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聲的時候就已經從屋內往外走了,這會剛好走到門口。
老者看到他之後,哈哈笑了起來,指着白益的鼻子,說:“果然是你。”
白益站在門中央,雙手抱拳,躬身行了一個大禮,說:“東方大人別來無恙!”
“老夫都被免官趕出京城了,還能別來無恙!?”這位東方大人中氣十足,說起話來也是聲如洪鐘。他似乎也有一肚子的不滿,“你說你也真是,這些年窩在東陵繡花嗎?消失得無聲無息,叫老夫一陣好找。”
白鳳凰立在一旁,又細細打量了一番師父嘴裏的東方大人。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師父的舊友。師父叫他東方大人,難道就是早上師父嘴裏說的那一位?那師父認識的人級別還真不低。白鳳凰眼珠子轉了幾圈,大約就猜出了些什麽。雖說東陵消息不甚靈通,但是每次去集市上她也獲得了不少消息。
這東方大人能找到白益也是巧合,他從被罷了官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時時刻刻都有可能被人暗中除去,于是他幹脆自己玩失蹤,換個身份,一路上佯裝成道士,游山玩水,坑蒙拐騙,混吃混吃。
前不久,他給一戶人家看面相,那家人家裏出了點小事故,據說當家夫人搜出了一些春‘宮圖,怒氣攻心,發誓要揪出那些敗壞門風的小賤蹄子,結果還沒查出什麽自己就病倒了。有人說是中了妖精的道兒,于是請了東方大人。
這東方大人看到那副繪聲繪色的圖冊,頓時眼前一亮。他本來只想随便混點銀子然後接着游蕩,但是那畫風那筆法絕對是他的熟人所為。于是他就幫着查了查,查到了這家的丫鬟,又查到了丫鬟服侍的主人,自認是當家夫人的兒媳婦,再查下去,他就到了東陵,找到了白益。
白益是打死也不會承認,當初自己為了賺錢,幫員外家的女兒畫畫這件事的,
“這小丫頭是誰?”東方大人又把目光落在了白鳳凰身上。他的眼神裏似乎透着一種無形的壓力,讓白鳳凰下意思地皺起眉頭。
白益還未說話,被白鳳凰推進屋子裏的王景倚在門邊,眼睛裏閃着光,淡淡地問道:“真是東方大人嗎?”
這位氣勢完全壓過師父的東方大人看到王景,面容一僵,待回過神後忙快步走上前,眯起眼睛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着王景,正當白鳳凰有些丈二摸不着頭腦的時候,這東方大人猛地後退幾步,臉上的表情複雜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小白,你去休息。”白益支開了白鳳凰。
白鳳凰嘆氣,她瞧這架勢就知道,師父又要隐瞞自己什麽了。
回到屋裏,門一關,她再也聽不大外面那三個人在悉悉索索地小聲說着什麽。不知不覺間,她和衣趴在床上睡着了,次日醒來,卻發現自己好生地蓋着被子,而師兄閉着眼睛趴在她的床邊。
“師兄?”白鳳凰輕輕搖了搖王景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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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被她搖醒,擡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咧嘴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師兄,你怎麽趴在這兒?”
