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B for Beginning

夏末的晚上,風已經冷了,吹得清華和北大的樹葉嘩啦啦地作響。下了自習,學生們都三五成群地散了。周南濤披了件校服出門,就聽程圓圓在後面追上來喊:“南濤南濤!”

雖然才聊了不到一天,但程圓圓自認為是新同學最熟悉的人了,很有必要擔當起照顧同學的重任,因而像個老母親一樣叮囑道:“出門的地方燈壞了,小心着點臺階,左邊是三個右邊四個,別摔了!”

“知道了!”周南濤回頭和她道別,“謝謝!你也路上小心——”

“啊!——”他話沒說完,就聽程圓圓一聲尖叫,直吓得他一趔趄。接着就感到腳底一空,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眼睜睜看着地面越來越近。就在這電光火石的零點三秒之內,他恍惚間想起程圓圓剛剛說的“左邊三級右邊四級”,甚至還分神回憶了自己到底走了左邊還是右邊。

膝蓋已經磕下去了,周南濤本能地要伸手去撐住地面。視線裏卻又出現了一只手,拉住了即将和大地擁吻的他,可惜的是對方也不夠強壯,險些被帶倒。

周南濤維持着半跪的姿勢沉默了一秒,感到臉上的熱氣慢慢蒸騰。

尴尬,尴尬,尴尬是今晚的一中。他借力站起來,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平靜道謝:“謝啦。”

如果他擡頭看看,很容易看到對面的人是誰。雖然在黑燈瞎火的夜裏,別人基佬紫的校服都隐沒了,但這個人明黃色的衛衣還是相當顯眼。然而周南濤致力于逃避尴尬,顧左右而言他,因此直到對方開口,他才意識到被誰目睹了下跪現場。

小辮兒抱着手臂,歪着腦袋道:“你用手撐地,很容易骨折的。”

“……總比臉着地要好。”周南濤試圖給自己挽回一點形象。

“如果我是你,我會認真聽聽別人的話,避免這種事情發生。”葉循道。

周南濤氣結。這人想必物理學得很好,擡杠技術高超,可謂是杠上開花,杠杠生風。

“沒事吧?”後面程圓圓噠噠噠地跑上來,轉而又對葉循道,“你對人家新同學好一點啊!”

葉循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都拉他了,還要怎樣?走了,明天見。”

葉循提着書包,跨上單車離開了。程圓圓這才對周南濤道:“哎……他就那樣,不是針對你,你別管他。”

“沒事沒事。”周南濤道,“今天謝謝你了,早點回家吧。”

周南濤一路騎車回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校服,在風裏還有點哆嗦。膝蓋剛剛在地上磕過,騎車一腳蹬下去還生疼。他就這麽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裏蹬,停在十字路口的時候還要想想該往那邊拐。

他對X市的家的确是很不熟悉。父母工作調動來了X市,他的學籍拖了大半個月才轉到X市一中,他之前只好住在A市外婆家。搬家趕不上趟,開學也趕不上趟,他很有點恍惚的迷茫,甚至于生出一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惆悵來。

周南濤撐在車上等紅燈,沒摔的那條腿無聊地蹬着踏板空轉。紅綠燈此起彼伏地交錯閃爍着,被紅燈攔住的車停了幾排,前面車屁股的停車燈映紅了後面車的臉。路邊的合歡樹開了滿樹深紅淺粉的花,毛茸茸嬌滴滴的,在路燈的眷顧下越發朦胧地嬌羞起來。

另一半是天上人間,很大方地把“夜總會”三個字寫得碩大,七彩的霓虹燈狂亂地流動,配色大膽,燈光奪目,大俗大雅。很陌生,但這個陌生的城市就将是他的家了。周南濤支着腦袋想,合歡樹會不會嫌棄她的鄰居太俗氣呢?

他胡思亂想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就回了家,在開門的一瞬間被牛奶的香氣打斷了。

“Hello?我回來啦!”

有個聲音從卧室裏飄出來:“牛奶在微波爐,自己拿!”

周南濤摸到廚房拿了牛奶,還有點燙手,顯然是剛熱好的。鄧藍正從卧室出來,周南濤拍馬屁道:“媽,您福爾摩斯呀!怎麽算出我這個點回來的?”

鄧藍把頭發一挽,嗔道:“什麽福爾摩斯?我在窗戶上看着你到樓下的。”

“辛苦了,辛苦了。”周南濤笑道,“用不着操心,我這麽大一人了,還能走丢了?哎,我爸呢?”

“你爸值班。”

這是雙醫生家庭的定律:你很難同時在家捕捉到父母兩個人。

鄧藍又問道:“感覺怎麽樣?老師同學都還好相處嗎?”

