌在一聲大喊中驚醒,醒來發現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擰了擰眉頭,石教授的一句話戳中了他的心:“小靳這是太累了。”他的确有點累了,身體再好再能打也扛不住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還要跟各種怪物敵人較量。再說,他的手臂好像還受了傷——想着他低頭一看受傷的手臂,上面已不知什麽時候纏了一層黃符,包紮得有點粗糙,手藝不行。
石教授好像看出了他想問什麽,馬上回答說:“是小邊給你包紮的。”
果真如此。靳昌腦海裏閃過這四個字,有一絲溫暖的笑意自嘴角綻放。雙眼已捉急地在人群當中搜索女孩的身影。邊婧正在給其他傷者包紮,無暇顧及他。倒是無所事事的奚丹丹,含情脈脈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他沒有看她,慢慢收回目光,心裏有些空落落的。忽然他一個激靈,想起更重要的事來,趕緊四下環顧一番。他們現在呆的這個地方是個大黑水潭,水潭不深但水黑得跟墨汁一樣,潭裏有大岩石、珊瑚叢、破瓦殘牆、少了個頭的神像……全是地震後從上面掉下來的。他和石教授、邢滔、邢老爺子、兩個船員此刻就呆在破廟的青瓦屋頂上。
“為什麽會地震?”他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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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教授小心翼翼地從殘破的青瓦片上站起來:“我不是說過這裏可能會有海底火山麽,估計是火山活動引起的海底地殼變動。我們得趕緊找出口出去,這火山看樣子是要複活了!”
邊婧給所有受傷的人包紮好了,給她打下手的宗正勸她休息一會,可她一眼瞟見那躺在黑水潭裏、奄奄一息的怪物,心生憐憫,竟朝那邊走去。
宗正拉住她:“那只怪物你還救它幹什麽?”
“它很可憐。”邊婧丢下一句,來到了怪物身邊,它昏迷着,渾身上下都是傷,臉上還有很嚴重的潰爛,膿包鼓鼓的,突然噗的一聲,膿包破裂,卻鑽出一條白花花的肉蟲。
她懷裏的胖鼠已經惡心得捂住了眼睛,但她強忍着用一枚桃木釘慢慢地把那條肉蟲挑了出來踩死。她把怪物臉上每個膿包裏的蟲都挖了出來,然後上了些藥粉,接着再把黃符敷在怪物身體的傷口上,才敷了沒多少,怪物好似被疼醒了,嚎叫一聲甩起了那條浸在黑水裏的尾巴。邊婧吓了一跳,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向後面的黑水潭裏倒去。
靳昌早已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一看不對勁,馬上飛身過來,伸出那條受了傷、貼了黃符的手臂一把挽住了她的腰肢。
她仰頭對上他那美人溝下巴,臉上一燙,生氣地推開了他:“不要碰我。”
靳昌笑着說:“你忘了我們有協議的?”
“什麽協議?哦,那個啊,早泡在水裏泡沒了。”
“沒了沒關系,不影響原協議的履行。”
三兩句調侃,無形中打破了倆人之間的陰影和尴尬。可關系剛有回暖的跡象,還沒說上幾句話,那水潭裏的怪物就又作起妖來。只不過這回怪物并沒有攻擊他們,它雙手捂着頭,龇牙咧嘴,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咬它似的疼得在水潭裏打滾翻騰,嘴裏嗷嗷慘叫,聽着讓人心驚膽戰。
劉燕花從屋頂上跑了過來,跪在怪物跟前,難過地落淚:“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水潭裏的怪物聽到她的聲音,竟擡起頭來看了劉燕花一眼,抱着邊上的一塊大岩石直把頭往石頭上撞。一下,兩下,三下……仿佛每一下都擊在劉燕花的心口似的,劉燕花揪着胸口的衣物,聲嘶力竭:“不要撞了!我求你了!”可那怪物并不聽,撞得越發重,好像要把整個腦殼撞開。
宗正見狀,說:“它腦子裏有東西。”
邊婧問:“什麽東西?”
宗正說:“不知道。不過結合它面部的那些膿包,我猜它腦子裏應該有一條更大的蟲子,而它臉上那些肉蟲是那條蟲子的子子孫孫。”
邊婧又問:“有辦法嗎?”
宗正搖搖頭。
劉燕花聽到他們的對話,立馬跪在了他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他們想想辦法救救那只怪物。宗正自然是不樂意救一只為非作歹的怪物,把頭偏向一邊,權當沒聽見。劉燕花也會看人,知道宗正不太好說話,就轉向嘴硬心軟的邊婧求情,邊婧本來也有意想救怪物,便出面求自己的師兄宗正:“大師兄,你想想辦法好不好?”