“睡前想來看看你,見你睡得糊塗,靴子未脫,中衣未換,被褥未加身。怕你着涼,就給你蓋上被子。接着多看幾眼,卻不知不覺睡着了。”
白鳳凰被他說得心裏暖暖的。“現在是夏天,哪裏會冷。倒是你自己,趴在這兒睡了一晚,也不知身子是不是屈得難受,會不會着涼。”說話間她擡手試了試王景的額頭,見沒有異常才會心一笑。
“你都說了是夏天,我自然也不冷。”
第 13 章
此時,她師父和東方大人此時正在院子裏對弈。
這位東方大人單名一個明字,字恭謹,是前右相,和楚弦地位相當。如今卻只混成了一個飽一頓饑一頓的算命先生了。想想都讓人唏噓。
他這個人素來心态好,如今真把自己當成算命的了,這不,一面下棋一面還不忘給白益也算一算。
簡直是入戲太深。
他說:“白賢侄,你這名字不好,我給你掐指算過了,你這名字不可再用。你五行缺金,為人欠溫和,命中少紅顏。看在我們倆認識的份上,我給你指條明路。”
白益:“……”
少來了,我還不知道你這個假神棍心裏想得是什麽。
東方明繼續說:“我知道你現在不信。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不然這幾年,你肯定要有血光之災,到時候說不定波及到你那寶貝小徒弟。”
白益撫額:“那還請東方大人明示。”
東方明不悅地哎了一聲,說:“都說了我現在一介草民,別老是大人大人的叫。我這樣級別的大師算命是要錢的,你先給我一吊錢,我再告訴你。”
白益:“……我也給東方大師算一算吧。”
東方明眼睛一瞪,吹着胡子說:“你看你!好好好,你給我算。”
“我昨晚夜觀天象,見北鬥七星光明異常,于是掐指一算,就知道不出仨月,東方大師就又要變成東方大人了。”
“哈哈哈,你小子!接着說來聽聽。”
白益把棋子統統推下棋盤,捏起七枚黑子,擺放在不同位置,說:“這是天樞、天璇、天玑、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顆星。昨晚我看到的這七顆星就是這樣的,與以往完全不同。”然後他又拿起一枚白子,放在最外圈的當中。
“如今多來了一顆星。這顆星不僅散着白光,還帶着紅光。原本勺子一樣的北鬥星現在氣勢正弱,又無人指引,在白星的沖擊下,很快就會成這樣。”他大手一揮,七枚黑子只剩下三枚。
“這北鬥七星庇護的可不是一般人。被庇護的人一見此情此景,定然心慌不已,必回到處尋找深谙陰陽四時之人。此人非東方大人不可。”
說完,白益将所有棋子統統收回。
東方明挑了挑眉毛,嘆道:“可惜。可惜咯!那老夫就在此靜候三月,到時候這七星怎麽變還真說不準。”
東方明在東陵小住的這段時間裏,忙得很。他整天背着他的那個算命幌子進進出出,給李家算風水,給王家求子,給趙家驅鬼。
一個月後,朝廷局勢開始緊張起來。素來強悍的周朝居然在一個月之內就被大宛國打得直逼瞭城,而瞭城是整個周朝大中原地區的最後一道屏障,是兵家重地。一旦大宛國攻下瞭城,那就可長驅直入,威脅京師。
面對這般情景,皇上連下三道皇榜,舉國征兵,但凡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丁都要入伍。吳小鹿和吳虎子都入了征兵名單。張大娘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但如此一來,民怨沸騰。此時本就是農忙時節,挨家挨戶都在争分奪秒地搶收糧食。衆大臣也紛紛上書,若真的強制這般,恐怕兵饷就是第一個大問題!
要知道,國庫的錢都被皇上你花的七七八八了,每年的征稅也有大半在您的寵臣楚弦家裏呀!這些朝堂上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誰敢說出來。建安時期,那些敢直言上谏的言官,不是被殺就是被貶。
到了永安時期,楚弦更加只手遮天,言官已然成了擺設。
最終,皇上又頒布最後一道征兵指令,每戶人家只用出一個名額即可,并對于出兵者一家可減免稅賦一年。
吳虎子的孩子還很小,她媳婦成天哭哭啼啼,哀怨不已。吳獵戶和張大娘左右煩惱,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們哪個也舍不得。畢竟都說大宛國十分厲害,攻入第一座城就屠城三日,弄得周朝人心惶惶,士氣低下。有些小地方的官員貪生怕死,大宛國軍隊還沒到,就拖家帶口連帶着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逃之夭夭。
也不知吳獵戶家後來是如何商讨的,最後吳小鹿入了征兵隊伍。十五歲的吳小鹿看起來比幾年前成熟多了。如今他的臉上少了天真,已不像從前那般時時刻刻黏着白鳳凰了。
臨走那天,白鳳凰去送他。本來王景也想一起送,但是吳小鹿對白鳳凰說,只想看到她一個人送。前一晚,張大娘拉着白鳳凰的手,說了好些話。白鳳凰看着她哭紅的雙眼,也知她心裏苦。白鳳凰怕他在途中餓着,給他準備了一包熟牛肉和饅頭,還帶去了張大娘一大早去寺廟裏求來的平安符。
吳小鹿把平安符貼身放好,看着白鳳凰。
“白妹妹,你會在家等我嗎?”
