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清早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沈幕城的臉色不太好,昨天他一晚上沒睡好,不止因為床太窄小,還有下鋪的人打呼太響,如雷貫耳一般。
同樣的羅少恒也沒睡好,他睡眠本來就淺,在這種環境下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只能閉眼養神。
吃過早餐後,他們先找了地方落腳,雖然心裏急着找人,但兩人昨晚的情況都需要先休息。
沈幕城洗完澡出來,看到羅少恒坐在窗邊低頭玩着手機,嘴角還帶着笑,似乎看到了什麽好玩的東西。他走過去問:“在看什麽?”
“和沈雲聊天。”羅少恒邊打字邊說,發完信息将手機放到一邊,拉着沈幕城在他旁邊坐下,接過毛巾幫他擦頭發。
沈幕城低頭讓他幫忙,伸手拿過他的手機來看:“聊什麽這麽開心?”
“你自己看。”羅少恒邊幫他擦頭發邊說:“沈雲說他在雲浮山頂,被風吹成臘肉了。”
沈幕城翻了翻聊天記錄,在前面看到了一張沈雲的照片。
照片是沈雲的自拍,站在雲浮山頂上,風将他頭發吹得一片淩亂,面部表情更淩亂,一副要上天的樣子。
從聊天記錄上看到兩人聊得挺開心,還發了照片,沈幕城臉黑了下。他關掉照片,繼續往上翻,然後發現羅少恒剛去B城沒多久他們竟然就已經加了好友。
呵呵,這個助理當得可以啊。沈幕城內心冷笑了一聲。
此時在雲浮山上的沈雲腳下一滑,差點沒摔個跟頭,幸好旁邊的陳湛拉了他一把。
沈幕城把手機放到一旁,狀若随意地問:“你們倒是挺熟。”
“還好,偶爾聊一下。”羅少恒說道,把毛巾放到一邊,用手撥了撥沈幕城的頭發說,“你連這個也要吃醋啊?”
“沒有。”沈幕城硬邦邦地說。
“還說沒有。”羅少恒從後面摟着他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指了指兩人前面的鏡子,“看看,臉都黑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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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幕城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臭到不行的表情,輕哼了聲:“什麽時候加的好友?”
“就之前剛去你那的時候。”羅少恒說。當時他剛過去不久,對B城不熟悉,沈幕城也比較忙,在一些小事上他便直接找沈雲,沈雲為了方便就加了他微信好友。
至于照片,他剛才看到沈雲在朋友圈說這幾天把一年份的山都爬完了便在底下評論了他一句,然後沈雲便發了個照片給他。
嗯,果然吹成了臘肉幹。
沈幕城聽完後不作表示,心裏卻暗自決定回頭也申請一個微信,連沈雲都有羅少恒的好友,他沒有算個什麽事兒。
“還吃醋啊?”羅少恒見他默不吭聲,松開摟着他的手,繞到他面前,靠在桌子上笑道,“你怎麽這麽小氣啊?都說了沒什麽事了。”
“小氣?”沈幕城擡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一使力往自已的懷裏帶,摟住他腰說:“誰小氣?”
羅少恒調整了下坐姿坐在他的腿上,伸手調戲般摸了摸他的臉說:“你啊。”
沈幕城摟着他腰的手一用力,将他貼緊自己,低頭靠近他,兩人的唇只相差一公分:“再說一次。”
他的呼吸溫熱地呼扇在羅少恒的鼻尖,癢癢的,羅少恒動了動鼻子,湊近一點,雙唇貼着他的輕輕摩挲,低聲說:“親一下。”
沈幕城如言地含住他的唇,輕輕與他接吻,舌頭緩慢地探進他的嘴裏。
一吻完畢,羅少恒靠在他的肩上喘氣,沈幕城親了親他的耳朵說:“去睡一下。”
“你抱我。”羅少恒笑着說,“被你親得腿軟,走不動。”
沈幕城對他時刻撩人的技能有些無奈,懲罰性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抱着他回了床上。
到了下午,兩人帶上貴重的東西,只留了些衣服在賓館便出了門。
徐德州住在永康村,離縣裏還有些遠,他們在街上包了輛小面包車過去找人。
進村的路并不好走,出了縣城的收費站沒多遠便全程是泥路,破舊的面包車一晃三停地在路上花了一個多小時才進到村裏面。
