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軍醫離開後,皇上才真正地開始打量白鳳凰。她好像又高了些,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憔悴得不成樣子。才不過這麽點天數,她的手心就有一層厚厚的老繭,頭發也淩亂不堪,沒有此前的光澤。

他皺着眉頭,用熱毛巾輕輕擦拭她的身體,一面擦洗一面埋怨:“叫你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都要臭了!”

他碎碎念地說:“小白,你怎麽還不醒?你啊你,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就帶着五千人闖回聊城的時候,吓得連茶杯都端不穩了。從那晚開始,我在宮裏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覺。氣得真想把你綁回去,再也不讓你出來。可你……分明不願意呆在宮裏。”

說到這兒,皇上嘆了口氣。

“老師走了,你要是也走了,我身邊可就沒一個人了。”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白鳳凰身上的繃帶,眼睛一陣酸澀,差點就落下淚來。

第 27 章

皇上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麽,可能是自己被封為太子,被迫一個人住進行宮的是時候吧。

那時候他才四歲,他被父皇建安帝封為太子,母後開心地抱着他,跟他說以後要住在太子行宮裏。

他知道太子就是未來的皇上,但一個人在行宮裏住着,每天的生活就是各種學習,學習先人的文章,學習騎射,學習大周律例,學習大周官制。

他的老師,便是徐秉謙,當時大周朝中最讓皇上頭疼的人。此人是當朝狀元,建安帝封他當官,卻要辭了去前線。打了幾張勝仗之後,又跟當時的秦将軍鬧不睦,然後辭了軍中的一切職務,回到京城,正逢上國考,他問了應試文人國考的題目後,當即也寫了一篇文章,瞬間便将那一年的頭名比了下去。建安帝惜才,遂召他入宮,任命他為太子太傅,專門負責教年幼的太子。

皇上回想起來,那段時間,也應該是老師最痛苦的日子。可老師畢竟是老師,每日教他很多東西,從不拘在那些所謂的先人文章上。老師也總誇他是有天賦的,将來會是一個好皇帝。

有一次,他特別想見母後,便沒告訴任何人,偷偷去了正寧宮。

他看見,母後跪在地上,滿臉淚水。

再之後,他就聽說父皇要廢了自己。母後求着父皇,求了很久,幾乎動用了所有的關系,才勉強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

但是他知道,父皇已經不喜歡他了。他曾經問母後:“父皇為什麽突然間就不愛兒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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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摟着他的脖子,說:“不關璟兒的事,是你父皇不要母後了。”

他聽了這樣的話,一個人回到行宮之後,默默地不開心了很久。

他不明白,父皇和母後是行過大禮的夫妻,怎麽就可以不要母後?

這些道理,他的老師已經不可能再告訴他,因為那時候的徐秉謙又辭了官,不知道人去了哪裏。他就一個人呆在行宮裏思考,繼續學習,只是行宮裏的人越來越少,留下來的也都不像從前那樣忌憚他。

他六歲的時候,老師又回來了,看望他好幾回,還跟他比了劍。他剛想問老師這幾月去了哪裏,他的老師再次失蹤。

等他大一點的時候,他才聽人說,那一年徐大人好像死了。沒有人知道死因,也沒有人敢說起那一年的夏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後來,他的父皇寵愛淑妃,又親信楚弦,但每日都宿在長相宮。這長相宮是新建的宮殿,看着竟比正寧宮還要富麗堂皇。

他的母後雖說是仍舊住在正寧宮,卻不能夠自由出入,看着跟冷宮差不多。他想見一面也都不可能。

父皇自從挪居長相宮後,就不怎麽理政務。将政務都丢給了大臣,還命大臣帶着太子上朝學習朝政。

他那年八歲。

短短幾年時間,他迅速長大,雖說不得寵聖寵,卻贏得了朝廷清流一派的支持。也因如此,他和楚弦成了水火不容的兩股勢力。

他想,自己總歸是父皇的親生兒子,又是太子,而楚弦只是個愛財如命會溜須拍馬的太監,父皇縱然再不理政事,也該懂得站在哪一邊。

但是,他後來發現,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他的父皇,好像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不僅如此,每次他一去見父皇,父皇似乎就要提一次廢後的事情。