“吳大叔和張大娘都會等你,還有你的小侄兒。說不定你回來的時候你又多了新的小侄兒。”白鳳凰安慰他說。
吳小鹿低下頭,嘴裏小聲地呢喃:“可我很害怕,我回到家,你就不見了。”
“那倒真有可能,我說不定也會去參軍。”
“……你是女的。”
“花木蘭不還替父從軍的。如果那幫征兵的渾人非要我師父也去呢?那我就收拾收拾學一會花木蘭。”
“如果我回不來你會想我啊?”吳小鹿擡起頭,眼裏帶着一丁點希望,久久地看着白鳳凰。
“你怎麽突然磨磨唧唧像個小姐家家的?你一定會好好活着回來的。”白鳳凰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看你,比前兩年結實多了,也有主見了。”
行軍時間将近,吳小鹿拿起行李,三步一回頭地走了。他很想對白鳳凰說那句話,可是他不敢,他知道說出來答案也只會讓他絕望。他此時有點希望自己回不來,那樣就不用面對白妹妹嫁人的事實,但才走了幾步,就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真的這輩子都見不到她了。
只是第二天,他就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情了。因為他跟着白鳳凰一起學會了騎馬,所以被分去護軍守衛營,整日裏都跟随那位陰沉的陸護軍。漸漸的,他也磨砺出了本領,再也不同先前那般懦弱無用,射箭技藝也是很有長進,深得陸護軍賞識。
這一切白鳳凰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此時東陵的白家,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大早,她師父和師兄就都消失不見了。
而平日裏總是出去給人算命的東方明卻笑嘻嘻地端坐在院子裏,一副家裏有貴客要來我正在此恭候的模樣。
他伸手捋着白花花的胡子,對白鳳凰說:“丫頭,今日家裏要來客人了。”
“你就差臉上寫着了,我早看出來了。”白鳳凰環視四周,猶疑地問着,“東方大人,我師父和師兄人呢?”
“他們不便見客,就出去避避風頭。”東方明白了她一眼,“你師父跟我見外,你怎麽也跟我見外。別叫我東方大人,我比你師父大個一兩輪,你就叫我東方伯伯。”
白鳳凰恩了一聲,心裏想得是以你的年齡,我叫你爺爺也不為過。
東方明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錢袋,遞給白鳳凰,說;“這裏面是東方伯伯這些日子賺來的錢,給你拿着,當時見面禮了。”
白鳳凰接過,打開一看,竟然是兩片金葉子,和幾錠銀子。她擡頭看着東方明,剛要說什麽,卻發現他的表情,好像可以預知到這錢沒多久就會派上用場。這東方大人應該是不缺錢的,畢竟當了那麽多年的右相。于是白鳳凰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這筆錢。
“對了,東方伯伯,來的是什麽客人?”
“是你先前萬分讨厭的楚弦。”
白鳳凰蹙額道:“……我還是去隔壁張大娘家避一避。”
“哎,你不用避。咱們關系這麽好,我肯定不會在他面前出賣你的。我跟他是死對頭,這輩子不是他弄死我就是我弄死他,你就相信我吧。”東方明十分認真地說着。
白鳳凰默默地瞥了一眼他,解釋道:“我是怕我萬一忍不住會一箭射死他。為了防止東陵家家戶戶受到牽連,我才決定離他遠遠的。”
“你這女娃子,也是有意思。”東方明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把白鳳凰仔細打量了一番,“還真是,連性格都像……”
他說了一半,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生生把那一句話咽了回去。他伸手捋了捋胡子,又說:“你還是避一避吧。楚弦他這次來找老夫,可不是一個人單槍匹馬來的。”
東方明說得沒錯。
這位權傾朝野的楚弦大人帶着三十萬人馬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東陵。那氣勢真跟自己是皇上似的。
白鳳凰在門口瞧着清清楚楚,那烏壓壓的人,要把整個東陵都踩成平地的感覺。東陵這樣的小地方,突然來了這麽一號大人物,也着實轟動。
楚弦原來只是個小太監,先皇在世的時候,十分懂得讨先皇歡心,先皇駕崩之後,他又深得新皇的喜愛。
白鳳凰之前不懂,後來師父教了她一些周朝的禮儀制度方知曉原來他其實官職不大,只因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又時常代替皇上口傳聖旨,久而久之,他竟也上得了朝堂,并兼左相之職。以太監之身公然入朝堂,并能位居左相他也是大周朝曠古一人了。
楚弦據說是以平亂統帥之職離京的,順便來幫皇上找找先前被罷黜的前右相東方明。東方明在朝堂混了這麽些年,自然知道此時此刻皇上得有多着急,而楚弦也擔心大宛國真的打過來,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于是他和東方明之間的鬥争就可以暫且放下。
東方明接了聖旨,于是又從東方先生變成東方大人了。
這還不到三月時間。
他接了聖旨,恢複身份,笑眯眯地對楚弦說:“我說楚大人,您帶着三十萬大軍,準備什麽時候去平亂啊?”