周南濤喝了一口牛奶,腦中閃過幾張剛剛熟悉的臉,在閃到葉循的時候停頓了一下,還是說:“都很好,同學都很熱情,很好相處的。”

鄧藍才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主要還是多認識一點新朋友,你剛來這邊,不要搞得太孤單,情緒不好,也……”

“好啦好啦。”周南濤打斷她,“別操心這麽多了,我們都十幾歲的孩子,幾天就混熟了。再說了,對你兒子的魅力沒有一點信心嗎?我難道不是人見人愛嗎?”

鄧藍被他逗樂了,伸手去拍他腦袋。這時候從一間卧室門裏探出個頭來,嘆道:“媽,別把我哥打傻了……還得讓他教我數學題呢……”

周南風捧着習題冊跑出來,蹭到周南濤身邊:“哥……”

周南濤冷酷道:“半個月不見我,你就是用這個迎接我的?難道我在你心裏不是你哥,只是個沒有感情的做題機器嗎?”

“是的呀。”周南風小聲嘟囔道。這細若蚊蠅的一聲落到了周南濤耳朵裏,于是她的辮子被周南濤揪了起來。被命運扼住後頸皮的周南風立刻改口道:“當然不是!哪怕你每次都考倒數第一,你也是我最愛的哥哥啊!”

在兄妹反目之前,鄧藍及時插話:“行了行了,別鬧了。你快點給你妹教完,早點睡覺。”

周南濤于是揪着他妹的小辮子開始輔導作業,初一的題目還夠他三心二用,順便胡思亂想,神游天外。

周南風哼哼唧唧地做完題,托着下巴問:“你們新學校怎麽樣啊?”

“挺好的啊,特別好。”周南濤答,“要是三年以後你考不上,就自殺謝罪吧。”

周南風愁眉苦臉地沉思了一會,又問:“那你們數學難嗎?”

周南濤嚴肅道:“難,特別難,比你現在的難一百倍吧。”

“啊……”周南風癱在沙發上,痛苦地捂住臉,“這日子沒法過了!”

周南濤恐吓過妹妹,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他現在既不用擔心數學太難,也沒有一個冷酷無情的哥哥,只要花一點時間去熟悉新環境。

在睡覺前,周南濤還是拿起手機,打開唐遠風的對話框。“謝謝,不用了。”他說。

高中男生的社交是很簡單的——沒有什麽人是打一場籃球混不熟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場。而吸引女生的方法也簡單粗暴,籃球場是一條捷徑。當然,如果長得夠帥,就是另一碼事了。

總之,周南濤信心滿滿地問程圓圓:“班上通常有誰打球呢?”

程圓圓靠着桌子,慢條斯理地把棒棒糖從嘴裏取出來,答道:“籃球——被老頭兒禁了。”

千算萬算,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班主任算。周南濤的籃球社交出師未捷身先死,但他并不氣餒。早聽說一中是足球強校,好在他足球也能踢一點。于是他問:“那大家踢球嗎?”

程圓圓想了想,含含糊糊道:“嗯,踢是踢……”

周南濤又問:“一般都有誰呢?”

程圓圓報了幾個名字,憑借他依稀的記憶,周南濤分辨出其中有男有女。他好奇地問道:“男生女生在一起?”

“對呀,”程圓圓答,“不然人太少不好玩。”

當一只五彩斑斓的雞毛毽迎面向他飛來的時候,周南濤感到了一絲悵然。這只雞毛毽歷經生活的毒打,有一根羽毛已經折了,在空中難以維持平衡,滑翔的身姿還有些蹒跚。他伸手接住了這只毽子,把它扔回了戰場上。

周南濤轉頭問程圓圓:“這就是你說的踢球?”

“是啊。”程圓圓理直氣壯,“不然你以為老頭兒能讓你到操場上踢足球?做什麽夢吶!大哥,你腳下的土地是高二唯一的重點班,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呢,就是學習——有個毽子不錯了,還要什麽自行車?”

場上的戰況十分激烈,殘疾的毽子撐着病體在空中往返,讓人十分擔心它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肢解了。但比賽還是具有相當的水準,周南濤上次見到水平這麽高超的比賽還是在公園裏看大叔大媽踢毽子。

真不愧是足球強校啊。周南濤說:“踢得真好。”

程圓圓得意道:“那是,不能給我們學校球隊丢臉。”

“唉……”周南濤倚着牆壁長嘆一聲,“那我不會踢毽子怎麽辦呢?”

“這也簡單,你可以和大家一起打王者榮耀。沒有什麽人是一盤榮耀混不熟的,如果有,那就兩盤。”

原來時代在變遷,社交方式也在進步。周南濤為了從體育競技到電子競技的轉變感到一絲哀傷,因而沒有注意到又一次向他飛來的雞毛毽,被對着腦袋砸了個正着。

周南濤捂着腦袋擡起頭,正看到葉循飛奔過來撿毽子,嘴裏一邊連連道歉。

“對不起啊,沒事吧?”葉循的微笑中帶着一絲谄媚。

“……沒事。”周南濤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我是你,我——”

周南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葉循繼續道:“……我就把毽子扔回來砸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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