在他十六歲的那年,父皇生了一場大病,大病剛愈就下令廢後,他跪在長相宮前三天三夜,直到暈過去父皇才收回成命,改為廢太子。

他一下子從太子降為臨王,原先依附于他的人也幾乎都不見了。

幾個月後,他的父皇建安帝駕崩。他和成王成了皇位的争奪者。成王便是淑妃的兒子,那年十二歲。

楚弦為了擁戴成王,不惜派人暗殺他。

他本就是一個沒什麽實權不受皇上寵愛的皇子,楚弦當時氣焰極盛,只手遮天,若不是東方明暗中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他可能真的就死在臨王府了。

大周朝有規定,皇上駕崩後,除去皇上,其餘的皇子在參加完新皇登基大典後必須即可前往封地。

他根本沒時間參加所謂的登基大典,一路逃竄,九死一生。

再後來,他就逃到了東陵,遇到白益,那位被人都誤以為死了的徐大人。

回想起這些的時候,皇上才發現,自己的眼眶是真的濕潤了。其實從母後被軟禁開始,他就不再相信很多人,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老師。

這麽長時間,他一直隐匿在東陵,由着老師暗中在臨王的封地招兵買馬。而他老師唯一的心願就是如果他奪得皇位,無論如何也請他同意讓自己的小白繼續隐居在東陵。

他本是答應的。

如今想來,他就該遵守自己的諾言。

如果老師沒有入仕為官,也就不會命喪瞭城了。

其實他一直摸不透老師的心思,直到小白一天天長大,模樣一天天像那個人。那個像迷霧一樣的過往,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呈現在他眼前。

“小白,你知道你長得有多像鳳捭嗎?見過鳳捭的人,都不用去确認,就知道她一定是你娘。”非常不幸,皇上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見過鳳捭。

如今大周朝見過鳳捭并且仍舊活着的人怕是也沒剩幾個了。

皇上兀自對着昏迷不醒的白鳳凰絮叨着自己這段時間的生活,直到水桶裏沒有熱氣冒出,才又安靜下來。

他給白鳳凰換了藥,又換了新的衣服,這才發現自己也累得很。日夜奔波到此,他聽着禦醫說的話,總算把那顆懸着心放下。

他俯身,親吻着白鳳凰的額頭,道:小白,今晚我陪你一起睡。明兒你可要自己醒,不能再貪睡下去。

他的語調,像是在低聲哀求。

營帳裏的炭火燒得很旺。

時不時還能聽見噼裏啪啦的細微聲音。

第二天一早,白小七就站在白鳳凰的營帳前,急着想要去探望。不過營帳前守衛的士兵卻不是他認識的那兩個,他好說歹說,這倆人都是一個回答:不許進。

白小七想,天啊,不會是陸文忠那個壞蛋想要害我哥吧。

他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涼,正在思索如何才能見到白鳳凰之時,發現陸文忠披着厚厚的大氅從瞭望臺上下來,正往白鳳凰的營帳而來。

陸文忠這一夜不放心任何人,只睡了前半夜,後半夜他一直呆在瞭望臺上。

白小七見了他,沖上去責問:“将軍,為什麽不讓我見我哥?”

陸文忠白了他一眼,道:“皇上親自派了禦醫前來給白統領治病,你還是別打擾,萬一你這一打岔,禦醫失了手,可說不準會發生什麽事情。”

“禦醫?”白小七哼了一聲。

這時,一位禦醫從帳裏走出,朝陸文忠招了招手。

陸文忠忙脫下大氅,拿布巾将腳上沾上的雪擦去,又正了正盔甲,這才擡腳進去。

皇上這時已經用完了早膳,他問:“徐大人……他現今安放在何處?”

陸文忠道:“一直停放在軍醫館旁邊的營帳裏。”

“一會我過去看看。”

“是。”

陸文忠領着皇上離開後,白小七趕緊沖進去。

他發現自己的白大哥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終于松了一口氣。

“原來真的是禦醫。”白小七摸着腦袋,“怎麽剛才那個禦醫架子那麽大。哼,肯定是神醫,神醫才能有這麽大架子。皇上果然還是看重我哥哥的,我哥他一定會沒事的。”

皇上給徐秉謙行了禮,看着他冰冷的身體,想到大周朝百廢待興,又是惆悵了許久。等回到白鳳凰的營帳中,已是用午膳的時候。

正好這時,白鳳凰的藥也被白小七煎好。白小七端着煎好的藥立在門口,問:“大夫,這是我哥的藥,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喂給我哥。我哥他喝藥沒知覺,每次都要一勺一勺地喂……”

禦醫走到門口,接過藥,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用指尖蘸了一點嘗了嘗。然後将藥遞給侍衛,讓侍衛端進去,又從懷裏掏出方子,這才對白小七說:“回頭你再用這個方子煎藥。”

白小七看着方子,困惑地說:“這是為什麽?”