楚弦哪裏真想着自己出去平亂,他不過是接着這個機會出來威風威風,順路在各個地方搜刮點錢罷了。東方明豈會不知道他的心思,是以故意說出來惡心他。他現在十分清楚皇上和楚弦都需要自己,因此也算是拿捏有當,決定趁機好好讓楚弦出點血。
在東方明的督促下,楚弦都沒來得及在東陵的父母官以及大戶人家身上撈到一毛錢,就被趕着去前線了。他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東方明,就差沒把他手裏的聖旨給又奪回來了。
走了一半,他就開始找各種理由減慢行軍速度。
東方明立刻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說:“楚大人,您這樣可不行啊。我們這一日裏都接到三封加急戰報了,再晚去只怕你的幹兒子得撐不住。萬一皇上怪罪下來,可莫怪老夫沒提醒你。這大宛國若真是打了進來,皇上一怒,還不得要了你我的腦袋。我的腦袋不重要,可您的腦袋重要啊!”
楚弦被他這麽鬧來鬧去也真是煩了,猛的想到一個理由,忙說:“皇上如今一個人在京城,灑家實在放心不下。如今東方大人已然複職,我想也該是您為國效力了!回頭東方大人若是平叛有功,皇上定然重重有賞!我得在京城督促各方官員,定要他們守護好大周山河。”
說完他就開始分配兵力,他把最好的兵力統統留在自己身邊,象征性地分給了東方明四萬人,讓他去支援瞭城。自己則是帶着餘下的二十六萬人再次浩浩蕩蕩地回京去了。
東方明看着他果然完全沒有心思前去抗敵,冷哼一聲,帶着手裏的四萬人出發瞭城。
白鳳凰自從看見楚弦帶着人來東陵後,就知道東方大人會離開,可她沒有想到,師父和師兄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她跑遍了東陵的每一個地方,都沒有發現倆人的蹤影。這可真是要急死她了。
師父和師兄是萬萬不會跟她不告而別的。若是想到這點,她越是擔心會不會那天師兄沒躲好,被楚弦給抓了。
她在想,難道師父和師兄也跟着東方大人去了京城?
最壞的可能就是那天師兄被楚弦看見了,順帶也連累了師父。
可是師父和師兄哪有那麽笨?
白鳳凰在家又停留了十餘天,便再也呆不住。她跟張大娘說了自己去京城尋找師父和師兄,萬一師父師兄回來了,就去京城尋自己。
張大娘紅着眼睛,勸說她一個女孩子不要亂爬,如今兵荒馬亂,在外不安全。白鳳凰這會子哪裏聽得進去,她又素來是聰明的,自然知道目前世道兇險。
張大娘見無論如何也勸不住她,只好由着她去,并答應幫忙照應一下她的院子。她對白鳳凰說:“小白,你此番去京城也好,順便替我看看青兒。”說完,張大娘又滿是遺憾地撫摸白鳳凰的臉。
“一眨眼長成大姑娘了,大娘一直是想你好的。你一個女子,在外行走總歸是不大好的。只是如今這世道更亂,你要加倍小心才可。如尋不着你師父,那邊快回家。”張大娘念叨着,仿佛是在送自己的孩子出門。
白鳳凰低着頭應了聲。好在她總是男子裝扮出門,加上身量高挑,倒也方便了許多。
望着白鳳凰愈來愈小的身影,張大娘擡手抹去臉色的淚水,唠叨着:“孩子大了,都走了。”
第 14 章
束州地處中原要塞,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往北,則是陸路居多,多為馬車;往南,則是水路居多。因為也有南船北馬之稱。
白鳳凰立在小船頭,聽着船夫搖橹時哼唱的歌謠,望着岸邊熙熙攘攘的人群,發自內心地感嘆:我大周朝真是地廣人多!