羅少恒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也去過偏遠的山村,這些泥石路段不覺得有什麽,反倒是沈幕城又刷新了一次下鄉經驗。
按着手機上的地址,兩人一路問人找到了徐德州的家。一棟一層半的小樓房,從房子灰暗的外牆顏色來看,徐德州的生活過得并不是很好。
羅少恒上前敲門,裏面沒人應,他又敲了兩下,依舊沒人,倒是隔壁家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婦人問他們有什麽事。
“老人家您好,我們想找徐德州先生,請問您知道他在哪兒嗎?”羅少恒禮貌地詢問她。
“不在家,應該在坡裏鋤地。”老婦人說着指了一個方向,“你們往那兒一直走,看見一棟三層的新房子旁邊有個路口,進去直走上土坡,在那兒找找。”
羅少恒記下路線,謝過老婦人後便和沈幕城過去找人。
按着老婦人說的方向,他們來到了山坡。坡上有不少農地,還有好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拉着牛在犁地。
兩人上去找人問了徐德州,對方指了指另一邊,他們循着路過去,果然在那看到了徐德州。
徐德州現在的照片羅少恒已經看過了,但看到本人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他記得對方才五十歲出頭,看起來卻像是六十歲的人一般蒼老瘦小。
想到資料上說的情況,他心裏沉了沉,和沈幕城一起走過去。
徐德州正鋤着地,看到有人過來,還是沒見過的人,他只以為只是來問路的就沒多在意,可聽到對方叫了他一聲徐醫生後,他握着鋤頭的手僵住了。
徐醫生,已經很多年沒人叫他這個稱呼了,因為當年和妻子在A市定居的原因,村裏的人也不知道他曾做過醫生。
羅少恒注意到他的動作,知道自己這次沒找錯人:“徐醫生,十年過去了,不知道您還記還記不記得我?”
十年。
這個詞一直壓在徐德州的心裏,幾乎羅少恒一說出來,他就猜到他是為何而來。
壓下心裏的猜測,徐德州的視線移到羅少恒的臉上,目光從起初的陌生到疑惑再到驚訝最後到震驚又仿佛帶了絲果然如此的意味。
兩人對視了片刻,相比羅少恒的平靜,徐德州有些慌亂地移開目光,低頭繼續鋤地:“……我不認識你,也不是什麽醫生,你認錯人了,請不要打擾我幹活。”
他的反應在羅少恒意料之內,制止了旁邊想要說話的沈幕城,羅少恒臉上依舊帶着笑容,只是笑容并未達到眼前。
他看着徐德州緩緩說:“不記得我也沒關系,十年前的7月29日,在A市市立醫院,徐醫生曾給一個因為車禍送到醫院的人下過死亡鑒定,他叫沈幕城,不知道這件事您還記不記得?”
心中的猜測被證實,徐德州握着鋤頭的手一緊,鋤頭插在地裏,怎麽也無法再拉動半分,心裏浮起一種“終于還是來了”的感覺。
他的反應羅少恒兩人都看得清楚,羅少恒走到他面前,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目光淩厲地看着他:“沈幕城因車禍事故,全身重度燒傷送入市醫院,由您搶救無果後宣布死亡,而我,就是當時去醫院替他收屍的人,這樣說徐醫生記得了嗎?”
聽着他的話,徐德州呼吸急促起來,握着鋤頭的手死死抓緊,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突起,證明他在極力壓抑着。
怎麽可能不記得?即使羅少恒十年過去後有些變化,但是人的五官在成年後已經定了形,所以在最初的陌生過後,徐德州很快便認出了眼前的男人就是當年那個被通知來醫院認屍的人。
至于為什麽他會記得這麽深,因為那是他作為醫者生涯中唯一的一次作假。
他還記得眼前的人當時還只是個學生,記得他聽到消息趕來醫院時的驚慌失措,記得他跪在太平間悲傷至極的痛哭,記得他那張絕望無助的臉。
實在太深刻了,少年跪在屍體前,因為痛哭彎下的背,給人一種幾乎再也直不起來的感覺。
他當時站在門外,透過玻璃口看着他單薄顫抖的背影,竟然有種因為他的一紙鑒定,全害了這個年輕人的錯覺。
雖然心有愧疚,但是他別無選擇。
沈幕城站在羅少恒旁邊,握住他的手,對徐德州說:“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了解當年的事情,希望你如實告訴我們。”
他的話讓徐德州從回憶裏回過神來,他深呼吸了幾下,把內心這些年一直以來的自責和悔意壓下,看向沈幕城,聲音粗啞地問:“你又是誰?”