“小孩子家的,別問那麽多。你随我來,我将這次帶來的藥材都分好給你,你記得按時煎藥。”

白小七看了一眼營帳,心有不甘地跟着禦醫離開。

皇上試着用勺子喂了,可白鳳凰雙唇緊閉,壓根就喝不進藥。

他有些着急,想要掰開她的嘴,又爬自己用力不當,弄疼了她。

他望着白鳳凰緊閉的嘴巴,突然喝一口藥,然後将自己的嘴巴對準她的嘴巴,動作輕柔地撬開她閉緊的牙關。

下午的時候,皇上聽陸文忠彙報完當前關城的局勢,命他守好關城,然後便急急忙忙趕回京城。

他們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後,白鳳凰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張了張嘴,想要喊人,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說話。

過了一會,白小七端着藥進來,看見她醒了,驚喜萬分,帶着哭腔說:“哥,你可算是醒了。看來那禦醫的醫術果真是比一般大夫高明。”

白鳳凰動了動嘴唇。

白小七道:“哥,你是不是要喝水?來先喝口水,等一下藥涼了涼再把藥也喝了。”

白鳳凰喝了些水,才覺得喉嚨裏不那麽幹,也能說出話的樣子。

“你剛才說什麽?禦醫?”

白小七道:“是啊,是禦醫。皇上擔心你,專門派了兩個禦醫來給你診治。”

“那禦醫人呢?”

“剛走了。”

白鳳凰哦了一聲,閉上眼睛休息,沒在說話。

她記得自己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師兄來找她,跟她講了好多好多話,但是她一個字都沒記住。她還夢到師兄抱着自己,親吻自己,而且那個感覺特別真實,真實得仿佛根本不是夢。

不對,真是只是……禦醫?

白鳳凰睜開眼,看着自己身上的幹淨衣服,問:“我這衣服誰給換的?”

白小七撇嘴道:“那個神醫給你換的。先前軍醫說你傷勢太重,不能翻動身體,我也就沒幫你換衣服。偏偏這神醫來了之後,就幫你換了。你都昏睡了十多天了,幸好這天氣冷,不然你身上估計要長虱子的。”

“神醫?”

“恩,也是一個禦醫。但是覺得他看起來特別厲害的樣子,到那兒還都有侍衛跟着保護。”白小七想到這兒,又用力點了點頭,“他一定是神醫!”

白鳳凰低下頭,輕輕嗅着衣服上的味道,低聲呢喃了一句:“原來真的不是在做夢。我當時竟然沒醒過來。”

第 28 章

想到師兄小心翼翼替自己更衣的畫面,白鳳凰的嘴角微微翹起,但也只是一瞬,便再也開心不起來。她用手撐着,想要坐起。

白小七忙過去将她扶起,把放在塌邊的軟墊放在她腰部,同時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生怕她凍着。

“哥,喝藥。”

白鳳凰皺起眉頭,咬着牙将這苦得嘴都要麻木的藥一口咽下。

見白鳳凰目光落在她身後軟墊上,說:“這軟墊是那神醫留下的,他說你腰後面有傷口,半躺着的時候,墊着這個會舒服些。”

白鳳凰挑眉。

難怪看着眼熟。

她嘆氣,對白小七說:“你扶我起來,我去看看師父。”

“哥,你這剛醒,外面還下着大雪……”白小七一臉猶豫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動。

白鳳凰想,小七說的也是,她多日不曾進食,現在也覺得身子虛弱了些。

“那你把簾子撩起,讓我看看外面。”

“可是冷風一吹進來……”

白鳳凰将被子朝身上用力拉了拉,看着帳門口道:“這不是蓋着東西吶。”