她早就從書中得知東陵很小,如今真實地走到外面才發現,東陵何止是小,簡直是太小了。
她從出門到束州,已經過了一月有餘。
盛夏已過,傍晚的束州總透着一絲秋意。天邊的雲彩被夕陽照射出一道絢麗的晚霞。
她的生日算是就這麽錯過了。本來師父還說好在她及笄那日為她取一個小字。
原本還尋摸着,行完及笄禮,自己在師父眼裏可算是長大了,便可同師父講一講自己跟師兄之間不得不說的事情。
現在好了,生生讓她錯過了那個時期。
至今還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
其實她原本計算着日程,前兩日就該到達京城,偏偏這一路走得讓她心酸。她見識了各地的風采,吃着不同的小吃,住着不同的客棧,聽着不同的方言歌謠,卻看着相同的窮人。她這一刻才真實地體味師父說的國将不國的含義。
她本來身揣兩片金葉子,想兌些銀子一路救濟那些賣兒賣女的窮人,可當她去銀莊準備兌換的時候,才發現金葉子上面印着三個小小的字“太子璟”。如果師父教她的那些知識沒有錯的話,這應該是宮中太子專用之物,不由得想起當時東方先生把金葉子給她時那神秘莫測的一笑。
一時間她還想不出為什麽東方先生要給她兩片這樣的金葉子。她驚訝之餘,總覺得這東西用來兌銀子很是浪費,興許有別的用途,便忙收起,打消了花掉它的意圖。
她在銀莊前的這一舉動,恰恰被一個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看見了。
白鳳凰在周圍尋覓靠譜的客棧的時候,這個少年就乘機偷走了白鳳凰身上的那兩枚金葉子。
當時白鳳凰覺得人群中有人撞了她一下,然後似乎有只手從她懷中快速閃過。她先是本能地皺眉,正要繼續前行,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伸手往懷裏一試,果然,那兩枚裝着金葉子小荷包被人給順手摸走了。
居然混在人群裏就這麽偷了她的東西!
白鳳凰眯起眼,站在原地,環視四周,目光很快鎖定了那個一身破爛,正往遠處快速溜走的乞丐少年。
她哼了一聲。
第二天,乞丐少年正躲在角落裏看自己偷來的金葉子,想着突然發了這麽一筆橫財,喜得那臉上的笑容是壓都壓不住。這時,乞丐窩裏有別人看見了他手上閃過一絲金色,忙湊過去問是什麽。乞丐少年還沒來得及讓他閉嘴就聽他驚喜地喊了出來——“啊!金子!”