沈幕城也看着他,語氣平淡地說:“我就是你鑒定中的那個人,沈幕城。”
徐德州的鋤頭落到地上,瞪大眼睛震驚地看着沈幕城:“你……是你……”
見他不再否認,沈幕城點點頭:“對。”
“徐醫生,我們沒有其他要求,只是想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羅少恒頓了頓,又說“如果我沒有調查錯的話,您的女兒現在是不是在縣高中讀書,叫徐喬喬。”
徐德州聞言猛得擡頭,盯着羅少恒聲音驀地拔高:“你想幹什麽?!”
“我沒有其他意思。”羅少恒依然溫和地笑道,“只是想知道當年的事情罷了,如果你願意,作為回報,我可以替你女兒安排最好的醫生,做最好的心髒手術。”
他說完後沒有急着要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徐德州,看着他蒼老的臉在提到女兒的時候呈現一抹愧疚和心疼,這讓他不免嘆了口氣。
他記得當年在醫院見到徐德州的時候,對方才剛四十歲,如今也不過才十年,他整個人卻如同老了二十歲,曾經是醫院裏優秀的科室主任,如今卻只是個為了女兒的病奔波勞累,被生活壓彎了腰的的父親。
即使對他曾經做過的事有所怨恨,但現下看着他佝偻的樣子,羅少恒也說不出其他的重話來。
許久後,徐德州長長得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說:“你們想問什麽就問吧。”
羅少恒和沈幕城對視了一眼,羅少恒出聲問:“我想知道當年沈幕城本人在郊區出事後有沒有送到你們醫院?”
“有。”徐德州說,當年确實有過一個叫沈幕城的人被送到醫院,只是當時并不是他接手治療。
“那是誰?”羅少恒沒想到沈幕城竟然真的送到了市醫院。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徐德州搖頭。
羅少恒也不逼他:“既然不是你接的傷患,為什麽是由你下的死亡通知?”
“還能是為什麽?”徐德州苦笑了下。
為什麽?只不過是上面找個替罪的罷了。當年他已經做到主任的級別,卻不料會發生這樣的事,在權力面前,他一個普通人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他的反應讓羅少恒他們明白了過來,沈幕城皺眉讓他把當時的情況詳細說一遍。
事情其實并不複雜,當時沈幕城因傷入院,接手治療的是另一個醫生,徐德州接手的其實是和沈幕城相撞的那輛貨車上的人,貨車司機在現場已經死亡,但車上的另一個人還有生命際象。
在他手術結術後,有人将他帶到了院領導辦公室,為的就是開那一份假鑒定。
他記得當時自己激動地和領導發生了争執,最後卻不得不妥協在壓力之下,同意開那一份鑒定,并在事後申請離職,帶着女兒離開了A市。
“你是說當時沈幕城還在你們醫院裏?!”羅少恒震驚地問,眼裏都是不敢置信。
“是的,就在樓上的重症病房。”徐德州面色愧疚地對他說,“非常抱歉,當年對你隐瞞這種事。”
羅少恒對他的道歉充耳不聞,面色恍惚。他當年跪在醫院裏,幾乎要控制不住随沈幕城去了,現在卻有人告訴他當時沈幕就在樓上病房裏,他并沒有死。
想到這裏,他不禁笑出了聲,帶着些許嘲諷的意味。
活了這麽多年,他未曾對不起任何人,卻被逼着與自己深愛的人分開十年,因為這件事情他曾患重度抑郁症,在療養院住了四年,幾番想要了結自己,若不是撐着一口氣熬過來了,那麽他一這生都沒有再見到沈幕城的機會了。
沈幕城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低聲安慰着他:“沒事了,我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羅少恒擡頭看向他,伸手握了握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涼的體溫讓他心底的陰霾散去,他低聲應道:“我知道。”
沈幕城拍了拍他的肩,擡頭問徐德州:“你是說當年的事情是院方的意思?”
“并不。”徐德州搖搖頭,當年他曾因為這事又返回去找過院領導,卻沒想到剛好碰到領導在與人談話,從談話他聽到了一些事情。
“你知道對方是誰嗎?”沈幕城沉聲問。
“具體身份不清楚,但院長的态度來看來頭肯定不會小……對了!”徐德州猛地想起來,“好像姓江。”
“你說什麽?!”沈幕城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姓什麽?”
徐德州說:“我記得當時院長稱呼他為江老爺子。”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