白小七聽此,将大氅披在在身上,才去撩起簾子。

帳外紛飛的大雪卷着冷風灌入帳中。

涼氣直沖到白鳳凰面前,她不由得打了個噴嚏,見白小七這就要去關上,忙阻止道:“我在這軍帳裏昏睡了這麽多日子,又總是聞着炭火味,是要換些新鮮空氣。我都裹成粽子裏,你別太較真。”

白小七撇了撇嘴,說:“哥,那神醫吩咐我了,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白鳳凰嘴角浮起一層淺淺的笑意,道:“那你去給我弄些吃的。”

白小七領命離開,臨走前撥了撥炭火,讓它燒得更旺。

白鳳凰目光追随着他出了營帳,落在那厚厚的積雪上。以前她只生活在東陵,東陵的冬天跟這兒一比,那可真是暖和多了。

她不知道是瞭城關城這一帶每年都這麽冷,還是今年特別冷。

反正她覺得很冷。

涼得都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心暖和起來。

她微微擡眸,看着飄舞的雪花,看着帳前那一片幾乎要看不到頭的白茫茫,聽着外面時不時傳來的嘈雜之音,想起了在這樣的天氣裏一路急趕回去的禦醫和“神醫”。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去擔心,可還是默默地念了一聲:“師兄,平安。”

也不知道是被屋內的炭火熏得,還是被外面的冷氣凍着了,她一時間覺得鼻子很酸,用力吸了幾口氣,眼圈便跟着紅了。

眼淚沿着面頰流至下巴,滴落在被面上。她從瞭城沖出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中了好幾箭,心裏總想着自己可能也要跟着師父一起去了。但是她還是活了下來,她有時候真希望自己不要醒過來。

她總覺得師父還在,師父還是那個在東陵的小畫師白益,自己還是他最疼愛的徒弟。

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感覺師父真的從漫天白雪的遠處慢慢走來,一身青色的長袍,微笑地望着她。

白鳳凰屏住了呼吸,緊緊地看着正朝她走來的人。

“師父……”她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被子。

可對方的一聲“白将軍”生生将他拉回了現實。這時候立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她的師父,而是一身铠甲的陸文忠。

白鳳凰擡手拭去眼淚,深深吸氣,默默扭過頭,回道:“陸将軍。”

陸文忠聽說她醒了,心裏還在為皇上遺憾,若是他能多留一個時辰,就能親眼看見白将軍醒來。他本想立刻寫信讓人快快追上皇上,可剛一拿起筆,他便想着,皇上在關城多呆一刻,就多一份危險,萬一皇上看了信又折回來,豈不是又平白讓皇上陷入險境。畢竟這關城外客可是大宛國的五十萬軍馬。

于是他丢下筆,決定先來看看白将軍。

他遠遠走來,看着白鳳凰頭發披散,風吹進了帳內,她額前的發絲随風飛散,蒼白削瘦的臉上似乎挂着淚珠。白鳳凰她就那樣怔着一雙大眼看着自己走來進來。

有那麽一剎那間,他差點要以為白鳳凰是柔弱的女子,那樣的楚楚可憐。

但是這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

他想,這大周朝應該沒幾個女子能百步穿楊?這天下又哪裏有能一腳将大力士廖千戶踹得踉跄在地的女子?

他所見過的白鳳凰,分明就是那個性格剛烈睚眦必報敢沖敢殺的領兵之人。

“白将軍,皇上為您親自派來了兩位禦醫,禦醫說了,您年輕力勝,加上身子骨底子本就很好。如今只要休養些日子,便可恢複。你後背所中那幾箭,都不在要害之地,亦未傷及筋骨,是難得的幸運之事。想來也是徐大将軍在天之靈在保佑你。”陸文忠看見一個堂堂的七尺男兒傷心落淚,自然是要安慰一下。

“屬下謝謝陸将軍的關切之情。”白鳳凰摸了摸了臉,确認臉上沒留下任何哭過的痕跡後,才又轉過頭來,表情嚴肅地看着陸文忠。

随後,陸文忠又将皇上對她的賞賜一一道明。

因她勇闖失地瞭城,殺了叛賊劉正,又取了大宛國大王子的命,立了兩道大功,皇上封了她一個都尉的三品爵位,任命她為平亂右将軍。

這大王子是個十分骁勇善戰的人物,也是大宛國已經定下的未來國王。他和如今的大宛國國王一樣,嗜血殘忍,尤其是針對俘虜。在邊疆的所有士兵心中,他幾乎是一個惡魔一樣的存在。