宗正拂不了師妹的面子,只好勉強答應下來。他叫靳昌他們綁住怪物不讓它動,而他自己則拿出一套金針,在怪物頭部的各個穴位各紮一針,每紮一針,怪物都會痛得直嗷嗷,靳昌、邢滔、船長以及兩個船員拼盡全力死命按住那怪物,劉燕花在一旁邊落淚邊安慰道:“一會就好了,你忍一下。”怪物聽懂了她的話,還真的不再掙紮了。
紮完金針,宗正又在每根金針上紮一道黃符,做完這些,他喊邊婧過來幫他忙:“小師妹,我們一道念金光神咒的咒語,希望能把那條大蟲子逼出來。”邊婧一口答應。宗正又對其他人說:“你們一定要按住它。”
交代完這些事項,宗正和邊婧倆人便一同念起了金光神咒——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應吾身。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念到有金光覆身時,倆人的身上都覆上了一層金光。
“鬼妖喪膽,精怪亡形。洞慧交徹,五炁騰騰。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
倆人同時捏起蘭花指指向怪物,身上的金光便順着手指的方向投了過去。一道道金光沿着金針鑽入怪物的頭顱,怪物疼得掙紮慘叫,尾巴撲騰不停,靳昌他們咬牙按住怪物扭動掙紮的身體,可怪物的力道實在太大,尾巴猛然一甩,那兩個正按着尾巴的船員立即被甩了出去。靳昌見情況不對,立刻縱身一躍,趴在那條尾巴上,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壓着它。
宗正和邊婧還在作法、念咒,倆人同時做了個勾指的動作,大喝:“出!”
哇的一聲,一大口黑血從怪物口中飛出,正好全數噴在前面的大岩石上。怪物吐出後消停了,靳昌他們也終于松了口氣,一個個仿佛脫力了似的癱在黑水潭裏氣喘籲籲。
邊婧和宗正走到那大岩石處看,那黑血中果真有一條蠶般大小的大蠕蟲,背上長着一對透明的飛翅,那翅膀慢慢豎起振動兩下,做出起飛的姿勢,靳昌見狀,立馬飛出一把匕首,刀尖不偏不倚地刺中大蟲子的頭,頓時腦漿迸裂而死。
“這是什麽?”邊婧嫌惡心,捂着嘴不敢上前。
宗正蹲下身仔細看了幾眼,說:“猜的沒錯的話,應該是滇南的蠱蟲,下蠱的人就是這樣操控這只怪物的。”
邊婧想到什麽,回頭問奚丹丹:“喂,問你,怪物體內的蠱蟲和邢滔體內的蠱蟲都是你們下的吧?”
奚丹丹說:“怪物體內的蠱蟲确實是我們下的,用來控制它,可是姓邢的那小子的蠱蟲不是我們下的。”
邢滔一聽有些生氣:“你還在狡辯。”
奚丹丹說:“我什麽時候狡辯了?我承認我們給怪物下了金蠶蠱,這只金蠶天性兇殘,愛食新鮮人*肉,所以怪物才會吃掉那些小女孩。但是你體內的蠱蟲絕非我們所下,按照我們的技術,怎麽會讓你吃進去了又能吐出來?很明顯是一個剛剛學會蠱術又不大熟練的新手幹的。”
一番解說,所有人都開始同情起怪物來了,雖然怪物做過太多傷天害理的事,但也是受人控制,身不由己。
劉燕花已然泣不成聲:“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幾百年了,你就是這麽活着的?”
“燕……花……”怪物開口說話了,睜開眼睛看着這位附身他人的故人。
邊婧驚道:“你……你真的是……”
“對,我是龍王縣縣令李岩。”
“李岩!”劉燕花痛哭着撲到李岩懷裏,而李岩自知自己非人非鬼,已無面目再見劉燕花,便輕輕地推開了劉燕花,緩緩地背過身去,一汩熱淚從眼眶裏摔下。
劉燕花在李岩的身後抱住了他,把頭靠在他傷痕累累的後背上,輕聲哭泣。
倆人就這樣保持這個姿勢,久久都沒有動過,周遭死寂沉沉。幾百年浮浮沉沉,滄海桑田,倆人早已千瘡百孔,一個成了怪物,一個成了水鬼。往事重又浮上心頭,一幕幕,一句句,刺痛心扉,血淚滿地,一滴滴,一灘灘,流不完,是今朝。
黑水潭的氣氛壓抑得可怕,其他人都被這對癡男怨女跨越數百年的愛情故事震懾住了,全都默默地注視着,心底暗暗感嘆造化弄人。
許久,劉燕花先開口了,問道:“你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別問了,別問了……”李岩痛苦地搖着頭。
“事到如今你別再瞞了,告訴我吧,求你了,告訴我這漫長的幾百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漫長的幾百年,确實很漫長又很寂寞啊!
李岩仰起頭,無奈地深呼吸了一口氣,這幾百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他該從何說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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