在這群乞丐眼裏,十個銅板就是一筆巨款,一錠銀子那基本上可以直接脫離乞丐團隊,去買半畝地當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家漢子了,金子那是見都沒見過的。
更何況是那麽大看起來十分精致的金葉子。
乞丐少年的驚喜還沒結束,這會子就陷入了困境。他就被一群人逼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這幫人,除了有權有勢的人人家不去惹,別的人,是看中什麽搶什麽。他們表面也是乞丐,其實就是束州惡霸
。
為首的人二話不說,拿起棍子就朝他伸手猛敲。
乞丐少年咬着牙不吭聲,緊緊地将金葉子撰在手中,手握成拳頭,埋在胸口。
不一會,他嘴角嘗到了一絲鹹味,先前的劇痛一陣一陣壓着他的頭皮,沒一會,他就感覺自己已經麻木了,似乎分不清是身上哪個部位最疼。
在他快失去知覺的時候,他仿佛感覺到那些敲在身上的棍棒一下子消失了。
他警惕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正是金葉子原本的主人,那個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
白鳳凰扯着嘴角對他笑了一下,扔下手裏的木棍,朝他伸出手,說:“東西。”
乞丐少年咳嗽着,将手裏的兩枚金葉子緩緩遞向前。
白鳳凰拿過東西,仔細看了看,發現确實是自己丢失的那兩枚,這才打算轉身離開。她剛走了兩步,就聽那少年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然後昏倒在地上。
她回頭看着這個乞丐,他看起來也才七八歲而已。實在不忍心見死不救,她無奈地嘆氣:“算你命大。”
白鳳凰給他請了大夫,還給他買了身幹淨衣服,讓大夫在上完藥後幫忙給換上。這一下,又花掉她好幾吊錢。出了門,白鳳凰更加發現,窮人的日子真是沒法過。這世上,什麽都要錢,連你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都有穿着軍官模樣的混混問你要這個錢那個錢。
晚上,被打得只剩半條命的乞丐少年醒了。他覺得身上還是很疼,不過已經比昏過去之前好多了。
白鳳凰見他醒了,說:“既然能醒,看來是死不了了。”
乞丐心驚膽戰地看了她一眼,哆嗦着說:“大爺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應該動大爺您的東西。大爺,要不您切了我兩根手指頭解氣,只要留小的一條命就行。”乞丐一想起白鳳凰今天一個人拿着木棍就能打跑圍毆他的十幾個地痞,吓得直發抖。他心裏,總覺得這位爺的面相不同與常人。
白鳳凰皺眉道:“真要殺你我就不會花銀子救你了。”
“那小的謝謝大爺了!小的謝謝大爺了!”
“別忙着磕頭了,小心一會又吐出兩大口血。”白鳳凰伸手将匍匐在地的他提起,丢在床上,“好好歇着,我去給你要碗粥。”
看着白鳳凰轉身離開,乞丐少年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心道:“大爺真是好人,都不殺我,也不要我手指頭。”
吃了東西後,乞丐少年看起來好了許多。
白鳳凰說:“看你說瘦瘦的,恢複力還不錯嘛。我本來以為你可能要明兒一早才有力氣吃飯。”
乞丐少年說道:“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吃飽是什麽滋味,看見吃的東西就得拼了命去搶,不然早餓死了。所以,一看就吃了就有力氣了。”說完,他擡起頭朝白鳳凰笑了下。笑起來的時候,眼裏才透着些孩子的天真神态。
白鳳凰可憐他,也可憐許多許多跟他一樣的人。
“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他搖頭道:“不知道,咱們這一帶的乞丐混混都叫我小七。反正我生下來就在乞丐窩裏。帶着我的老乞丐說是在雪天裏撿到我的,當時看我哭得厲害,就沒舍得丢下我。那個時候,他們一小群乞丐有六個人,我算進去的話就是第七個,所以就叫我小七了。”
“那老乞丐也不知道你多大嗎?”
“他根本不記得是哪一年撿的我,有時候說是□□年,有時候說是十多年。反正每年都在要飯,每天都在餓肚子,誰還管這些。”小七道。
“那他人呢?”
小七臉色有些灰暗,伸手揉了揉眼睛,說:“前年他被餓死了。我當時要了三天三夜的飯,都沒要到一個饅頭一個銅板,生生把他老人家餓死了。別的乞丐也都是鐵石心腸,一口搜飯都不肯借給我。”
白鳳凰聽了,心裏也有些難受。
“那你什麽時候學會偷東西的?”
小七嘿嘿笑着,目光裏透着狡黠,說:“就從那時候開始,我要不到飯就會去偷。一般我都選女的偷,女的心軟,我被抓到了,就痛哭流涕。她們會舍不得對小孩子下手。但是那些達官貴人是萬萬不能偷的,在達官貴人身邊服飾的人也不能偷。就好比這兒的縣太爺,和這兒的趙家。他們都很厲害,被抓到不是打死就是要簽一輩子的賣身契。”
“哦。”
正想跟白鳳凰分享自己偷東西絕技的小七,被白鳳凰這一聲“哦”吓得連忙住口。
“其實我也不想偷,能要到飯誰還去偷?”小七低下頭。
“如果不用要就有飯吃那豈不是更好?”白鳳凰反問小七。
小七驚訝地擡頭,用一種不可思議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爺,我生來就是乞丐。又因是個男娃,哪家府上都看不上我。不要飯還能怎辦?”