他年輕的時候,就曾多次帶兵侵襲邊境。這一次大宛國的入侵,他便是最高統帥,甚至有些決策都未禀告過大宛國國王。

白鳳凰哪裏知道自己無意中會立這功勞。

她回憶當時的畫面,那個大王子似乎完全不想要她的命,還叫人放了她。

這樣不正常的情況,一定是有原因,可惜他死了,不然白鳳凰真想問一問原因。

“那日與我同去的将士們……”白鳳凰這個問題問了一半,看見陸文忠的表情瞬間不自然,便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異常殘酷的,“罷了……我都是因那大王子一時糊塗才死裏逃生。他們……”

陸文忠目光定定地看着白鳳凰,半晌不曾言語。

他挨着火爐坐下,習慣性地将手放在炭火前取暖。

白鳳凰那晚帶去的士兵,大部分當天就死在了戰場中。餘下的被大宛國抓了後,死狀甚是慘烈。

大宛國國王親自下令,将抓到的俘虜割頭剝皮,挂在瞭城三天三夜,任由禿鹫前來啃食。

不僅如此,因為白鳳凰同時燒了他們的糧草。大宛國于是用他們那支強悍的鐵騎連日侵襲涿州幽州等地,搶了糧食不止,還大開殺戒,尚未撤離的百姓傷亡慘重,百姓身上的雪将白色的雪城都染成了紅色。他派出去的探子回來後,吐了很久,才勉強将那副畫面轉述給他。

“白将軍,他們都是烈士。”他握了握拳頭,輕聲對白鳳凰說着。

“恩。”白鳳凰想起跟着自己五千多人無一生還,又想起師父在瞭城裏的那十幾萬士兵,心裏不勝悲痛。

“如今朝中無人,皇上給了我們下的是死命令,若是守不住關城,也不用将腦袋帶回京城了,直接自行了斷在關城給那些死去的無辜百姓陪葬。”說完這句話,陸文忠起身,皺着眉頭看着外面的鵝毛大雪,嘆道,“這仗且不好打吶。白将軍好生歇息吧。”

“陸将軍。”白鳳凰喊住陸文忠。

“恩?”

“大宛國軍隊殘忍冷血,對周朝百姓燒殺搶掠無所不行,是占不住涿州幽州這麽一大片地方的。”說完,白鳳凰冷笑了一聲。

陸文忠先是一愣,可順着白鳳凰的提示,他很快便明白。

于是,他立刻又坐回來,跟白鳳凰好好讨論起了關城的防備,以及近期自己的守城方案。

這一聊又是一個多時辰。

已經熬好了粥的白小七等着很是焦急。

後來還是陸文忠自己發現白鳳凰是剛醒來的人,說這麽久想必是乏了,才起身離開。

臨別前,他突然又想起一事,雖說他一直不願意提,可這眼下,還不得不提。

“白将軍,徐大将軍如今還……”

白鳳凰打斷他的話道:“陸将軍,煩請您将師父就地安葬。等打敗大宛國,我再帶着師父的棺椁回家。”她擡起頭,目光直視前方,眼神裏流露出的是絕對的堅定。

陸文忠第一次感覺到,在這朝不保夕的關城之中,從別人的眼神裏得到了必勝的自信。

他突然覺得這白将軍很是不錯,自己像是找到了能真正并肩而行的戰友一樣。哪怕是為了守住關城,他也不必再聽妹妹之言,對他起疑心,畢竟這女人家,終究是不懂戰争的。

白鳳凰又休息了十多日,便開始再次穿上戎裝,真正開始了同大宛國軍隊進行一場拉鋸戰的對抗。

不過最近的天氣委實太過惡劣,雪下個不停,根本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大宛國的騎兵在這樣的天氣下也無法真正發揮實力,戰馬此時都是一身的鬃毛,在厚厚的一層雪花上跑得也不是很利索。

這樣的話,他們的戰馬沖到城下,根本就是活靶子。

大宛國國王命将士進攻過幾次之後,也發現了,這鬼天氣還真不适合打仗。

于是就将軍隊在瞭城安營紮寨,然後四處去搶糧食。

白鳳凰也趁着這段時間,偷偷派人在被攻陷的涿州幽州一片地兒招募四處逃竄的流民。這些流民又一大部分原來都是農民,耕地種田,過着安穩的生活。只因為大宛國軍隊的幾次大開殺戒,都變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成了孤苦的流民。

她知道這些人,心裏有一顆複仇的火種。

這些火種,會在他們強大了之後徹底燃燒,成為大宛國強大騎兵的一道屏障。

不過,她招募來的這些流民也同時帶來了問題。

軍饷是有限的。

這些人想要讓他們強大,就需要訓練,也需要吃飯睡覺。所以,兵馬糧草成了白鳳凰最為頭疼的一部分。

皇上查抄了很多貪官污吏,那些銀子都進了國庫。雖說打仗的人不會缺衣少糧,但是恰恰今年冷得出奇,幾乎是近百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了。這天災突降的時候,皇上國庫裏的銀子不得不省着點用。

漫長的冬日,讓很多地方的小麥凍死。不僅麥子被凍死,很多家境清貧的人也被凍死,這大寒的日子仿佛是一夜之間就來了。一夜之間,在外面貪吃酒的人幾乎都沒能活着走到家。

一直到過年的時候,各地的災民才漸漸用手朝廷分發的炭火和棉被。即便如此,随時都能在重災區看到剛死的人,大都是老弱病殘,挨不得凍的人。

為了防止次年瘟疫爆發,皇上下令,各地官員都要及時清理屍體,能埋的埋。有的全家都凍死了,沒人收屍,只能随便裹起來,丢在一起燒個精光。

這年開了春,很多農民看着一片泥土色的田地,哭得肝腸寸斷。

皇上和宰相東方明多次研究怎麽度過這一年。

冬麥被凍死,如今再發種子種上也是趕不到麥子熟了的時機的。如果要種別的,都得要登上一些時日。總之,這一年很多地方的小麥絕了收。

皇上知道百姓的疾苦,下令幾年所有災區的百姓都免收任何稅,如有官員敢私收稅費,全家問斬。這麽一來,再也沒人敢像之前那樣,偷摸着私扣朝廷的赈災炭火和棉被大發橫財了。

皇上可也是極其聰明的。

他早就派了各方赈災督史暗中去災區調查。

那些發國難財的人,一個個落網。有的晚上在家裏摟着小妾睡得正香,便被抓了起來,扔進大牢。

白鳳凰于是在訓練這幫火種的同時,不得不自己動腦筋去弄糧草。

她在軍中異常忙碌,時不時還帶着這幫火種出關城去涿州騷擾一下大宛國小股軍隊。這些人大都是去幽州一地搶劫了糧食,準備運到瞭城備用的。

白鳳凰說不準哪天就厚在他們回去的途中,給來個突然襲擊,殺了人,把糧食運回關城。

才不過四個月,關城的右将軍白鳳凰就上了大宛國刺客刺殺的首位。

原先可是陸文忠。

不過關城有陸文忠把守得水洩不通,加上天然的地理優勢,別說刺客了,蒼蠅都不見得能從他的城門下過去。

可把大宛國的國王氣得夠嗆。他原本計劃打下瞭城後,也就一個月便拿下關城,然後再用一個月時間打到京城。

可如今快半年過去了 ,他們依然止步在關城。

再加上近兩個月,他們在大周朝百姓身上的搜刮來的糧食總是要被白将軍給劫了,這大宛國國王只能自己暫時從國內運來糧草。

當細作告訴他原來當日領着幾千人傳入瞭城害死大王子的就是這白鳳凰之時,大宛國國王幾乎快要把殺掉白鳳凰當成第一任務了。大宛國國王現在的日常就是每天都在咒罵白鳳凰。

至于白鳳凰嘛,哪裏會在乎一個他的咒罵,反正她也聽不到,這時候,她正帶着兩百多人浩浩蕩蕩地從關城來到了清州。

清州守城官一見是大名鼎鼎的白将軍前來,立刻親自迎接她入府。

“不知,白将軍突然造訪清州,是有何事?”