“你有手有腳,等大了些,去有錢人家當工人也不是不行啊。”
在小七這短短幾年的生活熏陶中,有的吃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至于能不能通過除了要飯偷東西之外的途徑吃到東西,已經是他不敢多想的了。
白鳳凰因為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握幫他找到一戶人家,因此這會兒也未多說。只是讓他先好好歇上幾天。等他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又叫他把好好洗個澡,将自己收拾幹淨。因為怕他一輩子沒洗過澡,不知道怎麽樣才叫洗幹淨,白鳳凰還請了店小二幫忙。
那店小二可是一路抱怨着幫小七洗完澡。
“就沒見過這麽髒的小娃子。”店小二說。
洗幹淨之後的白小七看着很瘦,面黃肌瘦,但是五官還算清秀。
白鳳凰滿意地點點頭,說:“恩,你看着面相不兇。以後不許偷東西了,我帶你去見我一個朋友,讓她幫忙看看能否給你找一戶妥當的主家。”
小七欣喜不已。
“爺,你真是對小七太好了。爺,要不你給我起個名字吧。”
白鳳凰想了想,說:“我覺得小七這名字挺好的,要不你跟我一樣,也姓白吧。”
“是,白爺。以後你就是我的爺,我白小七賤命一條,能有人幫我就是我的貴人。”白小七喜上眉梢,第一次感覺自己有個歸屬感,低聲默默念着自己的名字。
“對了,你也別叫我白爺,叫我白大哥。”白鳳凰聽着有人叫自己爺還真是老大不習慣。
因為有了白小七這麽一個拖油瓶,白鳳凰行程一慢再慢。
又半個月後,總算是到了京城。
傳說中的繁華之地。
遠遠就能看見高高的城牆,以及城牆上的哨衛。
白小七遠遠地望着京城的東門,驚喜地嘆道:“白大哥,這就是京城啊!”
城門口拍着長城的進城隊伍,隊伍前進得很慢,白鳳凰和白小七排了很久也沒到門口。隊伍裏有人各自閑聊,從他們的閑話家長裏得知,今天城裏又戒嚴了。
門口的守衛一個個盤查進城的人,遇到進城賣東西的小販,還得克扣一些。大家似乎都已經習慣,白鳳凰見此只能無奈地皺眉。
進城後發現路上的人也都是行路匆匆,沒幾個敢在街上逗留。白鳳凰只好先進了一家客棧,要了一盤素菜一碗熱湯和兩碗米飯。店小二端來飯菜的時候,她順口詢問店小二京城陸家怎麽走。
店小二笑道:“哎喲,客官,一看您就是莫名前來的。”
“怎麽講?”
店小二挨着她的桌子開始侃侃而談。
他講完了,白鳳凰也明白了。
這才兩個月而已,這京城又變了天。
等過了今年,永安年號就要改成武寧了。
新皇帝将在下月初六大婚,而陸家,正是皇後的娘家。這位皇後娘娘,是陸家嫡長女,京城裏出了名的世家女,無論是容貌還是才華那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店小二的話就算再怎麽誇張,那皇榜可是明晃晃地寫着的。
京城裏戒備森嚴,可消息也穿得很快。白鳳凰和白小七兩個人分別行事,沒一會就把明間傳的新皇上的資料湊得七七八八了。
這位新皇上啊,原是先皇的哥哥,建安朝的太子,一度深得民心,可是後來不知怎地就惹怒了建安帝,被貶為臨王。兩個月前,皇上突然病逝。由于皇上并無子嗣,太後娘娘本想秘不發喪,從親王中挑選一個當皇上。就在這時,一直杳無音信的臨王突然攜四萬精兵壓入京城,說是要為皇上吊喪。
無論是當朝右相,還是先前追随過太子的官僚,都支持臨王登基。而且,不管怎麽看,臨王都是最合适的皇上之選。
大周朝的國姓為郭。
臨王名郭璟。
璟。
白鳳凰看着這個字,眼睛突然有些疼。
她仿佛明白了些什麽。
第 15 章
次日,她起了個大早,按着店小二指的路,沒一會就來到了陸府。
陸國公府四個燙金大字顯得格外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