白鳳凰板着臉坐下,一言不發,弄得清州守城官十分忐忑,連連反省自己最近是否有錯過大宛國的什麽消息。

之間白小七立在一旁道:“将軍,你也別愁眉苦臉的了,既然來都來了,咱們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白鳳凰假裝嘆氣,十分親切地拉起守城官的手,說:“守城不易啊。”

守城官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是的,下官可是仰慕将軍很久了。”

“啊?是嗎?你仰慕我很久了?”白鳳凰眨了眨眼,“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守城官無奈地幹笑着,不知道自己這話該怎麽接,因為他早就聽說這白将軍什麽都吃,就是不吃拍馬屁這套。

好在白鳳凰并沒有在此問題上多做糾纏,但是她話題一轉,說:“既然仰慕我,我也不能白白讓你仰慕,聽說你們清州這次收成還行,你們清州大營的糧草應該是足夠了,馬匹也應該足夠。你就送我幾萬旦糧草吧。”

守城官瞪圓了眼睛,看到白将軍那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大眼,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表示很是懷疑。

這位毫無理由前來要了他糧草的人,真是的大英雄白鳳凰将軍嗎?

豈料這還不是更讓他跌下巴的事情,這白将軍接下來是這麽說的:“如今皇上也很窮,他國庫裏也沒什麽糧食,就算有,還有那麽多百姓等着那些糧食當開年的種子。我想大人您一定不能看着我們關城的将士餓肚子,所以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送我的。我來的這會子,已經命人去你糧草取糧食了。”

“這怎麽能行!”守城官立刻變了臉,“這清州一直是兵家重地!我也有這麽多士兵要養着。更何況,沒有我的蓋印文件,将軍您也是拿不到糧食的。”

“你說蓋印文件啊。”白鳳凰嘿嘿笑了笑,“昨晚上借了您的紙筆和大印早就寫好了。”

卧槽!

守城官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沒有下巴了。

“白将軍,你說啥?”

第 29 章

守城官問完,忙招手讓自己的屬下去看看他的大印是否還在,不一會他的屬下面色如菜地走過來。

守城官立刻将憤怒的目光投給白鳳凰。

白鳳凰走上前,一臉同情地拍了拍守城官的肩膀。

她個子本來就很高,往年近五十歲的守城官跟前這麽一拍肩,襯得守城官又瘦又小,加上守城官的表情,畫面滑稽得叫白小七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苗将軍,清州是富裕之地,您又是極其能幹的。我相信這幾萬旦糧食對你來說真是小菜一碟!”

“白将軍!”守城官氣得甩開白鳳凰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語氣十分不要好地說,“如今好些地方小麥絕收,糧食可比往年珍貴得多,你要真……真這樣從我這兒拿走幾萬旦糧食,老夫我、我一定要上報皇上。”

守城官瞪着白鳳凰,氣呼呼地大喘氣。

“啧啧啧啧啧。”白鳳凰道,“苗将軍快消消氣,消消氣,皇上他那麽忙,我們身為臣子,這點小事我看不用勞煩皇上決斷。其實也多少,就五萬旦而已。”

白鳳凰拉着他坐下。

守城官再次甩開她的手,仍然很生氣地說:“白将軍,真不是老夫不想幫你這個忙。可委實是太多了!何況您身為一将之身,怎可用如此手段欺騙軍糧?”

“這是天意啊苗将軍。昨天晚上我這剛到清州,就有人把您這大印給我送來了。這不我今天還主動給您送回來了。”

白鳳凰朝白小七使個眼色。白小七立刻将守城官的大印從自己兜裏掏出來遞給苗将軍。

她又湊上前,在守城官耳邊說道:“苗将軍,你那內子娘家,可是大周朝富賈,你總不能讓我問您夫人要吧?”

守城官決定再也不搭理白将軍,喊道:“送客!”

白鳳凰擡手摸摸鼻子,毫不介意地帶着白小七走出去,走時還說道:“苗将軍,下回我還來啊。”

守城官腳下一踉跄,差點被她這句話吓得摔一跤。他站直身體,加快腳步,走到書房就寫了一封折子。

白鳳凰帶着白小七從府衙玩外走的時候,不由得感慨:“苗将軍打仗還行,就是太小氣。”

白小七有些不解地問她:“哥,你說他要是真去皇上那告狀咋辦?”

白鳳凰想起守城官剛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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